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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如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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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落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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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冬天来了。北国的冬天不怎么爱给人隔靴搔痒,下了几场大雪之后,便气温骤降。

  何嘉文自从上次见到席若之后,一直在为自己没有上前搭讪而懊恼,加之几次小考都连闪红灯,心情糟糕得一塌糊涂。更糟糕的还在后头。

  鲲鹏中学为了激发学生的集体荣誉感,一应物什都是集体所有,凡有损坏,都由寝室成员共同凑钱补充。一旦一件东西从私人物品变成了公共物品,那么人们对它就不再珍视,犹如腐败分子对公款的私吞一般,破坏起来毫不客气。自从冬天来临,热水的需求量剧增,水壶水桶就成了最常丢失毁坏的东西。

  这一天中午,寝室的水桶又丢掉了2个,自然又是集体掏腰包。已经记不起这是第几次了。

  白乐天忍不住抱怨道:“他妈的,来世我一定要做女的,你瞧她们多逍遥快活,4个人一间宿舍,暖气又足还直通热水。我们都已经是十几个人挤在一间危房了,还要天天去楼下打水。”

  白乐天的一席话仿佛一颗臭弹掉进了粪坑,立刻激起一片公粪。有的指桑骂槐,谴责丢桶的家伙没有公德,不知爱惜公物;有的心怀不满,觉得学校对男生太不人道;有的则是对经常性集体掏钱为一两个人的过失埋单这件事忿忿不平。寝室变成了一个超级市场,学校的午休规定被忘得一干二净。

  按照学校规定,为了保证下午的上课质量,中午12点30分之后,所有人必须回到床上睡觉,即便无法入睡,也要在床上闭目养神,不可闲聊,更不能四处走动。否则,将面临严厉处罚。而这个生杀大权,就交给了各班的班主任。

  一帮人聊的正酣,寝室门“咣”得一声被踢开,随即传来一声恶骂:“你们中午不睡觉,吵吵嚷嚷想干什么!”

  黄俊人未到声先至,寝室顿时鸦雀无声。他一向自认赏罚分明,一边往里迈,一边命令:“都给我到楼下去。”

  寝室众人不赶怠慢,忙涌到楼下,不约而同站成一排。

  黄俊把寝室的门锁上,跟了下来。他来回踱了几步,想让自己心情平复下来,不过看得出徒然无功。他咬牙切齿道:“中午这一个小时的午休时间,是学校东挪西凑好不容易挤出来的,你们不体会学校的良苦用心也就罢了,难道就不能体谅一下含辛茹苦的父母吗?父母把你们送到学校,学校把你们托付给我,我们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让你们能够充实地度过高中这三年,考上如意的大学,难道这就是你们的态度吗?”

  他越说越生气,涨红了脸。顿了一下,他接着说:“你们不当回事是吗?今天,我就带你们看看别的班级,中午都是怎样的秩序。”

  于是,一队人在黄俊的带领下,一个一个寝室地参观。所到之处,原本嘈杂的宿舍迅速归于平静。可能他们以为是查寝的老头儿来了,何嘉文心里嘀咕,也不过如此。

  由于出门太过匆忙,14个人都没有顾不上穿外套,个个冻得浑身哆嗦,纷纷告饶,想回寝室睡觉。这似乎更刺激了黄俊的愤怒心情,他冷笑一声,咬了咬牙,说:“回去?想得还挺美。”

  随即,命令道:“都给我到教学楼下。”

  师要生死,生不得不死。一行人只得服从命令,直挺挺站在楼前,接受黄俊的检阅。

  屋漏偏逢连夜雨。天空竟然慢慢飘起了雪花,尽管这雪下得有点犹豫,却还是渐渐大了起来。

  黄俊抬头看了看天,皱了皱眉,似乎有点犹豫,这种天气、这样的惩罚似乎对他们太过严重了。不过随即,他的眼神又变得坚定起来,如果不给他们一个教训,以后如何树立班主任的威信。

  天出奇地冷。何嘉文抬头看了看,闭上双眼,听到雪花在空中碰撞、厮打,乒乒乓乓,仿佛是一场交通意外,又仿佛在经历一场战争。

  “听到了吗?雪的声音。”

  “那是风声吧?下雪哪有什么声音。”白乐天不以为然。

  “你闭上眼睛静静地听,就能听到。”嘉文肯定地说。

  “这是老天在给我们喊冤呢。”白乐天满心委屈,闭上了双眼,然而并没听到什么。

  何嘉文想起昨夜的天气预报,低声对白乐天说:“昨天天气预报说,今天最低气温零下十度。”

  白乐天浑身一抖,哆嗦出几个字:“那不是今天要冻死在这里。”

  “下雪不冷化雪冷。”嘉文安慰道,“现在肯定没到那个温度。”

  见众人都被冻得瑟瑟发抖,黄俊扫了扫风衣上的雪,点了一根烟,一边吞云吐雾一边监视着他们。看上去他对这个效果很满意。

  何嘉文怀疑,这一天黄俊期待已久。他人高马大,还算抗冻,可怜白乐天骨瘦如柴,早已缩成一团。

  “你还扛得住吗?”嘉文关切地问。

  “还成,扛得住。”白乐天一边抖,一边低声答道。

  “你那腿抖得跟筛糠似的,扛个屁啊你。”嘉文打趣道。

  “你还不是一样。”白乐天白了他一眼。

  何嘉文低头瞧了瞧双腿,果然在抖,方知颤抖这件事非大脑所能左右,尽管已经在脑海中反复告诫多次,却还是管不住它们。嘉文刚意识到这一点,双腿便仿佛故意跟他作对,抖得更加厉害,随即一个喷嚏喷薄而出,把他自己都吓了一跳。

  白乐天冷笑一声,鄙夷地看了他一眼。

  “不用羡慕,瞧咱这保暖衣,那都是鄂尔多斯羊绒的。”何嘉文对他的眼神似有不爽。

  “我呸,装什么大尾巴狼。”白乐天不以为然,“我还有精神支柱呢,你有吗?”

  何嘉文当然知道,他所谓的精神支柱,不过就是那个一封情书就搞定的女朋友许颖。

  “我呸,还精神支柱呢,什么眼光。”何嘉文也颇不以为然。

  时间慢慢过去,又到了下午该上课的时候,无论是住在学校还是住在家里,老师们学生们都要在这个时刻汇聚到教学楼。于是,五班的14名男生,穿着各色秋衣秋裤,在冰天雪地中接受了全校师生的检阅,从此再也没法挺胸抬头做男人。

  中午遭此大罪,一个个感冒流涕在所难免。何嘉文困得不行,只好利用自习课的工夫和周公见一面,补偿中午遭的罪。

  每个人的中学时代,都会碰到那么一两次被打小报告的遭遇。何嘉文上课睡觉的事,被白乐天的精神支柱状告到黄俊那里。无奈,又要被请到办公室挨一顿痛批。

  何嘉文双腿灌了铅一般,无精打采地进去时,黄俊正在吞云吐雾,见他进来,斜睨了一眼,漫不经心地问:“何嘉文?上课又干什么了?”

  “没干什么。”嘉文狡辩。正如大部分学校师生间最常见的对话。

  “没干什么?上课睡觉的不是你吗?”黄俊例行公事问着,似乎还沉浸在中午的成就感之中。

  “感冒了,就趴了一小会儿。”何嘉文也例行公事回答。

  “一小会儿?什么叫就一小会儿?现在是争分夺秒的时候,你还这么麻木不仁。一寸光阴一寸金啊,何嘉文!”

  黄俊把“就”字咬得特别重,以示其重要性。何嘉文不再吭声,不管他光阴是不是金,反正沉默是金。

  黄俊训斥半天,见收效甚微,便直捣黄龙,一拳打在何嘉文胸口。嘉文顿时感到胸前一阵酥麻伴着隐隐作痛,身体不由自主后退两步,忙屈服道:“黄老师,我以后不会这样了。”

  “以后再有类似情况,别怪我不客气。”黄俊大度地说。

  何嘉文不敢怠慢,匆匆逃出来。走在走廊里,胸口还是感觉麻酥酥的,揉了几下,痛感才慢慢消退,抬眼见许颖跟几个女生叽叽喳喳在聊着八卦,本想上去臭骂一顿,出一口恶气,无奈实在没这胆量,只好恨恨地瞪了一眼,在心里将许家祖宗十八代都骂了一遍,才稍稍舒服一些。

  刚回到教室没多久,又有人来找。

  来人看上去很面熟,一时却又想不起在何时何地见过,只好一边听他说,一边把大脑翻了个遍,企图将他从记忆深处揪出来。

  “你就是何嘉文?”来人趾高气扬地问。

  “对啊,你谁啊?”何嘉文也毫不客气。

  “你甭管我是谁,听说你在初中很喜欢席若?”

  何嘉文恍然大悟,原来这家伙是席若的男朋友,顿时一股嫉恨之情从脚底直升脑门,冷冷地答道:“是又怎么样?跟你有什么关系?”

  “当然跟我有关系。”来人急道,“我不管你以前对她是何居心,劝你趁早死了这条心。”

  何嘉文正想反驳一二,席若男友将拳头伸到眼前,威胁道:“你再缠着她不放,小心我对你不客气。”

  何嘉文接连倒了几个大霉,心情正郁闷不堪。本不想跟他一般见识,经他这一激,心中反而升起三分怒气,骂道:“你他妈什么东西,也不看看自己几斤几两,来老子面前耍什么威风,有本事管住席若,别让她招蜂引蝶啊。”

  席若男友显然没有料到他会突然暴怒,愣了一下,立刻掂量了掂量自己的斤两,觉得嘉文骂得果然有理,遂不敢轻举妄动。

  何嘉文骂完,还觉不解气,又讽刺道:“你个傻x是她第几个男朋友?不觉得自己头上有点儿绿吗?”

  席若男友本想给何嘉文来个下马威,想不到自取其辱,脸涨得通红,半天说不出话来。

  嘉文看着他脸上一阵白一阵红,顿感轻松快意,心中暗喜,到底是个书呆子。却又莫名地有几分不忍,斥道:“滚蛋,别让我再看到你,否则对你不客气。”

  书呆子悻悻然走了。何嘉文想到这一天的种种遭遇,感觉自己像被瘟神附了体,虽然刚才骂得痛快,心里却对席若有些愧疚,快感过后,心情又变得沉郁起来,感冒似乎也变得更严重了。

  窗外的雪下得更大了。房屋、草地、道路,都铺上了一层银装,整个世界白茫茫一片,分不清哪是天哪是地。何嘉文看着窗外发呆,也不知自己在胡思乱想些什么,抑或什么都没想。

  何嘉文正怔怔出神,忽然又被告知有人来找,心想,不知又是哪个丧门星光临,准没好事,极不情愿地走出来。

  是席若!嘉文又惊又喜,原来是维纳斯大驾光临,不胜惶恐。虽然不知道席若为什么突然驾到,但是能与她见一面已是人生一大乐事。

  何嘉文像被皇帝宠幸的妃子,怀着几分娇羞几分骄傲,匆忙见驾。人还没站稳,一个巴掌“啪”地打到脸上,顿时隐隐现出五个指印。

  “王八蛋。”席若满面怒容。

  何嘉文愣了愣,反驳道:“你打我干什么?”

  “你他妈说谁招蜂引蝶?我在你心里就是这么不堪的人是吗?”席若涨红了脸,双眸渐渐湿润起来。

  何嘉文想起之前骂的那些话,又悔恨又懊恼,忙解释道:“席若,你听我说……”

  “我还以为你会跟他们不一样,原来你也是这样看我的。”说罢,席若竟低声抽泣起来。

  见此情景,何嘉文一时慌了手脚,无力地安慰道:“我那是故意说话气他,其实我不是那样想的。你在我心里一直是一个又漂亮又温柔,聪明伶俐、冰清玉洁的女孩儿。”

  “何嘉文,我告诉你,从今以后,我们不再是朋友了。”

  席若说完,转身就走。何嘉文一把拉住她的手臂,心想,我们何曾做过朋友,嘴上却说:“席若,你知道那些话不是我的本意。”

  席若并不买账,冷冷地抛出两个字:“放手。”

  何嘉文哪里肯放,却又不知如何挽回这尴尬的局面,只好紧紧抓着她的手臂僵持着。

  席若用力甩开,擦了擦眼角的泪,快步走了。

  何嘉文在原地愣愣地站了一阵,也悻悻地回了教室。本来以为是爱神降临,想不到最后还是个瘟神。嘉文连受三击重创,心情悲痛得不能自已,几乎快要哭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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