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空卫
阿诺德第二天从格尼镇紫苑花旅店二楼硬邦邦的沙发上醒来的时候，天空还没大亮。
拉斐拉的清晨天空充斥着清新的气味，这种淡淡的泥土腥气四季不变，随着清风在乡间的空气里四处飘散。
原本在阿诺德的故乡圣梵帝瓦也经常可以闻到这种让人放松的香气，但随着工业进程的不断推进，遍及各个城市的大工厂建立起来之后，这种淳朴的味道也就慢慢消失了。
塞西莉亚还在床上蜷成一团，这个小女孩一样的神明在世界末日的边缘还能像个猫咪一样的慵懒的生活，真是让人不知道怎么评价才好。
安静的穿戴洗漱完毕，阿诺德悄悄的走下了楼梯。
本来是打算在清晨的小镇上散散心的，只要把握好时间，在塞西莉亚睡醒之前回来的话，女孩就不会赌气一天不理他——经过了一个月朝夕相处，阿诺德也多少把握了些和塞西莉亚相处的技巧。
可刚刚推开旅馆的门，让人清爽的活泼声音就传进了阿诺德的耳朵里。
“啊呀，客人先生醒来的真是好早啊。”
是薇薇安，这个少女正一丝不苟的穿着黑白色的女仆装，在为旅店小院里的紫苑花浇水。
“叫我阿诺德就好了。”
阿诺德对着薇薇安一笑，能在清晨和这样的美少女偶遇，无论对于谁来说，都是让人开心的开始。
但是，这个世界马上就要毁灭了。
如果神明降临了，大概就不会再有少女照料紫苑花的清晨了吧？
这样的事实突然让阿诺德的心情有点沮丧。
“阿诺德先生是要去散步吗？”
“一开始是这样的……但突然就失去了这样的心情了。”
薇薇安脸上露出了困扰的表情。
“难不成是因为薇薇安打扰到您了吗？”
“不，和薇薇安小姐没有什么关系……不，应该说，我突然想到一个问题想要请教一下薇薇安小姐。”
“咦？阿诺德先生有问题要请教我？”
薇薇安似乎很局促的站了起来，手也不知道往哪里放好。
“但是薇薇安一直生活在小镇上，没读过多少书……”
“与那种事情没关系。”
阿诺德笑着说。
“我这一路上路过了很多的城镇，那里面的人在得知了自己的世界即将毁灭，得知了自己周围有名为魔法的存在之后都开始变得不安和疯狂起来，领民杀死领主，骑士谋杀主君，不少人宣称自己掌握救世的方法自立为王……为什么薇薇安小姐依旧可以那么平静的生活呢？”
“平静的生活？”
薇薇安似乎苦恼着如何回答阿诺德的问题。
“就是说，早上起来给紫鸢花浇水这类的事情……是因为习惯吗？”
“也有这方面的原因，但不如说是没有实感吧。”
“……没有实感？”
“是啊。”
薇薇安理所应当的点着头。
“世界马上就要毁灭也好，神灵即将降临也好，隔壁家的邻居可能是魔法师也好，这样的事情虽然发生着，但是并没有带来什么特别的改变呢。”
薇薇安看向旅店围栏外的小镇，好像不是在回答阿诺德的问题，而是在自言自语一样。
“就算是知道远方已经有城市开始毁灭了，但是我四周的人却并没有消失，大家依然愉快的生活在一起，哪怕是明白周围有存在魔法师的可能性，但是仍然没有发生什么脱离常识的事情，天上没有掉下牛奶雨，田里也没生出金麦子，不管怎么拼命的告诉自己世界已经改变了，但是由于没有任何世界改变后的感觉，所以无论如何都生不出紧迫感……啊，抱歉，连我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呢。”
薇薇安突然回过神来，然后对阿诺德歉意的一笑。
阿诺德却陷入了沉默。
他无法接受这样的回答。
气氛有些尴尬，无论是阿诺德还是薇薇安也好一时之间都没再说话，阿诺德就像是雕塑一样的站着，而薇薇安则是紧张的看着阿诺德，似乎知道是自己刚才的回答让阿诺德陷入了沉默。
“很了不起的回答。”
但是稍稍沉默之后，阿诺德却突然露出了微笑。
“真的，薇薇安小姐，真的是很了不起的回答。”
“诶诶诶，是吗？阿诺德先生刚才站了那么久，我还以为阿诺德先生是生气了呢。”
“当然不是，我只不过是想通了些事情而已，没有吓到你吧？”
“没有啦，不过阿诺德先生当时的脸色真的有些吓人。”
阿诺德发出爽朗的微笑。
“那真的是对不起了，我这个人一想起问题来就总是露出那样的神情。”
嘴上那么说着，但是在少年的心里，暗暗的却下定了关于某件事的决心。
“空卫……真不像是怪物的名字。”
没有了去散步的兴趣，阿诺德又重新回到了自己的房间，塞西莉娅刚到八点就像在大脑里上好了闹钟一样醒来，再稍微发了一下起床气之后，阿诺德和塞西莉娅才到了一楼，刚好碰上了从外面赶来的扬。
扬是镇里面铁匠的儿子——至少塞西莉娅和他自己都那么说——而昨天那个恶霸杰克则是镇上镇长的儿子，空领着骑士的爵位，每天最大的爱好就是到处去宣扬自己的‘霸者之道’，尽管看上去似乎都已经有三十岁来的样子，但实际上只不过十六岁而已。
真是个可怕的小镇啊，阿诺德忍不住再一次这么想。
和扬坐在旅馆一楼的一处桌子旁，阿诺德正在和扬讨论着关于那个出现在格尼镇周围的怪物的问题。
就像是塞西莉娅所说的那样，尽管阿诺德不是一部分（实际上是绝大多数）幻想种的对手，但是有塞西莉娅在身边，只要不是降临之神那个级别的存在，几乎所有幻想种都不是问题。
“我们拉斐拉人那么叫，在梵帝瓦那边似乎是叫天际要塞之类的。”
扬显得有点心不在焉，他的眼睛追随着在吧台上的薇薇安，就像是盯着一碗黄油的老鼠。
“……天穹堡垒阿尔弗雷安？”
阿诺德发自内心的不愿意听到扬肯定的回答。
“对啊，就是叫这个名字！你怎么知道？”
——在拉斐拉有没有可以教导自己的魔法师呢？
阿诺德开始认真的思考着这个问题。
天穹堡垒阿尔弗雷安，是瓦沙克家族在异世界中召唤而出的巨型使魔。
说是使魔并不严谨，因为阿尔弗雷安其本身的构成是由血肉与土石相结合，生命形态处于建筑物与生物之间，其巨大的身体本身就已经构成了外部魔力与内部魔力交换的完美循环，和一般的幻想种是由星球本身的魔力构成不同，天穹要塞阿尔弗雷安充满了人造物的痕迹，虽然瓦沙克家族当时将其定性其为异界文明的战争用移动堡垒，但私底下却很少有人相信有人可以驾驭它。
即便是在人才济济的瓦沙克家族中，也没有可以与阿尔弗雷安缔结契约的魔法师，甚至大多数人都无法感知到那巨大的城堡般的身体中所蕴含的意志而把其当做单纯的建筑，在拉斐拉和圣梵帝瓦的战争时期，出于废物利用的想法，瓦沙克家族直接把阿尔弗雷安丢到了拉斐拉和圣梵帝瓦帝国两军交战的战场上。
然后毫不留情的利用召唤它时所留下的印记激怒了它。
直到现在那片战场依旧是人们口口相传的禁区，拉斐拉进攻圣梵帝瓦的道路被徘徊在那里的天穹堡垒彻底阻断。即便是掌握着召唤印记的瓦沙克家族的魔法师都无法平息它那永恒的怒火，其他的魔法世家在出于保护魔法隐秘性的考虑下试图消灭它的行动也屡屡以失败告终。
直到今日，它依旧在拉斐拉西方无尽的丘陵……
“等等，如果真的是天穹堡垒的话，不应该在这里出现啊！”
“我也很奇怪，那东西就好像是在躲避着什么一样，自从‘清算日’降临之后，它就飞到了这边来。”
躲避？躲避什么？作为糅杂了幻想和现实的造物，飞翔于长天的怪物级魔物，有什么能让它从无尽的愤怒中选择逃避？
……不，如果这么想的话，那种东西的确是存在的。
降临之神。
冠绝与所有的幻想种之上，凌驾于苍穹的究极生物。
不仅仅是针对人类，而是对整个星球上的所有生物的审判。
如果是逃避那君临尘世的巨神的话，名为天穹堡垒的幻想种的确有可能逃到这里来。
“如果真的是天穹堡垒的话，这个小镇怎么可能还存在？”
对于那个等级的幻想中来说，摧毁这样的一个小镇简直就像是呼吸一样简单，甚至可能无意中的一个动作都有可能将这里化为焦土。
扬皱起了眉头。
“我也只是和师傅在修行时从东边的山谷发现了它——你知道，只有拥有灵视能力的人才能看得到幻想种——当时，它似乎受了很严重的伤，正在依靠着与外界魔力的循环修复自己。”
“……师傅？”
阿诺德忍不住发问。
魔法师历来通过血脉传承力量，父母亲族就是最好的老师，像阿诺德这种需要其他的魔道前辈指点的魔法师简直少之又少，彼此之间也往往不以师徒相称——那么扬又怎么会突然有了一个师傅？
“嗯，我的师傅可是个非常厉害的魔法师！”
说道自己的师傅，扬的眼里突然绽放出了光财，但不知道突然想到了什么，他的眼光又很快黯淡了下去。
如果是个厉害的魔法师，那么知道的事情肯定比扬要多得多吧？
“那么，不知道可不可以带我去见一下你的师傅呢？”
阿诺德向扬提出了建议。
“我的师傅，他还没从空卫那里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