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走一遭
多长时间没有过这种心情了？
目送吉普车远远的消失，陈和伟穿的粗布衣服头上带着个草帽，蹲在公路边上的石墩子上，如果不是指尖夹着的是卷烟而不是烟斗，谁又能看出这个穿着破衣烂衫的老农，是个县高官？
自从两天前被那臭小子说的动了心思，陈和伟就时不时的胡思乱想，当时他是想看看这小子的底限在那里，没想到人家兜了一圈最后把他也装了进去，他现在一方面是既想看这孩子的笑话，一方面又揣着那丝丝的侥幸希望让自己输掉，毕竟这可是事关周家村改革的一件大事！
“嗡嗡嗡…”
老牛拉破车般的发动机声传来，陈和伟就看到过来的汽车上那个臭小子正在招手，连忙掐掉烟塞回口袋，踩着千层底的布鞋迎了上去，不想连着几天没下雨了天气太干，圆滚滚开来的汽车稳稳当当的停住了，带起的尘土把他给罩了个云里雾里：“咳咳咳…”
拎着两个湿漉漉的编织袋下了车，郑卫国连忙到了路旁的树下凉荫里：“陈叔，陈叔这边来。”
“咳咳，好~”
咳嗽着到了路边，陈和伟看了眼两个大编织袋，发现还有水不断渗出来，到了旁边打开，就见里面密密麻麻的都是知了龟：“好家伙，这么多？”
“大概有三四十斤吧。”
郑卫国躲在树下的凉荫里拿着草帽扇着，初生的朝阳还带着淡淡的晕黄，显然水汽还没被完全蒸发掉：“这两袋子差不多七十斤，去掉我抓的不到二十斤，一斤大概是一百只左右，本钱在三毛钱左右，五十斤就是十五块钱。”
“可八毛一斤卖出去，你就能赚五毛，不算你自己抓的，只是收的，便能赚二十五块钱。”
陈和伟不算不知道一算吓一跳，他这个县高官的工资，一个月也就才百块左右，而整个天都县这么高工资的，一个巴掌就能数的过来，现在知道这个生意如此简单暴利，简直超出了他的想象：“我现在感觉，你的计划差不多能成了，可是，这并不能普及…”
“普及就是大锅饭，要不怎么说带动其他人共同致富呢？”
郑卫国也没想到自家的县高官大人会这么拼，他原本的计划就是偷偷滴进村打枪滴不要，姥爷虽然决定全力照顾自己的家，可他知道老周家也没多少余粮，年初才搞的土地承包到户，勉强过了夏收这才算是喘上了口气。
外公家原本就穷的叮当乱响，现在还要分担他家的负担，二舅三舅和五舅的反应就足以说明很多问题，这不是舅妈们不通人情，而是他们家也没有余粮。
一个人的单趟路费是五毛，两个人的路费就是一块，带着县高官颠簸着到了省城露天的农贸市场。
高高在上的陈和伟显然被这里的人潮给吓到了，成片成片的吆喝声和摩肩接踵的人潮给了他莫大的冲击，跟着轻车熟路的郑卫国摸到上次摆摊的地方，就见那个位置上早就有个老头在蹲着卖青菜，他这正发愣的功夫，旁边就传来了个熟悉的声音：“哎呀小伙子，你这两天没来，可有不少人在打问知了龟的事儿。”
“大叔，这两天家里有点忙。”
转头一看是豆腐大叔，郑卫国找了个托词说着瞅了眼陈和伟，后者早就没心思关心知了龟的事儿了，他是从来没见过这么多人，挤在这么狭小的空间里，当即冲着豆腐大叔嚷嚷起来：“大叔，要不我在你后面挤一下？”
“那就赶快进来！”
手忙脚乱的秤着豆腐，司玉亮抽空扫了眼他的编织袋，嚷嚷起来：“记得给我留二斤啊，上一次拿回去，都让城里的亲戚都分了…”
“好嘞~谢谢大叔啊”
勉强找了个窝，郑卫国掏出了秤杆子，看着人潮汹涌的市场，在他眼里这些可都是钱，张嘴才想吆喝，猛然间回过神来，瞅着大叔压低了声音：“大叔，这两天有没有人在卖知了龟？”
“除了你，哪里有人在卖？”
手上利索的给顾客找着零钱，司玉亮看了眼他脚下的两个编织袋，面上带着笑陡然间放低了声音：“怎么？现在才知道你这是独门生意？想涨钱了？”
“是啊，我听您说了才知道是独门生意，这不就，心里，就那个了么…”
知道这位大叔是有底线的人，郑卫国是吃一堑长一智，不想他这个智慧，显然没久经考验的豆腐大叔深厚：“想涨价就涨，但是你要记住了，每天的价格只能往下降，不能往上涨。你这个玩意一天一个价还好说，毕竟是个时令的东西，可不兴这个顾客八毛下个顾客一块，知道了？！”
“那就都一块~”
再次点头受教，郑卫国拎着秤杆子嚷嚷起来：“卖知了龟了啊卖知了龟了，一块钱一斤不要肉票了啊，唐僧肉一块钱斤了啊…”
“一块钱斤？这么贵？”
“一块钱一百多个，饭店里二十个炸一盘子卖三毛钱份，你还嫌贵？”
“啊，一斤一百多个？”
“看你说的，要不我给你称完你数数？低于一百个不要钱！”
“老板给我二斤，不用数，你只要给称头打的高起就行！”
闹哄哄的摊子上面，郑卫国称了一斤给那人数，准备给第二个客人称二斤的时候，就听旁边卖菜的老头嘴巴大张，焦黄的后槽牙都露了出来：“这个玩意，也有人花钱买着吃？”
“再怎么说是唐生肉呢！”
没有理会这个如见鬼似的老汉，郑卫国手忙脚乱的开始应付前来购买的顾客，等到他从晕头转向的状态里回过神后，才发现编织袋已经空了，而此时的太阳还没走到半空。
瞅着他的样子，司玉亮嘿笑道：“怎么，没想到卖这么快吧？我告诉你，咱们省城啊，据说有百多万人口呢，别说你这点，再多一倍也不够卖的，就这还是知道的人少呢，要是传开来了，你怕是要用地板车拉来才行。”
“是，是没想到卖这么快！”
郑卫国转头看了眼同样满脸沉默的县高官，哪怕先前有了充足的预计，可也严重小看了省城这百万人口背后所带来的含义，正走神间看见陈和伟从口袋摸出了烟，郑卫国连忙拿来递给了豆腐老汉司玉亮一根：“借花献佛，大叔，你这个豆腐每天能卖多少斤？”
“咱俩又没什么可比的。”
司玉亮瞅了眼卷烟的牌子，再次看向郑卫国的眼神就变了，这小子今天带来的那个人看着是个乡下打扮，举手投足之间却都带着股不容质疑的味道，根本就不是村里干部们能比的，这个前门烟要三毛多一包呢：“我呢，大概一天能卖个百来斤吧，还有时候卖不了…”
“你可拉倒吧。”
郑卫国一听就知道这老汉打的什么主意，拉着陈和伟给司玉亮介绍起来：“这位，是我们天都县的县高官陈书记，是来跟着我考察知了龟市场的，耳听为虚眼见为实对吧？”
“天都县县高官？”
司玉亮瞬间瞪大了眼，嘴上的烟也不抽了，飞快的掐灭后揣进兜里，低头拿起马扎打开放在地上，神情拘谨道：“陈书记，您坐您坐，您渴吧？要不我去给您买瓶橘子水？”
“咦？”
这下轮到郑卫国傻眼了，瞅着司玉亮坐立不安的模样，很快回过神来，笑了：“这个，大叔，你也是咱天都县人吧？”
“唉，呵呵…”
隐晦的打着眼色，司玉亮面上带着想说不敢说的样子，就在这时有人要豆腐，连忙摆了摆手：“让…你看出来了？”
“那肯定的啊，县官不如现管嘛~更何况这又是县官又是现管的。”
郑卫国脑子正常的很，指着要买豆腐的人道：“你看你这胆子，你不说谁知道你是哪里人？顾客来了赶快该干嘛就干嘛，陈书记这次是来考察市场的，你看看这么大个市场，也没个管理人员，地上坑坑洼洼的连下水道都堵了，完全可以盖个简易顶棚，垒上一溜石台子出租嘛。”
他的这个想法，自然是在梦中见到过的农贸市场，无论城市规模有多大，只要是个县级以上的城市总会存在类似场所，眼前这个农贸市场几乎就是在放养，记忆中直到两年后才会引起上面大老爷们的注意，以现在这个客流量，白白浪费两年的时间是真的有点可惜。
“可惜咱们天都县没这么好的条件，一百多万人啊…”
瞅了眼自言自语的书记大人，郑卫国咧了咧嘴蹲在地上，他知道这是书记大人在挖坑，想了想可还是一头扎了进去，他现在需要迫切的证明自己：“农贸市场和人口关系不大，当然你要是个公社书记以下的领导我肯定不会这么说，咱们天都县城里十来万的人口，也不是属知了龟喝风就能填饱肚子的，只是咱们没有去注意罢了。现如今土地改革已经开始了，可是完全让农民们自己去搞，这还是有点不靠谱。”
已经见识过这位状元的理论方面的能力，现在眼瞅着他把七八十斤的知了龟卖光，陈和伟现在可没把他当个高考状元郎：“怎么？你说责任承包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