古隍纪

  天已昏暗，在最后一丝霞光消散后，整个阴曜山脉完全被夜幕笼罩。

  部落的大多数人都已歇息，这时，仿佛整个世界都寂静下来，只有偶尔的一声凶兽的呜咽在遥远的地方传来，缥缈的难以听清。

  在一座石屋中，苏原坐在石桌旁，一个人默默地看着面前飘摇不定的烛火。

  他的心中思绪太多，在这恍惚中，难以去想清楚太多，以至于心思都在这恍惚中沉寂了下来。

  的确，在这里，他有很多与族人的不同之处，那也是他心中的伤感之处。

  部落族人似乎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岁月没有再改变他们的身体。

  族公永远都是那样垂垂老矣的样子，部落中的孩童也一直是那样的年纪，没有再长大，一切在恍惚中，仿佛了永恒的存在。

  而自己，随着时间流逝，慢慢的长大，在他从小有意识的时候，他还是个幼童的时候，律叶哥是那个高大的身影。

  但在岁月流逝下，当他有一天和律叶哥都一样高时，他发现，律叶哥和几年前一样，什么都没变，仿佛这个部落，只有他在变。

  他很怕，怕在这变化之下，有一天，他不在了之后，部落依旧是按照原来的轨迹，永久下去，即使遗忘一个他都是无足轻重。

  即使这样，他的独孤最深之处却不是来自于此。

  他没有父母，这是他很多次看着部落中孩童嬉笑着投入父母怀抱时黯然的接受。

  即便他有族公，有朋友，但他依旧很孤独，因为这些终究是不能代替那至亲的至深之情。

  “呼…”

  苏原轻吐一口气，揉了揉有些肿胀的充斥着血丝的双眼。

  接着，他低下了头，看着石桌上面的那一摞破旧的有些泛黄的纸书。

  这些是在他被族公教会了读书认字之后，族公给他的书，不知道被他来来回回的翻了多少遍。

  他沉默了一会，苍白的手抬起，从那一摞书中取出了一本单薄的图册，然后轻轻翻开。

  这图册不知最初出自于谁人之手，但在岁月中，它却经过了无数人的手，那纸张早已泛黄。

  那上面画着一些模糊不清的画面，里面有种巨大的建筑，里面可以容下很多很多的人，名为城池。

  那城池中的人有地上行走的，也有天上漂浮着的，他在小的时候曾天真问过族公，那天上漂浮的是不是仙人，族公说，那个叫修士。

  当他天真无邪的说道，也想成为修士后，族公也笑着附和的点点头，没有说什么，但在后来，族公经常会以各种凶兽之血为他浴身养体，虽然他至今没有成为修士，但他的力气却是比常人大了太多…

  “外面的世界…”苏原轻轻说了一句，有些沉默，在族公突然对他说出这些话语以后，他一直在心里默默地思考，他不知道族公为什么要他去到这样一个外面的世界，也不知道族公说的很快是什么时候。

  苏原只想向以往一样，当每天太阳升起，他可以在那熟悉的山脉自由的穿梭，在回到部落后可以和往常一样面对着族人的微笑，即便是，他依旧孤独。

  苏原轻轻的站起身，推开了在月光下斑驳陆离的木门，走到了屋外，看着天上满月有一小半正藏在乌云之中，只有幽幽的光芒驱散了大地的黑暗。

  除了月光，还有这夜晚的冷风吹来，在这寂静的夜里带来了更孤寂的味道，苏原不知道怎么的，很喜欢此刻这种感觉。

  他有种掌控了让自己放纵的感觉，他可以在这深夜中，不顾一切的奔跑，一直跑，直到一个没有人的地方，他可以去大吼，去宣泄一切。

  但他没有，他有一种念，是去放纵一切，但他的心，他的理智告诉他，族公也曾告诫他，深夜的阴曜外界山脉很危险。

  苏原苦涩一笑，他还年少，却不知是多久前，学会了这个中年人才有的苦涩的笑，他抬起头，凝望着天上的月。

  不知道过去了多久，一道似有若无得声音传到了苏原这里，将他惊醒。

  苏原早早的就听出了，这道带着凄凉和伤感的声音，名叫笛音，在这部落中只有一个人会。

  苏原轻轻的朝传来笛音的那个地方走去，没多久，他就走到了部落的边缘，他看到了那巨石护栏上坐着的一个身影，苏原没有出声，在哪里默默地听着让人低沉惆怅的笛音。

  那个名为笛子的东西，律叶哥曾告诉他，那是从外面的世界带来的。

  低沉的呜呜之音缭绕在苏原与苏律叶之间，似乎很是悲伤，许久之后，才突兀的消失。

  “也许有的事，真的让人不可抗拒，但那真的是为你好。”

  “你不想离开，是想留在这里，但是你可知道，我冥魄族人，每当一段岁月，就会陷入这深渊，沉寂百年之久，这是宿命。”

  苏律叶没有转过身，只是那样背对着他，突然发出声音。

  “那我…”苏原感觉心神一震，现在无论他听到的是什么，都会恍惚的，似梦似幻。

  “你来自外界，来到阴曜山脉…是个意外。”

  苏律叶终于转过了身，那是一个长发披肩，面容白皙得十分俊郎的青年，此刻他的表情有些郑重。

  “离去吧，这是为你好，在外界，修士的生命与我冥魄族一样寿命悠长，即便是百年，你也有机会去度过，到那时如果可能，你还能回到这里。”

  苏原低着头，没有回应，只是站在那里，心中思绪翻涌，他心神沉浸，十分挣扎。

  这时的他，不知道苏律叶是何时离去的，也没有注意夜幕逐渐朦胧，天际一抹鱼肚白清晰起来，天上的月也随着时间推移而暗淡。

  苏原从半夜站到了此时，从寒风凛冽到清晨的柔风轻抚，他双腿僵麻，浑身都僵硬到了凝固，犹如木雕泥塑一动不动。

  直到天边拂晓，一丝丝金光坠落大地，让苏原僵硬的身体有了暖和的感觉。

  苏原那布着血丝的双眼眨了眨，在灿灿的细碎阳光照射下，他的一丝念头才活络了起来。

  外面的世界，修士，城池，那都没有归属感，他只是从小在这阴曜山脉长大，这里蕴含了他以往的回忆，让他不舍。

  他脚步动了，哪怕动作有些僵硬，依旧朝着部落外的方向走去，此刻清晨，原本有不少族人应已起身，但今日，却是一个身影都没有。

  苏原从部落的山峰上，一路走过大道，踏上木桥，从那木桥上，走到了一座与其连接的一座秃秃的大峰上。

  站在那大山上可以看到一条长长的绳梯，一端被固定在这峰顶，另一端则垂下，掉落在那离峰顶一千多丈的地面。

  在清晨，远方丛林笼罩着淡淡的薄雾，犹如轻纱遮挡人的目光，让其中景物若隐若现。

  苏原站在这里，他呼了一口气，在半空中化作雾气，他想迫使自己什么都不去想，然而心里却还是一片迷惘惆怅，他什么都不懂，什么冥魄族，修士，他根本就是惘然着在被动接受。

  “啊！”

  苏原大喊一声，声音从这大峰上传向远方，没有回声，却是在他自己的心魄震荡。

  “吼！”

  就在苏原大喊一声后，如同触发了什么，异变突生，只见一声如回应般的兽吼惊天动地，直欲裂开这片山脉，那丛林中的薄雾搅动，如同海浪般翻滚开来。

  “咚！咚！”

  大地震动，如同起了剧烈的地震，只见那丛林中一头巨大的身影一跃几十丈，从那远处直接硬生生的挤进了苏原的视线中。

  苏原还未反应过来，就已心惊动魄，如一把大锤落在他心神之上，让他完全怔住了。

  只见那巨大的身影跳跃至了离苏原站立大峰的数百丈处，便停了下来。

  那是一头似牛的巨兽，浑身布满深寒的鳞片，如刀锋般，可以撕裂一切敢与靠近它的一切存在。

  其背上有一对如蒲扇的巨大肉翼，扇动间投下大片的阴影，正是因为有这巨大肉翅，这十几丈高大的凶兽才可以一跃飞过一座小山头。

  那如同巨剑的两只大角，锋利无比，足有两三丈长，令人心悸，还有它的整个头部被骨甲包裹，唯有双目处是空洞，不时闪动诡异的绿芒。

  苏原看得真切，不由得惊讶，那正是他昨日在那北面的山脉中看到的呜咽的凶兽，今日却是透出一股凶狂的气息，仿佛要扼杀一切。

  “它们明明不会离开雾瘴笼罩的地方太远，是因为族公所说的…异动吗。”苏原面无表情，凝视着大地不远处的强大凶兽。

  “嘶！”

  在那如史前巨牛般的凶兽跃出丛林后，那丛林中接着传来了密集的咔嚓咔嚓之声，只见大片大片的树木直接连根折断，甚至不少泥土都飞扬到半空。

  一阵腥风顿起，卷起飞沙走石，那是一条比水井还要粗了不知道多少的黑色巨蟒，正从丛林中横扫而来，几欲飞上半空，直接朝那牛状的凶兽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