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诗安
虽然雨已经停了，但阳光依旧不是很好，直到中午天边才泛起一丝灰暗的光，就像太阳厌弃的盯着这个世界一样。
将不能照射阳光的龙角葵放进密封的魔药柜里，再把小妖精翅膀上的粉末慢慢的收到玻璃试管中，诗安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将煮好的魔药端到卧室。
在诗安的父亲死之后就已经长年没人居住的卧室床上正躺着两个年级不大的孩子，男孩大概十四五大小，而女孩看上去不过六七岁大。
他们依偎在一起，就像两只被冻得瑟瑟发抖的小狗蜷在一起取暖那样，诗安试了一次把他们分开，结果两人就像磁石一样紧紧的靠在一起，最后用魔法帮他们蒸干了衣服就去调制魔药了。
是感情好到不可思议的兄妹吗？虽然两人的长相的确同样俊美，但除了这一点没有什么相似的地方。
诗安注意到男孩的眉头紧紧的蹙在一起，看上去就像是在做一个持续不断的噩梦，而女孩则面容安详，简直就像没有任何表情的人偶。
把魔药放到桌子上，诗安又叹了一口气。
——诗安，你为什么要把那两个孩子带到家里来？你为什么非要插手魔道世家之间的博弈？
魔法师必须奉行隐秘政策，这不仅是规矩，更是关乎性命的准则。
魔法师是神秘的使用者，是利用秘术来操纵和影响现实的超凡之人，所有的魔法师都尽量避免魔法这一存在让大众知晓——唯一的叛逆家族也在不久前被焚成了白地。
无论是对于魔法师这一个体还是魔道世家这种群体而言，居住地都是绝对不可外泄的绝密，因为一个魔法师的居住地往往是他个人能力的延伸，隐藏着关于这个魔法师能力的秘密，每一个魔法师都会以构装机巧乃至亡魂死灵来守卫自己的居住地，将其武装成魔法意义上的堡垒。
将一个不能确定失去了所有反抗能力的陌生魔法师带入自己的居住地是足以致死的错误，对于大部分战斗能力并不突出的魔法师而言，与凡人的差别只不过是一刀还是两刀的问题罢了。
昨天夜里在东城爆发的战斗几乎所有拉莱耶的魔法师都感觉到了，这几天来一直都在拉莱耶徘徊，简直就像等待猎物的猎犬般的死夜灵和一个外来者之间爆发了战斗，追逐经过了五六个魔法师的领地却没有任何一个敢出手。
——说到底，他们都是畏惧那死夜灵，更准确的说，是畏惧那死夜灵的主人吧？
诗安苦笑，她就不害怕吗？
只是到最后战斗结束的地方看了一眼而已，居然不知道怎么的就把这两个孩子带了回来——难道自己已经到了母性大发的年纪了吗？
就在这时，睡在床上的男孩眼皮微微的动了动，诗安立刻有些紧张起来，她摆出自己以往经常见自己的母亲会见客人时摆出的姿势，努力的装出一副成竹在胸的样子。
少年突然睁开了眼睛，就像是在噩梦中惊醒了一样，那如同灰宝石一样的眼睛，空洞中残留着一种对不可名状的未知之物的恐惧。
不知道为什么，看到这双眼睛诗安就有些没底气，想好的台词也完全没有吐出口的勇气了。
大概是因为还没有摆脱梦魇的纠缠，再加上突然出现在柔软的床上的疑惑，少年也一时之间怔住了。
“早安。”
诗安从嗓子里挤出一声问候。
少年的眼神却突然柔和起来，就像是深陷在不真实的梦境那样。
“早安。”
盲人的梦是什么样子的呢？
从没有见过现实之景的人们，从没有见过色彩瑰丽的人们，他们的梦是什么样子的呢？
即便是今早起来发现自己又失去了视力的阿诺德，也回答不出来这个问题。
他之前——他在瓦沙克家族的城堡中身为贵公子的那些时候——是没有梦的。
一旦入睡，再次清醒的时候就已经是第二天的清晨，整个睡眠又安详又平稳。
兴许是因为昨天晚上视力短暂的恢复吧，阿诺德突然做梦了。
尽管就像大多数人一样，一旦醒来，关于梦的记忆就像是雾一样的消退了，但是从记忆的残片来判断，那一定也不是什么迷人的好梦。
他看到耸立在漆黑的海上青黑色的城堡，里面全是诡异离奇到称得上是亵渎的建筑……他听到海潮拍打着青黑色嶙峋的石块，还有在空气中中低低细细的念咒声……
“阿诺德先生，你妹妹一直没睡醒，真的没问题吗？”
阿诺德把思绪从荒诞的梦境中收回来，与其在一个梦上纠缠不清，不如把时间用在解决现实的问题上。
他忍不住头痛了起来。
在按照魔道的礼仪交换了姓名之后，阿诺德也得知对方救助了自己的事情，虽然据对方说当时她赶到的时候死夜灵已经消失，但其他不怀好意的魔法师也可能对自己的生命造成威胁，对方可以说是救了自己一命。
不过和自己一起被发现的小女孩……虽然骗对方说是自己的妹妹，不过看对方的样子肯定没有相信。
“放心吧，诗安小姐，她不会出事的……大概。”
瓦沙克家族的秘传石板变成了一个小女孩，这种事情就算是告诉别人也没有人会相信的吧？
如果家族没有被……那么就算自己是家主之子恐怕也难逃责罚。
对面沙发坐着的女魔法师声音突然严肃起来。
“就当是为了报答我的救命之恩吧，我想问你几个问题。‘阿诺德·瓦沙克’，你的瓦沙克，就是那个……”
——自己为什么不编一个假名呢？比如‘杰克·亚伦’？
“没错，就是那个前天刚刚被摧毁的那个瓦沙克。”
身体已经戒备起来，右手的大拇指装作不经意的摩擦过食指上的衔尾蛇般的戒指，魔力在体内跃跃欲试，随时准备听候指令。
在这个距离，只要随便准备一个法术就能决定对方的生死，虽然自己的法术对付死夜灵没有明显的效果，但只是对付人类已是绰绰有余了。
不过，对方可是自己的救命恩人啊……
“请别误会，我不想卷入魔道世家之间的纷争，我只是有点好奇，瓦沙克家族被摧毁不过是两天前的事情，你怎么突然出现在了距离圣梵帝瓦帝国万里之外的拉莱耶呢？”
并不是什么秘密，也没有保密的必要，所以阿诺德只是犹豫了一下就决定回答这个问题。
“是家族的传送阵，出于保留火种的目的，在瓦沙克家族建立之初就在瓦沙克城堡的密室中设立了可以传送到附近的传送阵。”
“传送到附近？也就是说你不是直接被人传送到拉莱耶的吗？”
女魔法师的眼睛眯了起来，就好像嗅到了什么不寻常的气息一样。
“当然，有什么问题吗？”
“没什么问题，我只不过是有点好奇而已……下面一个问题，瓦沙克家族究竟是因为什么被其他家族群起而攻之的呢？”
对于知识的渴求是法师的本能，对于传闻的渴求是女人的本能，这两者都无比鲜明的在诗安的眼睛中透露出来。
“就像是巴斯克库兰家族通告整个里侧世界的那样，我们为了追求财富向世俗的君主臣服，为了换取封地贡献出了关于魔道的知识，为了惩戒的魔道的背叛者，所以其他家族毁灭了我们。”
“说谎。”
同时拥有着法师的睿智和女人的直觉，诗安轻而易举的分辨了阿诺德所说的真假。
“瓦沙克一族在预言魔法上的成就在整个里侧世界无人能及，瓦沙克家族的历代家主也都是最为贤明的领导者，没道理会做出那么短视的事情。”
阿诺德沉吟起来。
“如果是作为魔法师，我可以告诉你事情的真相，但是作为被你救下的人，我拒绝告诉你。”
“作为你的恩人我似乎应该知难而退，但是作为魔法师我可不应该因此畏惧，现在这个房子里没有恩怨，只有两个魔法师。”
这不是个聪明人应该有的回答，但是站在魔法师的角度上，满分。
“……和瓦沙克家族最擅长的魔法有关，这是我能向你提供的所有答案。”
“谢谢，你这句话已经满足了我的好奇心了。”
诗安心满意足的笑了起来。
“啊啊啊，你们的对话终于结束了吗，凡人无论过了多久都喜欢这种毫无意义的废话呢。”
一声在空气中炸开一样的啪的声响，就像是机器人被安装上了可以感知视觉的外接设备，伴随着拉扯着自己衣领的巨力，阿诺德再一次恢复了视觉。
“明明是个下仆，居然敢在我睡觉的时候离开我五步以内，真是欠收拾。”
被粗暴的拽下了沙发，阿诺德被忽然凭空出现在身边的女孩抓着衣领一路拖拽着像卧室走去。
努力看向力量传来的方向，正是昨天出现在自己的怀抱里，之前一直是供奉在家中的石板变身成的女孩。
女孩穿着一身可以用古典来形容的旧式金色长裙，虽然看上去有些跟不上时代的老旧，但是在细微处却铭刻着繁杂程度几乎无法辨识的铭文，天使一样纯洁的脸庞上现在正咬牙切齿，纯金般华美的瞳孔里也冒着火光。
“真是的，好不容易睡醒一次就在被人追杀，明明说要好好挑选契约者的，结果又选了个瓦沙克家的笨蛋。”
本来就不多的魔力在身体中寸步难行，女孩简直就像是个人形的禁魔领域一样。
阿诺德认命一样的被女孩一路拖行到诗安家的卧室里，这时目瞪口呆的诗安才醒悟过来，试图阻止女孩。
“那个……等一下，这位小姐……”
“闭嘴，营养全都跑到了胸部去的女人！再废话的话我就打爆它们哦！”
女孩凶狠的扭头阻断了诗安的话，顺手关上了卧室的门。
“打……打爆……”
聪明的女魔法师站在门外呆若木鸡。
营养全跑到了胸部去？难道是很伤人的挖苦话吗？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似乎听到了一丝嫉妒呢——难道在视觉正常的人眼里，胸部大的女人比较符合审美？
被女孩狠狠的丢在了地上，阿诺德的脑子里乱七八糟的想着，刚刚恢复的眼睛也不经意间扫过了女孩的胸前。
——尽管刚刚恢复视力，阿诺德也知道女孩一片平坦的胸部在女性中绝对不算出类拔萃。
“你这下仆在看哪里啊！我可不是没有胸部！只不过是这件衣服的问题！这是符合我体型的正常发育水平！！！”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是好像越听越可悲了。
“混……混蛋……把你脸上的怜悯收一收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