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万元户
“为了你妈干啥？”
随着声音，周广太背着手进了窝棚，身上的汗衫打着黑白相间的补丁，炯炯有神的眼睛扫了眼两人，最后目光落在郑芸身上，额上的皱纹挤在了一块：“妮妮，你这是出啥事儿了？”
“姥爷你来了，我姐在回来的路上摔了跤，没啥事儿。”
郑卫国冲郑芸使着眼色，他先前所说的可不符合这位老人质朴的观念，说出来怕是要挨训，开口撵人道：“你还愣着干嘛，还不回去收拾下，让咱妈看到又要念叨你了，车子才骑了没几天就摔成这样…”
“哦，那我走了，姥爷你坐啊。”
扶着姥爷坐下，郑芸默默的看了眼郑卫国离开，自从两人初中毕业一个进了高中一个进了中专开始住校，姐弟间的关系便迅速降温，偶尔见到也只是有事才会说那么几句话，毕业后参加工作，她还在为他高考的成绩而担心，只是没想到这个有些内向的弟弟心里，藏着这么多的心思。
“姥爷，我不是给你买了新的汗衫，没舍得穿？”
瞅着周广太身上浆洗的发污的汗衫，郑卫国不等对方开口，就聊起了家常，前段时间结束知了龟的营生，拿了六万七千八百三十一块五毛钱退出了经营，首先做的就是给家里人买了新的吃穿用度。
当然不是那种专门捡贵的买，而是在外人看来看人下菜的做法，大姐是颜色花式不同的连衣裙三件，新款的凉鞋三双，自行车是后面钟伟和孙玉平几个人凑钱买的。电视机那个玩意现在纯粹就是个摆设，一天看不了几个小时，在他看来除了当摆设实在没其他的用，买回来老妈周英怕是会每天晨昏定省的当菩萨拜。
知道母亲周英节俭，郑卫国也没买成套的衣服，而是直接扯了十几米上好的布料，又整了台缝纫机回来，他接下来要做的事儿有点多，得给老妈找点活干才行。
弟弟妹妹就好说了，新书包新鞋新衣服，再买点吃的，就算是打发了。当然，回过头来私底下他又塞了点钱到郑芸手里，这一个姐姐一个妹妹，可不能让她们因为钱的事儿受了什么委屈。
“妮妮今年，也十八了啊…”
周广太下意识的嘀咕了句，先前的郑芸站在面前，如果不是她主动开口，自己还以为是城里娃来着，更是亭亭玉立的大姑娘了，念叨完又想起面前的这个外孙，两人可是双生子：“你也是，姥爷这两天都在想，想那个朝村里石碾子上撒尿的小子，被人抓住了打屁股也不哭，你大舅还把那人揍了顿，可眨眼间，你都这么大了，能替你妈挣脸了…”
“姥爷你看看你说的，我再长大，也还不是您的外孙？”
听到周广太说起小时候的糗事，郑卫国也没感觉尴尬，他小时候就是村子里的一霸，平时偷鸡撵狗朝大队猪圈里扔鞭炮，还朝女厕所里扔过二踢脚，朝石碾子上撒尿是为了报复刘二刚的老爹，就因为他想要当媒人给自己说个娃娃亲，这个时候听到旧事从提，心中陡然闪过个不好的念头，接着开口道：“姥爷，大学里面是不许谈恋爱的，而且我不想在大学毕业前谈个人感情问题。”
“你看看你，还整文化的，放心，我这次来不是给你说亲的。”
听他误会，周广太捋了捋额下的山羊胡子，人说三岁看老，自己看着这个小子看了十几年，也从没想过这小子能这么折腾，开口道：“你三舅私下里给我说过，你这次在知了龟上赚了不少的钱，还说你自己承认最少能落个万元户。当时姥爷不相信，一万块是那么好挣的？你那五个舅舅加上我，到现在也没落下一万块，我还骂他少听风就是雨，可没想到姥爷这次走眼了，蝈蝈，万元户可不是那么好当的啊。”
“是啊，所以我决定把钱都花出去。”
听话听音，郑卫国知道这是姥爷在拐弯抹角的提醒，提醒他既然想当万元户，就要准备迎接万元户面临的考验——借钱，据他所知周家村的第一个万元户，就是被亲戚们借钱借垮的：“房子盖好后，我还会向村里申请承包土地，就是村前那片槐树林到路上的那片，我准备在那里盖栋楼，我会说那是贷款盖的…”
捋着额下的胡子缓缓点头，周广太松树皮般上的老脸舒展开来，笑道：“既然你都想到了，那么姥爷就放心了，刚才你三舅到我那去，说是今天他被调到了县里的运输队，当那个什么调度科的副科长…”
“这是好事儿啊，我三舅那个副社长说是干部，可连个工人都算不上，要不是您的威望压着，谁理他嘛。”
隐约感觉三舅的升官怕是和自己有关系，郑卫国的提议自从被县府拒绝，他心中倒是有点庆幸县里的选择，这样做的后果也就不用担心被缴了学费，在他的计划里，这家公司的信息价值的体现，就在于县里车队出动后带来的利润上。
现在三舅成了这个调度科的副科长，那么可能就是要和这边公司对接的负责人，脑海中飞快的转悠了一圈，也就有了更深层的领悟：“姥爷，你让三舅该怎么干就怎么干，一切都照着规章制度来，可不能范丁点儿的原则性错误，他要是缺钱用，你让他来找我，可别把他在公社的毛病带到县里去，再怎么说也是干部了嘛。”
“是啊，我也是这么想的，咱爷俩可是想到一块去了，有你这句话，姥爷就放心了。”
捻着胡须的手放下，周广太转头看向了门外，心想果然货比货得扔，人比人得死，周土海这个混账玩意拉不下面子亲自来问，还要他这个老爹亲自关说，这个老周家可没个省心的玩意，开口道：“大海，听到你外甥怎么说的了吗？！”
“唉，爸，我听到了…”
瘦了吧唧的周土海手上捏着个烟锅，穿着个两道筋的背心趿拉着布鞋进了屋，就看到老爹正站起来要走，连忙探手扯住，把话说出来：“卫国，三舅想问你借点钱…”
“姥爷，你再坐会嘛。”
郑卫国也知道不能让老人走了，老郑家在周家村里也就是老人家这门大亲戚，其他的外人可以看老妈的心情，这些耳根子软的舅舅们可得当着老人的面说清楚：“三舅，你借钱是准备做什么？”
“爸，您就再坐会~”
扶着老爹坐下，周土海捏着烟锅蹲在了门口旁，拿出火柴划着了开始点烟，看他这个磨蹭劲儿，周广太张口道：“你不是说想借钱买头牛么？”
吧唧吸了口烟，周土海开口道：“是这么个回事，以后我去县里上了班，肯定家里就照顾不到，就想卖头牛解决家里的劳力问题…”
“您就没点其他的想法？”
瞅着三舅还是打着他自家的小算盘，郑卫国心想姥爷自从几个舅舅分家，对当不了家的儿子的不满，是有口难言只能憋着，梦中几个舅舅因为养老的问题，可是爆发了好大一场争执，差点把老人气坏。
现在自己答应了这个，其他的舅舅听到肯定也会找上老人的门，这天下间很少有不是的父母，太多的不是则出在只知索取还理所当然的小辈身上，这也幸亏老人家身子骨健朗，走的时候也没受罪，他还是希望姥爷的嗓门，能永远像在村大喇叭里那么敞亮：“这么则吧，您也别说借这个字了，姥爷，我有个想法想给您说说。”
这是不准备借了？
周土海脑海里飞快的浮出个念头，手中的烟锅也不抽了，摸着膀子直盯盯的看着郑卫国向老爹开口道：“第一个想法是买三头牛放在您那里，现在家里的院子还空的好大，正好盖个牛棚，您想给谁用就给谁用，不想给就不给。第二个想法是看看能不能把舅舅们的地和别人置换下，集中到一起后我会买拖拉机来耕作…”
周广太面现惊讶，看了眼站起身目瞪口呆的儿子，神情微动：“买拖拉机？这玩意可是很吃钱的…”
“每升柴油才几毛钱…”
说到这里郑卫国就颇有感慨，国家为了让地里多出点粮食，从十几年前开始就拼命的在农业方面照顾和倾斜，农业机械的价格已经降了五次了，县里物资公司卖的川华牌拖拉机，25马力的才三千块。
而与之相配套的便是国家在油料上的补贴，价格也是降了又降，到现在已经到了差不多三毛钱升，与之对应的是市面上的九毛五一升的普通油价，除了价格贵了三倍还特么的要油票，由此可见国家对农业的重视。
可惜的是，这个时候的人们太穷了，郑卫国说的三头牛也才一千五百块，他的实际想法是买专业的农业机械拖拉机，这个玩意由于需要配套设备，价格自然也要贵点，可拢共超不过五千块，对他现在来说还能承受，看到老人有些动心，连忙继续蛊惑：“而且，这个拖拉机没事儿的时候，还能照顾点家里的生意，舅舅们家里的劳动力有多的，我打算借给您一万块，开个砖瓦厂…”
“卫国！”
一声惊呼，屋里人齐齐转过了头，就见周英站在窝棚外双眼通红：“你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