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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如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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用心良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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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此刻的何嘉文,正备受煎熬。他昨晚刚读完小池真理子的《恋》,那部著名的巴罗克式恐怖犯罪长篇小说,受此启发,写了一首同名诗歌,正在盘算着怎样不露痕迹地送到席若手上。让他纠结的另外一个问题是,他不知道这算不算是一首诗,也无法判断它是否拿得出手。他是这样写的:

  恋

  最是无尽的眷恋

  才能描画

  铭心刻骨的情感

  滚开吧

  疯长的欲望

  和

  虚假的谎言

  思念

  在如火的眸子中

  纵情燃烧

  我的恋

  这首所谓的诗,何嘉文只用了不到10分钟工夫就写成了,加上中间修修改改的时间,也不会超过15分钟,他并不担心这首小诗的意思表达是否准确,但实在不知能不能让席若感受到他的一颗赤心,所以一直处在煎熬之中。他一边看着朱陈二人在台上的表演,一边用余光注意着席若的每一个表情。

  台上二人的歌唱,已经进入尾声。如果再不出手,恐怕就没有这个机会了,何嘉文拿出早已抄在信纸上的诗,递到席若面前,挤出一个笑脸,假装不经意地说:“我昨晚看了本虐恋的小说,受启发写了一首小诗,你帮我看看怎么样?”

  席若伸手接过,逐字逐句默念了一遍,脸颊泛起淡淡红晕,虽觉诗不怎么样,但已然明白他的一番良苦用心,便淡淡地回了一句:“写得挺好的。”

  何嘉文见她没有什么太大反应,心里一阵失落,礼貌地笑一笑,说:“如果喜欢,那就送给你吧!”

  “我收下啦。”席若抿嘴一笑,算是给他一个安慰。

  朱陈二人的歌就要唱完了。陈淑娴感觉自己这只夜莺身边,像站着一直乌鸦——不,是站着一头驴在嚎叫,原本还想好好收个尾,挽回一点颜面,谁知朱瑞良最后一句歌词戛然而止,随后便迫不及待地逃下场,让她最后一丝挣扎的希望也完全破灭。

  陈淑娴跟着朱瑞良跑下来,边走边骂:“我说不要去丢这个脸,你偏不听,这下好了,丢人丢大发了。”

  朱瑞良自我安慰道:“我们就是凑个热闹,图一乐呵,那么当真干嘛,放心好了,我们还是今晚最棒的!”

  陈淑娴在他胳膊上拧了一下,皱着眉头冲他扮个鬼脸,把头扭向一边,生着闷气。

  朱瑞良一低头,瞥见席若面前的诗稿,一把抓起来,看字迹工整、字体棱角分明,猜是何嘉文所作,大声读了出来。

  “这是你写的吧?”朱瑞良一脸坏笑道。

  何嘉文大窘,瞪了他一眼道:“是又怎么样?”

  “这也叫诗!”朱瑞良心想,当年白居易作诗讲究通俗易懂,力图使不识字的老太太都能听懂,而手上这首,像不识字的老太太所作,一百个白居易也别想看明白。

  “你来一首?”何嘉文挑衅道。

  “我可写不出这么酸的文字。”朱瑞良一扭头,做出一副呕吐的样子。

  陈淑娴瞪了他一眼,又狠踢了一脚,他才会意,立刻闭了嘴。

  舞台上还陆续有人在唱,而台下的人则终于有了吃喝谈笑的机会,虽然歌声时而像鸡鸣鸭叫,时而像狮吼虎啸,总比stor乐队那摧枯拉朽的摇滚风暴来得顺耳,或许这也是促使他们一个个轮流上台的原因吧。

  一顿饭就在这动物世界般的禽兽乱叫中吃完了,但是依然有源源不断的人上台献丑,何嘉文他们四人耐心用尽,不等最后结果揭晓,便要结账离开。餐厅也算客气,虽然没有送他们金卡,却给了一个巨大的纪念品,一只半人高的熊猫公仔。

  陈淑娴对这收获颇感意外,跑到台前,兴奋地一把抱起就要夺门而出,把还在洗手间没回来的朱瑞良完全抛在脑后,但她的笑容很快就凝固在脸上。她停下脚步,歪着头,看着远处一对用餐男女,怔怔出神。

  突然,她将公仔往地下一丢,快步走到那对男女面前,盯了几秒那个男的,又看了一眼那女人,满脸忿恨,眉头像打了一个结。

  “娴儿,”那男人看到她,愣了一下,慢慢站起身,惊讶地问道,“你怎么在这儿?”

  席若跟在陈淑娴身后,见那男人正是淑娴的父亲,弱弱地叫了一声:“叔叔好。”

  陈父脸上不自然地抽搐了一下,勉强答应一声,也不知说什么好,便沉默不语。

  何嘉文买完单匆匆跟过去,见陈父一脸凝重,微微欠了欠身,算是打过招呼。见对面坐着一个年轻女郎,正是上次在东琅汇见过的那个女人,而他们桌上只有一个冷盘和两杯果汁,便知道他们是刚坐下不久。他看了一眼陈淑娴,见她眉头紧皱,双唇紧咬,泪水在眼窝中打转,忙示意席若,拉一拉她的衣袖,带她离开。

  陈淑娴挣开席若的手,突然端起桌上的西瓜汁,用力向那女郎泼去。只听一声惊呼,那女人劈头盖脸被浇了个遍,头上、脸上、脖颈、胸前沾满了鲜红而又粘稠的汁液,缓缓向下流淌。

  接着便是“啪”的一声,淑娴脸上重重挨了父亲一个巴掌。

  她一手捂着脸,忿忿地看了父亲一眼,强忍着泪水,没有说一句话,转身便跑。

  何嘉文感到有温热的液体落在手上,那是陈淑娴的泪水。他忙追了出去,席若也紧随其后。朱瑞良从洗手间出来,对刚刚发生的事情一无所知,见三人都跑了出去,一脸茫然地抓起那只熊猫,也匆忙跟了过去。

  陈淑娴一路向前奔跑,把其他三人甩在后面,也不知过了多久,直到大脑感到阵阵晕眩,双腿也没了力气,才停下脚步。何嘉文和席若在后面追了半天,远远见她在桥上停了下来,怕她一时想不开,忙紧追上去。

  陈淑娴站在桥边,只觉两边的灯光耀眼得厉害,双手扶住栏杆,望着远处一片漆黑之中泛着点点波光的河水,紧咬着双唇,不让眼眶中的泪珠落下来。何嘉文与席若站在她身边,看着她隐忍着自己的委屈与不甘,也感到阵阵心酸。

  “如果觉得难受,就哭吧。”席若开导她说,“或者,你大声喊出来。”

  但她仍然一言不发,注视着奔涌的河水流向远方,不知心里在想些什么。她怔怔地出了一会儿神,突然转向席若,一脸悲戚地说:“以前单纯快乐的日子,再也回不来了。”

  这一句看似平淡的话,却惹得席若也湿润了眼眶,不知该怎样安慰眼前的闺蜜。或许,这时候任何安慰的话语都是苍白无力的,她把陈淑娴揽进怀里,两人抱在一起各自擦着眼泪。

  朱瑞良拎着公仔,上气不接下气追上来,看到眼前的景象,如同丈二的和尚摸不着头脑,用手肘捅了捅何嘉文,悄声问道:“怎么回事?”

  何嘉文怕破坏了眼下这感人的气氛,不敢多说什么,低声丢出一句:“又碰到她老爸和那女人了。”

  朱瑞良吐下舌头,一副难以置信的表情。

  过了几分钟,陈淑娴终于情绪渐渐平复下来,放开手,擦了擦眼角的泪,略带羞涩地说:“不好意思,让你们见笑了。”

  “哪儿的话,”何嘉文一副大度的样子,“朋友就是要相互倚靠的。”

  陈淑娴破涕为笑,一把夺过朱瑞良手上的熊猫,笑着说:“我没事了,你们回去吧。今晚,有你们陪伴,我很开心。”

  席若见她双眼微红,眼角还泛着泪光,仍放心不下,关切地问道:“真的没事儿了吗?”

  “真没事了。”陈淑娴肯定地答道。

  说罢,她挤出一个灿烂的笑脸,冲何嘉文道:“何嘉文,你要完完整整地把席若送回家哦。”

  何嘉文会意,连忙答应了。

  四人在桥上分手,已是晚上十点多钟。此时星辰寥远,寒风清冽,街边的店铺都已经打烊,路灯也变得稀稀疏疏,零落地洒着昏黄的光。何嘉文与席若走在路上,耳边除了阵阵虫鸣,便只有二人的脚步声。

  在何嘉文心里,席若一直是神圣不可侵犯的女神,虚无缥缈,不可捉摸。虽然这不是第一次单独送她回家,却仍然像第一次一样局促不安。

  一股淡淡的清香飘过,让他有些心猿意马,手指不由自主地慢慢向着席若靠近。这是一个长途旅行,那诱惑了他几年的纤纤玉手就在眼前,却似远在天涯海角,就在他马上要实现夙愿,即将碰触那柔软手心的时候,却鬼使神差缩了回来。

  何嘉文暗骂自己一句“胆小鬼”,竟然怂到这个地步。他手指微微颤抖,手心已渗出汗珠,仿佛全身的血液都涌向了指尖。他假装不经意地在裤子上擦了擦,准备发起第二轮攻势。

  夜空中响起几声怪笑。两个醉鬼从黑暗中摇摇晃晃走过来,嘴里呜哩哇啦不知叫嚷着什么。何嘉文停下脚步,紧张地注视着二人从身边经过。

  他们三十多岁,脸色醺醉,眼神迷离,一高一矮,都身体略微有些发福,满身散发着浓郁的酒气,走到何席二人旁边站住,斜睨一眼,其中一人冲何嘉文嚷道:“看什么看,小毛孩子。”

  同伴搭着他的肩膀,一脸猥亵地使个眼色,贪婪地盯着席若,说:“这小姑娘长得还挺水灵。”

  那人一听,顿时来了兴致,咧开嘴角,笑着附和道:“还是兄弟你眼光毒。”

  说罢,他踉踉跄跄凑上前来。

  席若不由自主“啊”地一声惊呼,匆忙躲到何嘉文身后。

  若在平日,何嘉文早被吓得落荒而逃,但眼前这两个人,估计每人至少喝了两斤白酒,远在十米之外就能闻到他们满身的酒气,走路又东倒西歪,一看便知早已醉得失去了战斗能力。

  何嘉文深吸一口气,抬腿一脚,将一人踢翻在地,另一人刚要上前抓他领口,也被他一脚踹在肚子上,倒退两步仰倒在地。

  他不敢怠慢,立马抓起席若的手狂奔起来。而那两个醉鬼,躺在地上半天,都没挣扎起来。

  何嘉文拉着席若一路飞跑,也不知跑了多远,直至确定身后无人追来,才敢停下脚步。他只觉双腿酸软,筋疲力尽,双手撑着膝盖,喘着粗气道:“疯了,都他妈疯了。”

  今晚不知中了什么邪,进了一家不务正业的餐厅,吃了一顿缺滋少味的饭,又偏偏撞上陈父他们那对唯恐避之不及的情人,把本应快乐美好的浪漫之夜破坏殆尽,就连这条最常走的路上,竟然还碰到这种流氓无赖,仿佛预示着一年的霉运,要从今晚开始。

  席若也娇喘吁吁,一手扶着腰,一手按着腿,半天才呼出一句话:“吓死我了。”

  原地休息了片刻,何嘉文才陪着席若慢慢踱回家,不过,一直到了小区门口,他才发现晚上送的花儿,早不知什么时候丢掉了,顿时大感白白浪费了表弟的一番良苦用心。

  席若停下脚步,低头从包里拿出一个包装精美的盒子,递到他面前,微微一笑说:“这个送给你。”

  “咦,还有礼物收呢。”何嘉文大喜过望,问道,“是什么?”

  席若神秘一笑,说:“你拆开就知道了。”

  “哎,”何嘉文作势要拆,席若一把拦住,说,“回去再看。”

  “好吧。”虽然他心里一刻也不想等,但听到席若的命令,还是乖乖地顺从了。

  “今晚谢谢你。”席若说完,不等他回话,转身进了小区,将一句“再见”抛到身后。

  当何嘉文喃喃地说出那句“拜拜”,她早已消失在了黑夜里。

  虽然已经立春,但小城依然感受不到丝毫春天就要来临的气息,一到夜晚,寒风就变得更加肆无忌惮,呼啸着在小城的街巷中来回穿梭。何嘉文站在原地怔怔地出神,忽然不知从哪里吹来一阵邪风,让他浑身一阵哆嗦,回过神来,他低头看了一眼时间,已经过了11点钟,料想寝室早已锁门,定是无法回校了,只好悻悻地打算回家过一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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