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黑冰台
“那是谁的主意？”
下朝之后，秦风立刻揪住景监询问道。
“其实微臣也不知道”景监罕见地露出了疑惑的神情，“我在数天前收到了一封信，信里面一切都计划好了，只要等民众一有异动，那么顺势建立情报机构，君上的威势就能够大大加强，这么精巧的谋划并非出自微臣之手。”
虽然在越来越清晰的国君和贵族的对立之下，尽管嬴玉和景监对秦风有好感，也不愿意就这么快站队。
在景监探查到栎阳城郊有民众闹市时，这封信件也碰巧在这个时候送到两人面前——
只不过，景监对秦风隐瞒了一些事情。
那封信件里，还给嬴玉和景监两人陈述了利害关系——
景监从游侠起家，被国君钦定而位列客卿，然后又成为天选者国君的得力助手，晋升的线路本来便与贵族集团没有任何关系，只要贵族集团一得势，那么历来和贵族集团看不对眼的景监必然会被清洗掉。因此景监只有紧紧团结在天选者的周围，才能在盘根错节的秦国朝堂上存活下去。
而嬴玉是秦国公主，其命运和秦国王族息息相关，如果国君沦为大臣们的傀儡，那么也就相当于变相削弱了王族的实力，因此嬴玉必须要站在王族的一边。虽然天选者失去了旧时的记忆，但却拥有着王族的血统，那么嬴玉支持秦风也就理所应当了。
不过写信的人并没有料到，在嬴玉的内心当中，选项永远只有一个。
那是唯一的选项。
“能够谋划到这么多东西的人，究竟会是谁呢？”
“虽然微臣不敢肯定”景监皱了皱眉头道，“但那名骑手是从北方来的。”
“北方难道是左庶长”秦风陷入了沉思当中。
虽然秦风还想再把嬴玉拦下来问个清楚，但嬴玉一下朝便没影了，秦风也无可奈何了。
身为一国之君，秦风的权力却无法触及自己所想要改变的任何事物。
恐怕这就是身为国君的悲哀吧。
黑冰台建立之后，嬴玉将先王的封赏合计了一下，然后全部交给了景监——在拿到手的时候，景监居然被吓了一跳！
这居然相当于国库的十分之一了！
景监随即着手招募游侠作为教官，将战争留下的遗孤或者是买来的孩子送到深山当中，为秦国训练出一支能够用于在敌国进行情报活动的秘密部队。
但在这些人训练完成之前，景监依旧只能靠数量稀少的手下来执行任务，偶尔也会亲自动手。
虽然在望楼上观察人群的工作确实烦闷，但那些所谓生活的细枝末节，在善于观察的人的眼中，便如同一根根细小的蛛丝般，只要善于将其编织，那么便能看到那隐藏在幕后的庞大网络在运转着——
“似乎有不得了的东西发生了呢。”
在望楼上小憩的景监看着城中熙熙攘攘的人群，仿佛是察觉到了什么，如可达鸭般眉头一皱，发现事情并不简单。
熙熙攘攘的人群当中，两名身着六国商会专属的紫色华服的商人坐上马车，然后从商会的后门偷偷离开，分别停在了甘龙和杜挚的府邸的侧门前。
不一会儿，第三辆马车从六国商会正门出发时，那两辆驶往甘龙和杜挚府邸的马车也随即出发，共同驶向了城门之外，进入了栎阳城外某个专门用于接待商人和贵族的山庄当中。
此外，还有几条看似无关的情报传了过来——
栎阳城外出现骚乱的那几个村庄的乡老，都不约而同地前往那个山庄集会去了。
“里通外国，煽动叛乱吗这群家伙还真是不安分呢”
景监凝视着山庄方向喃喃道。
“全都给我出发，去把那里隐藏着的阴谋，给我全部找出来！”
伴随着整齐的“诺”的回应声，十余名身手矫健的秦国士兵装扮成车夫、农夫、商人甚至是强盗，朝着山庄进发——这些人可是景监从整支秦国军队中挑选出来的精英，专门为景监收集情报而服务，他们同时也是即将成立的黑冰台的骨干成员。
景监不由得回忆起向嬴虔要这些人的时候，嬴虔那推三阻四的不情愿场景。
“为了君上的未来，左庶长就从了吧！”
在这样的强烈要求下，左庶长才半推半就地签下转让调动这些士兵的命令，脸上还露出了羞红的神情。
虽然景监已经意识到，君上很可能和左庶长有什么特殊的羁绊了，但景监早已认清了自己的身份——如果说君上是秦国光耀千里的太阳，那么景监便是游曳于阴影之中的梦魇，专门清除敢对伟大领袖太阳君有不利行为的逆贼们——这样特殊的身份让景监很清楚，什么事情该知道，什么事情不该知道。
“如果君上真的能够让左庶长幸福的话这样的结局也不错呢。”
景监却不知道，那个时代的开放观念，与两千多年后的现代社会暗暗吻合。
而在那两千多年之间，男女情爱所受到的束缚，却是由后来的董仲舒将孔子的思想完全曲解，化为统治民众的工具，最后诞生的可怕枷锁。
“不过话说回来感觉公主殿下对君上也有好感呢这下恐怕麻烦了”景监陷入了沉思当中，但很快又释然开来，“不过既然身为国君，那么娶许多名妻子也是理所当然的吧”
如果秦风听到了景监的心声，必然会扯着景监的领子大叫“你说得这么轻松有种你来处理一下修罗场试试看！”等与之类似的话吧。
宽敞的茶室当中，正中央的魏国商人白圭正襟危坐，他的面前则是四名乡老，分别来自栎阳城附近的那几个闹事的村镇。在旁边的屏风背后，分别坐着来自甘龙府邸和杜挚府邸的管家。
如果不是白圭奉行险中求利的话，他也不会抛下安邑城当中的洞香春千里迢迢跑来这里，把自己的性命悬于敌国国门之内了。
虽然这趟幕后交易看起来风险重重，但这只是对普通的商人而言——对于白圭来说，他还有最后一道免死金牌，可以在事情败露时，免除一死回到魏国！
虽然秦国朝廷上发生的事情经过了许多手传播，才传到白圭的耳中，但其中一条消息无疑让白圭骤然惊醒过来！
在洞香春酒家白圭收下秦国密使的钱财，派人去救援的那名少女，正是如今在秦国朝廷上兴风作浪的廷尉丞卫鞅！
也就是说，白圭搭救出来的少女，其实是秦国国君看重的人才——有可能还是国君的意中人！
如果自己犯下罪过，凭借着这件事情上的功劳，白圭相信自己一定能够把性命保存下来——再加上白圭听说秦国国君也并非是嗜杀之徒，反而是愿意为赵国存亡出手相助的仁人义士，那么白圭的把握就更大了！
因此，白圭才决定深入秦地，游走在刀剑之上，只为牟取其中之利益！
“大家都来了吗？”白圭环视四周道。
“都都来了”
“外面的四车粮食是上大夫甘龙、大夫杜挚两名大人，通过六国商会赠送给你们的粮食，请派人运回去吧！”白圭如此吩咐道。
“感谢大人们的好意，小的代表村里人感谢大人们的大恩大德，没齿难忘！”四位乡老纷纷磕头道。
“朝廷四处征战，赋税繁重，就连我们商人也快活不下去了。”白圭叹息一声，“如果没有你们这几个村子闹起事来，朝廷也不会重视这件事情，应该是我感谢你们才对。”
“可是”一名乡老迟疑道，“这样是不是反叛朝廷啊”
“反叛是要被杀头的勒！”另外一名乡老低声警告道。
“恐怕父老乡亲们还没有被国君抓起来杀头，自己就先饿死了吧！”
白圭如此断言道。
“比起冒着杀头的风险在村子里干坐着，让朝廷派来的人把你们的粮食一一颗颗抢走，还不如给朝廷一点小小的教训，让国君不敢再乱收赋税，你们也能够得到安宁！”
“唔”
“如果这几车粮食还不够，那么我等下回栎阳城的时候，再给你们每个村庄送两车粮食，这样的话大家都能够吃饱饭了吧！”
白圭继续往上加砝码，乡老们内心的天平开始倾斜！
“那就这么说定了，你可不能反悔！”有名乡老昂头怒视商人道。
“行商之道，诚信为先，我自然不会欺瞒各位！”白圭拂袖道。
既然明码标价这么清楚，只要在村里挑起一些事端引起朝廷注意，那么就能够让全村的人都吃饱饭，这样的买卖当然是极为诱惑的。
在乡老们眼中，要不是国君如此可恶，派遣贵族把接下来十年的战争税都给征走了，父老乡亲们也不至于饿着肚子了。
想到这里，乡老们又不禁涌出愤愤之情，那些分封给各大贵族的领地上的乡老们，在贵族的羽翼庇护之下，对赋税有着极大的自主权，每天吃香喝辣不亦乐乎，而栎阳城方圆百里之内，绝大部分都是国君直辖，每年摊派的赋税要比贵族的封地沉重数倍！
虽然他们居住在栎阳城附近，但栎阳城内的繁华却与之无缘，只有贫穷和饥饿如阴霾般笼罩在栎阳城的圣颜之上。
“感谢大人们的好意，小的代表村里人感谢大人们的大恩大德，没齿难忘！”几位乡老再次感谢道。
就连秦风邀请他们去参加战争胜利的庆典，他们也没有露出这样感激的神情!
在乡老们尽数退下之后，白圭令人挪开屏风，向两名秦国大贵族派来的代表行了一礼——
“已经按照两位大人的吩咐完成任务了。”
原来，白圭只是依照两名管家吩咐好的计划行事，而计划的始作俑者，毫无疑问是显而易见的！
“好的，你完成得很好，我们会给你相应的报酬的。”
“请问两位大人，第二批给民众的粮食我们什么时候派人去取呢？”
“第二批？哪有第二批？”甘府的管家露出了狡黠的神情。
“就算有，只要国君数日内下令捉拿逆贼，他们就全部都人头落地了！”
“那那若是那些家伙被抓到之后，把我们供了出来呢？又该怎么办才好？”白圭露出了疑惑的神情。
“栽赃嫁祸，陷害忠良，这种刁民恐怕也不少吧！阁下觉得国君是会相信我们精心编造的审讯记录呢？还是相信那些连粮赋都缴不齐的刁民呢？”杜府的管家耸耸肩，然后流露出放肆的笑容，“并且阁下又是行商之人，就算被追捕，也早已乔装打扮回到魏国了吧！”
看到这两名管家背信弃义的神情，白圭不由得感到一阵头皮发麻，背后冷汗直冒，心中打定主意，只要拿到管家提供的全国免税行商许可，那么就立刻和他们两个断绝关系！
当这一幕出现之时，一名不知什么时候从外面混进来的侍卫趁着无人发觉，立刻跑到马厩旁，佯装成信使回去报信——
景监早已等候多时了。
“哦？没想到中大奖了啊！里通外国，煽动叛乱，两条居然一条都没落下！”
体内的血液涌动起来，莫名的兴奋感降临到景监身上。
从前，景监一直秉持着锄强扶弱的态度行走于江湖中，正是因为那件事的发生，让景监彻底变了一个人，开始为那些商人和贵族效命。从此，不管是手无寸铁的妇女，还是嗷嗷待哺的孩子，景监都会毫不犹豫地下杀手。
一直到和秦国国君相遇的那一天——
“你愿意贡献你的力量，和我一起亲手开创秦国的闪耀未来吗？”
温柔的话语，将景监关于那件事的一切惶恐与迷惑尽数驱散。
光芒填充了景监的脑海，让他不由得停止了回忆。
之后，景监便成为了国君最为趁手的利器，为那名国君奔波于国内国外——就算是那名国君的记忆已经消失了，但取而代之的天选者国君却展露出了丝毫不逊于那名国君的天资。
宛若那名国君的翻版。
“以前用的是剑和暗器，现在用的是法令和罪名虽然不是特别趁手，但一样能够完成任务呢。”
景监伫立在晚风中，自言自语道。
有什么阴谋在暗中涌动着，这是毋庸置疑的。
等待时机，然后一举将猎物擒获，隐入黑暗的捕猎者景监如此下定了决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