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章 前路
“卫鞅，左庶长，请听我一言。”秦风以恳切的语气如此拜托道，“请不要再这样了。”
但那并非是低三下四的哀求，也并非是可置之不理的请求，而是如同王的命令一般，温柔而又严厉。
“左庶长。”秦风转过身去，凝视着左庶长嬴虔。
嬴虔的身高要微微高于秦风，但在那强烈的气势之下，嬴虔也不由得微微低头，俯身聆听着秦风的命令。高傲的嬴虔很少会如此低头——但秦风如同灯塔一般，带领着秦国军队战胜了代表猛虎与恶狼的魏国，甚至还收复了被占据的函谷关和少梁之地，就算不论天选者继承国君之位的合法性，秦风受到民众拥戴的程度也足以让其成为真正的秦国国君。
“君上，末将在。”
“还记得我说过的话吗？”秦风凝视着这位身经百战的将军，“不管是秦国还是你，都由我来守护。”
温泉浴的回忆闪过脑海——
“诶诶！”
嬴虔的脸庞上浮现出一大片羞红！
嬴虔下意识地别过头去，轻轻咬着嘴唇，揉捏着头盔缝隙垂下来的漆黑发丝，掩饰着尴尬的神情。尽管嬴虔很想转过身去，把双手搭在秦风的肩上，边摇晃边说着“不要再说了！不要再说了！我要羞死了！”，但鉴于卫鞅还站在原地盯着这边看，所以嬴虔只能够在心中暗暗忍受着愤怒和羞耻的双重煎熬。
“我会履行诺言的。”
温暖而富有磁性的声音飘入嬴虔的耳中，嬴虔的身体从耳根到手心，都不由得炽热起来。
“我不介意你的过去，所以同样的，我也不会介意她的过去哦。”
好温柔。
好想投入那个人的怀抱当中。
必须要采取对策。
否则的话，那份被封锁着的感情——
就会在此决堤！
“好啦！好啦！别再说啦！”嬴虔的语气又羞又恼，不甘心的神情将高傲尽数取代，“我会努力和她好好相处的！”
“那要和我拉勾勾约定好哦！”
秦风这么说着，然后抓住了嬴虔的右手，这位征伐多年的少女战将在这样的偷袭之下，居然没有任何反抗的余地！
秦风右手的小指和嬴虔右手的小指勾在了一起！
“我我”嬴虔喉咙仿佛哽咽着什么一般，说不出话来。
接下来便是令人意想不到的动作——
秦风把头靠在了嬴虔的耳朵旁，那属于少年的温热气息飘到了嬴虔的耳朵和脖子上，微弱的酥麻感瞬间传遍全身。
“等我们的约定完成之后，就一起去谁也找不到的地方隐居，怎么样？”
下一瞬间，嬴虔的泪水夺眶而出。
时间仿佛凝滞一般。
那是良久的静默。
仿佛是要延续到世界尽头一般。
“我我知道了”
然而。
没有勇气说出这句话。
只是嘴唇轻轻的颤动而已。
传达到了吗？传达到了吧。
那么也该撤退了。
嬴虔不敢去看秦风的脸庞，低着头后退数步，半跪在地上——
“刚才与卫鞅起争执，是末将的不是，请君上恕罪。”嬴虔的声音带着微微的颤抖，“如果没有什么别的事情的话，那末将就先告退了。”
“好的。”
嬴虔缓缓转过身去，用手拭去泪珠，然后走进了大营当中，靠在营帐的边缘，慢慢垂下双手，轻轻抽泣着。
幸福和痛苦的感情纠缠交错，仿佛要将心脏挤压到爆炸一般。
与此同时——
在大营边缘偷窥的嬴玉嘟了嘟嘴，然后双手抱胸，独自生着闷气。
“国君该不会是要被嬴虔姐姐独占了吧说起来我的尺寸也比不过嬴虔姐姐呢更何况现在又来了一个家伙到底怎么办才好呢”
然而，身为当事人的秦风自然是不知道这么多的。
“没想到你的手段也不赖嘛，八十分。”卫鞅的口吻几乎与庞涓一模一样，但却多了几分戏谑一般的微笑。
“如果我说我是发自真心的，你估计也不会信吧。”
“我相信。”卫鞅的脸上浮现出让秦风意料不到的意料的诚恳神情，“这有什么好惊讶的吗？”
“确实有那么一点”
“我的老师教导过我，不能因为没有看到某样东西，而就去否定它的存在。”卫鞅一本正经地说着，仿佛在教育秦风一般，“之所以大家否定善良的存在，是因为这块土地已经被邪恶的欲望侵蚀得千疮百孔了。”
“就这点而论，不管是这里，还是我们这些天选者居住的国度，都是一样的。”
“相信秦王殿下在智地与魏国交战的时候，已经看到那荒芜的场景了吧。”卫鞅指着营门外荒芜的田地说道。“在我被魏国士兵送到安邑去囚禁的路上，这里曾经还是一片繁荣的景象——谷堆、许许多多的农具、丰收祭典，还有递给我花的小女孩”
卫鞅停止了诉说。
那些东西到底去哪里了，问题的答案一看便知。
夕阳如同从天幕垂落的血泪，将天空染成不祥的颜色，田野和道路的蓬草草被晚风吹拂着，在空中旋转飞舞，仿佛在极力重现逝去的美好一般——
“呐卫鞅，帮助我实现梦想吧。”
少年极力伸出手，仿佛是要触摸虚无缥缈的光芒一般。
“平定这个乱世，然后为大家带来美好的和平，仅仅是这样的梦想而已。”
“仅仅是这样而已吗？真是嚣张的发言呐。”卫鞅轻轻感叹道，“我已经说过了吧，我愿意为秦王殿下效劳。”
“不，不是为我效劳。”
光辉在两人之间涌动着，神圣而又静默。
“原来是这样吗”
尽管遭到了否定，但卫鞅眼中的神情，没有任何的困惑。
“这样的理想，也只有那位圣人才期盼过吧”
尽管老师一直教导着卫鞅，在关键时刻一定要保持着冷静，但不知为何，卫鞅真切地感受到了体内热血的翻涌与沸腾。
不管是卫鞅曾经见过的各位诸侯，还是神话一般的孙膑、庞涓二人，甚至连神秘莫测的老师鬼谷子，与眼前这名被光辉笼罩着的少年相比，可以用微不足道来形容。
追逐和平的梦想，就算是卫鞅和她的老师，也只是曾经想象过而已，从来未敢将其声称为“梦想”。
这样的人，不是过于天真，就是过于愚蠢吧。
虽然在很多情况下，这两者都是等价的。
但眼前的这位国君并不愚蠢。
明知道这个梦想很遥远很遥远，但还是要迈出追寻的步伐。
这样的家伙——
不追随的话真是太可惜了。
“我会尽力的。”
卫鞅抬起手臂，手掌放在秦风的手上。
温暖而又柔软的触感顿时击穿了秦风的心脏。
就在此开始征程吧。
开创属于秦国的崭新未来。
夕阳过后的将是黑暗，而黑暗终结之后，光芒会重新占据世间。
少年与少女的内心埋下了不可言说的种子。
等待，并心怀希望吧。
“那么”
短暂的感慨之后，秦风拿出了一个奇异的黑色装置，朝着卫鞅一步步靠近着——
“来拍张合照吧！”
“诶？！”
与此同时。
在将赵国给予的抚恤金运送回栎阳城时，没有任何一个士兵注意到，一名神秘人从秦军还未开拔的大营溜了出来，偷偷混入了运送队伍，最终消失在上大夫甘龙据守的合阳城内。
“情报准确吗？”甘龙阴沉着脸，面无表情地盯着绢布上的报告，仿佛多看几眼就能够改变报告上面的文字一般。
“非常准确，据线人亲眼所见，君上和一个陌生的少女谈笑风生，并隐约有要将其重用的意思。”神秘人道，“如果上大夫不相信，等君上回到栎阳城，便可一清二楚了。”
“开始提拔自己的人了吗？也不想想现在的地位是谁给的”
“父亲，不要着急，君上绝对没有胆量让那个婊子取代你的位置的。”甘英赔笑着说道。
在原来的惩罚当中，甘英应该是被发配去据守边塞的，但由于忍受不了清贫的生活，甘英便给当地的乡老送了点不成敬意的小礼物，于是便揣着“立下大功，应予复用”的报告回到了甘龙身边。
“不要过早下结论。”甘龙已经恢复了冷静，重新露出古井无波的面容，让人猜不透他的内心，“那名少女对左庶长的挑衅，其实是对君上的一个试探，试探君上到底有没有魄力动摇我们这些功臣。”
“但君上最后还是服软了吧”
“不管君上有没有服软，只要她跟在了君上的身边，那么就已经是成功了。”
“这种用身体取悦别人的婊子，能干成什么事情？”甘英嗤笑道，“先是在安邑被关了半年，一来到秦国就受到君上的重视，恐怕是活儿不错才被留下来的吧”
“我教过你许多遍了，不要去揣测任何一个你不了解的人。”甘龙平静的声音中透露着威严与怒气，“甘英，如果你再这样的话，那么”
“是是是我知道啦！不用你说啦！说话做事前要仔细观察，要认真想清楚！”甘英不耐烦地回应道。
面对这样的少年，就算是智谋超群的甘龙也只能叹口气，为自己的管教不周而感到内疚。
“你去通知杜挚老头子吧，让他做好准备。”甘龙吩咐神秘人道，“另外，想办法打听一下左庶长的口风，最好能够知道左庶长对那名不速之客的态度究竟是怎样的。”
杜挚是栎阳城中，除了甘龙之外的另外一名秦国贵族领袖，尽管杜挚大夫的地位比甘龙稍稍低了一截，但在贵族当中的影响力却不逊分毫。
“明白了。”
甘龙看着窗外的夕阳，还有那逐渐变得阴沉的天色，心情也不由得沉郁起来。
由于那名少女的事情，甘龙产生了一种不祥的预感——
要变天了。
国君凯旋之后，那名少女或许会在秦国的朝堂之上，引起波涛汹涌的浪潮，甚至还有可能是一场腥风血雨。
第一卷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