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契约
跑。
盲眼的少年在雨夜的街道上跌跌撞撞的奔跑着。
手中环抱着一块厚重的石板，原本的华服也变成了破衣烂衫——少年拼命的躲避着身后的追杀者。
那是好像畸形的古怪人体般的怪物，大概有两米六那么高大，好像是个骨瘦如柴的巨人披上了破烂的黑袍，恶意凝聚成的粗糙利刃被它拖在身后，发出吱吱哑哑的难听声音，在那暗影簇拥的兜帽里，浮现着一个月白色的面具。
那面具既没有眼睛也没有嘴巴，只有一道大概代表着鼻子的弧线，仿佛是模仿人类失败后的残次品，空洞到让人心生恐惧。
被魔力驱动的人偶，代行魔法师之杀意的人造怪物。
死夜灵。
不仅像是外表看上去那样拥有着难以想象的蛮力，并且因其魔法造物的本质而拥有灵体所拥有的特性，是只有在降灵术上有着出色成就的魔法师才能驾驭的了的杀人鬼。
不要说是盲眼的少年，就是普通的魔法师碰到了也会难以招架。
从面具下传出仿佛铃铛似的轻响，死夜之灵晃动着如雾般的身躯，以漂浮般的姿态接近着少年。
很快距离便近到少年可以闻到那在空气中泛滥的冰冷的杀气，少年咬紧牙关，以右手的拇指拂过石块的顶端。
奔跑中的身影分解成黄金般璀璨的粒子，又转瞬间在街道的远处再次重合成形，下一秒惨白色扭曲的利刃便带着刺耳的尖啸声划过空气，带着收不住的巨力搅碎了坚实的大地。
死夜灵发出悠长的叹息，仿佛是从旷野上传来的风的回声。
——伟大的乌洛波洛斯啊，救救我吧。
狼狈的稳住身形，又一刻不停的向前奔跑而去，体力在一点一点衰弱下去，大概用不了多久就会被背后的死夜灵追上来杀死吧？
不甘心，不甘心就这样死去。
肺部就像是快要爆炸一样快速的痉挛着，拼命压抑住呕吐的欲望，少年突然毅然决然的停下了脚步。
“来吧！来杀了我啊，怪物！”
声嘶力竭的向着声音传出的地方叫喊着，就好像这样可以把恐惧从身体中挤出来，石板被左手抱着紧紧地贴近身体，而右手戒指上雕刻的细腻法阵突然亮起了梦幻般的银光。
盲目的少年看不到，石板上所铭刻的怪异文字突然呼应般亮起了微弱的金光。
“风啊，在此化无形为有质。”
魔力涌动成以太的微风，在少年面前如集结的士兵般排列。
死夜的亡魂发出夹杂着哭嚎与叹息的诡异声音，月白色的面具似乎隐隐出现一丝缝隙。
“以刀剑长枪的姿态展现于世间。”
不羁的风在空气中流动，任由魔力将其塑造为利刃的形态。
就像是因为猎物的反抗而兴奋起来那样，死夜灵背后凝聚不散的暗影仿佛蠕动的触须般躁动的卷曲起来。
“向前疾驰，刺穿我眼前的一切！”
戒指上浮现着瑰丽而复杂的魔法阵图，在雨夜中突然绽放出刺眼的光芒。
无形的刀剑无可阻挡的飞射而出，只有沿途被切割成两半的雨幕证明了这些锋锐无比的杀器在其中疾驰而过。
就好像声音都被肆虐的风击碎了，向前飞射而出的风之刃席卷着无声的杀意接近了漆黑的亡灵。
死夜灵没有任何动作，那干瘦巨人般的身躯一动不动，周围的暗影突然如同触须般伸出，将风刃在空中吞噬的一个不剩。
——拜托了，一定要成功，一定要成功啊！
少年焦急的睁大了自己如同灰色宝石般空洞的盲瞳，丝毫不知道自己的努力已经做了无用功。
死夜灵的面具怪异的歪曲了起来，上面的缝隙就像是个恶意的笑容一样勾起了扭曲的弧度。
从那面具之下，突然传出了类似于撕扯布帛和洞穿血肉的声音。
盲眼的少年狂喜起来，同时又毫不犹豫的重复起了刚才的咒语。
“风啊……”
死夜灵一边发出着怪异的声音，一边安静的向少年的方向飘去。
那怪异的面具上的笑容已经越来越明显和扭曲，但凡看到的人都能感受到其中那浓郁而深沉的恶意。
所有的风刃都被它周围的暗影撕扯吞噬，但它发出的声音也越来越微弱。
当声音结束的时候，死夜灵便接近了少年。
它躬起自己高大的身躯，将那扭曲的面具凑到了少年面前。
大概是认为自己消灭了死夜灵吧？少年大口大口的呼吸着，尚还残留着些许稚嫩的脸上带着劫后余生般的喜悦。
面具被那笑容似的裂纹几乎扯碎，露出了死夜灵面具下的东西。
除了深渊般的黑暗之外，一无所有。
但从深渊中却爬出来了东西，某种比黑暗更深沉的东西正在从束缚着它的这具躯壳中爬出来。
——契约吧。
少年突然听到了这样的声音。
和普通的盲人不同，少年的视觉领域并非是完全的黑暗，而是由各种光怪陆离的光芒交织而成的怪异画面，那是物质实体无法触及的以太界面，属于凡人既无法理解又无法观测的能量世界，能用肉眼看到以太界面的少年尽管在操控能量流动的领域有着得天独厚的天赋，却也失去了观测物质世界的能力。
但是，至少在此刻，少年看到了。
光芒在少年面前慢慢散去，能量的流动也渐渐隐去，物质世界的面貌在少年面前展露开来。
少年首先看到的是死夜灵面具下所隐藏的巨大黑暗。
哪怕是从来没有见识过这种狰狞的黑暗，更是没有养成将其与危险画上等号的意识，但身为生物的本能却尖锐的提醒着他。
会死。
如果被这片黑暗吞没的话，绝对会死。
几乎是下意识的，少年发出一声惊呼，然后试图转身狂奔。
但是不行，身体完全没有办法动弹。
不仅仅是少年，整个世界似乎都陷入了诡异的静止。
仿佛是上帝按下了暂停键那样，连在半空中飞舞的雨滴都静止在了空中，划过天空的闪电也只在灰暗的苍穹上留下怪异如枝杈般的光影。
就连感知似乎都陷入了被冻结的地步，除了自己用左手紧抱着贴紧身体的石板之外似乎什么都感觉不到了。
又柔软，有温暖的石板……
等，等等，似乎有什么事情不对劲！
少年试图低头看看自己抱着的到底是什么，这个动作倒是出乎意料的成功了。
是个女孩。
大概是稚嫩到还没有被尘世所沾染的年纪，五官精美到了可以让神明艳羡的程度，就像是用玉石打造的不真实的幻梦一般美丽的女孩。
——能看到这个世界实在是太好了。
少年那么想着。
被少年怀抱着的，无论体态容貌都可以称得上是天使的女孩用那双剔透如琉璃的金眸盯着他，然后再一次问出了那个问题。
“契约吗？”
——什么？
大脑还没来得反应过来，时间便又重新恢复了流动。
静滞的大雨又毫不留情的落了下来，天边的闪电终于收起了张狂的姿态重新蜷缩进漆黑的云层里。
伴随着一声尖锐的铃声，死夜灵面具下蛰伏的暗影突然向着少年的脸庞弹射了出来，少年只来的及闭上自己的眼睛——
“契约吗？”
时间再次停止了流动。
少年睁开了眼睛，女孩依旧面无表情的看着他。
如蛇般狰狞的暗影凝固在少年面前，那暗影裂开的嘴巴中无穷蠕动的利齿离少年不到一厘米。
直觉般的，少年意识到时间的怪异与女孩有关。
——虽然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但是如果回答不的话，一定会被杀死的。
不想死，不能死在这里。
少年，阿诺德·瓦沙克，伟大的预言家克斯玛之子，洞察者家族的最后一名幸存者，肩负着重大使命的复仇者。
用颤抖的声音回答：
“契约！”
雨夜里亮起了太阳般的光。
那光如同从混沌开辟，扯开无穷尽蒙昧的世界照射来的第一缕光辉，超脱于魔法意义上的灵光，从性质上已经接近了神秘本身的级别。
那光在静滞的时光中煊赫的照耀着整个拉斐拉的都城，如同神明的万国在泥土中升起，将会飞跃到无穷极的天穹之上。
光在刹那间消逝了，时间的静滞也随之解开。
死夜灵在那万丈的光华中完全被扯成了粉碎，而不知为何，雨滴也不再落下。
黑暗重新拥抱了城市，好像刚才的光芒是不存在的幻觉。
在光出现的一瞬间便失去了意识的男孩乏力的倒在了地上，他所怀抱着的女孩也紧紧的抱着他，和他一起昏睡了过去。
在文明的中央，圣梵帝瓦的皇家工程大学的高塔上。
屹立于帝玛尔天险之上的巍巍雄城的全貌在此一览无余，整个帝国都城的繁荣景色都可尽收眼底。
只有最出色的学者才能在这里俯瞰整个天地，哪怕是帝国的皇帝也无法进入这只属于才华横溢之辈的殿堂。
富丽堂皇的高塔顶端如今只有一人，那是被称作‘人偶师’的天才，是以一己之力推动了整个时代发展的发明者。
他遥望着远处拉斐拉的方向，忍不住露出了一丝浅笑。
“这不是很能干嘛，小家伙……”
在他身后的墙壁上，摆放着成千上百万的月白色面具，空洞的发出应答似的回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