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开诚布公
“接下来，请卫鞅大夫宣布有关秦国变法的诸事项！”卫鞅厉声道。
朝中大臣先是陷入震惊当中，久久说不出话来，当有大胆的大臣开始议论之后，窃窃私语才蔓延开来，最后越来越响亮，所有人的声音汇聚在一起，仿佛是要向坐在王座上的这名少年抗议一般！
“利不百不变法，功不十不易器！”
“法古无过，循礼无邪！”
“祖宗之法不可弃置！”
抗议的声音此起彼伏，如同浪潮一般朝着卫鞅席卷而来！
卫鞅镇静自若地看着那群狠狠瞪着她，仿佛是要冲上来狠狠地揍她一顿般的大臣，露出了若有所思的微笑。
也难怪那些大臣们会如沸腾的汤锅一般，完全炸裂开来！
所谓的变法，本质上就是将生产关系和分配方式重置的过程！
魏国之所以能“强匡天下，威行四邻”，乃是因为魏文侯任用李悝变法，“务尽地力”和“撰次诸国法，著法经”的结果。
数十年之前，魏国流传有一句话，“河东土地平易，有盐铁之饶”，因此各路豪强都前往占据，最终在河东地区建立起一大片非官方的城池。当李悝颁布《法经》之后，承认土地私有，才收拢了这一大片土地进入魏国。
而另外一个“务尽地力”的方面，便是当农民们拥有了自己的土地之后，生产积极性便会比原来为地主耕种时要高出许多倍。而这项政策损害最大的，便是那些原先拥有封地的贵族们！
贵族原本能够依靠封地过日子，只要派遣税务官把每年的税赋征收上来，然后再把一部分交给朝廷，这样就能够坐享其成。而当土地私有之后，朝廷按照土地的所有者征收税赋，然后再按照一定的比例，分给那些贵族们——这样一来，贵族从分配链的中间环节，直接被打到了分配链的最底层！原本贵族贪走的那部分多余的税赋，也进入了朝廷的囊中，因此才有了魏国延续到如今的兴盛！
另外一方面，李悝颁布的《法经》也剥夺了贵族们的生杀予夺之权，原本各地的大小案件，由当地的乡老或者是贵族自行裁决，因此那些穷苦的百姓多受剥削欺压，只能在沉重的赋税和恐怖的刑罚之下苟且偷生。但《法经》颁布之后，所有案件都需要按照固定而广为流传的法律来进行宣判，贵族失去了大部分从中作梗的机会，也同样是不利于贵族却有利于百姓！
除了魏国的变法之外，另外一个国家的变法也同样让贵族闻风丧胆！
当上面提及的那位魏文侯死去之后，原先在魏文侯手下做事的吴起被群臣猜忌，因此被迫南逃楚国，最终受到楚王的信任，率领原本为视为蛮夷的楚国进行变法，最终使得整个国家的实力陡然暴涨，若不是吴起压迫旧贵族势力太甚，最终被旧贵族势力反噬，恐怕楚国也会成长为与魏国体量相当的强大国家。
在吴起还没来到楚国时，楚国曾经被数个强大的贵族氏族霸占着朝政，“上逼主”、“下虐民”，以致“贫国弱兵”，最终接连两次败于三晋之手。楚悼王在这种内外交困的情况下，便任用吴起作令尹，主持变法。
吴起变法的主要点是：“限制旧贵族，改变世袭的分封制，“废公族疏远者”。吴起主张对封君的子孙“三世而收爵禄”，减削官吏的禄序，精减裁汰“无能之官”、“无用之官”和“不急之官”，每一条都剑指旧贵族，要将这寄生在国家上的毒瘤彻底剪除干净！
更有甚者，吴起针对楚国地广人稀的特点，命令那些强大的旧贵族迁往人烟罕至的边界，然后利用他们的实力对楚国进行开垦，既能削减楚国贵族的势力，同时也让楚国朝廷的实力得到大大的增强。
最终，吴起由于这一连串的措施，将旧贵族彻底惹怒，最后旧贵族趁着楚悼王的死，发起政变，攻杀吴起于悼王丧所。吴起无奈之下，扑在楚悼王的尸体上，为楚国做最后的贡献。楚肃王即位后，便立刻按照楚国法律，清算那些旧贵族，“丽兵于王尸者，尽加重罪，逮三族”，最终将把箭矢射到吴起身上然后伤害到楚悼王的尸体的七十多家旧贵族全部逮捕，夷其三族，旧贵族的势力遭到了很大的削弱。
由于吴起变法的半途而废，最终楚国也只能沦为如今的二流诸侯国，无法与光芒闪耀的魏国并肩。
而在原来的历史轨迹当中，同一时期内，齐威王也任用邹忌，在齐国掀起变法狂潮，为齐国将来的强大奠定了基础；而韩昭侯也不甘示弱，将申不害招入朝廷当中，领尚方宝剑，开始清除旧贵族的枝蔓。
变法的潮流如同专门针对贵族的寒潮一般，每经过一个国家，那么那个国家的贵族集团就会倒大霉，甚至有灭亡倾覆的危险！
因此，当卫鞅提出要在秦国进行变法的时候，那些大臣们才会反应如此激烈！
秦风在脑海默默将历史过一遍之后，又检查了一遍卡牌空间确认无误，商鞅变法还静静地躺在里面，正疑惑着为什么历史中的商鞅变法变成了卫鞅时，历史书上的某个细节骤然闪过秦风的脑海——
商鞅，卫国人，故名为卫鞅
“原来那个改变了秦国历史的家伙，居然是面前这个看起来弱不禁风的少女”
这样的想法不由得让秦风骤然胆寒——
昨晚卫鞅命令甲士包围大臣们，然后把杜挚拖出去斩杀的血腥场景还历历在目呢！
正当秦风出神之际，一个声音却将秦风从迷糊当中拖了出来！
“有何人想要反对变法的吗？一个个来陈述你们的意见！”卫鞅高声道。
另外一名谢顶的中年男子骤然站出来，高声反驳道卫鞅的意见。
“如果祖宗之法可以随意变化的话，那么君臣之道，父子之道，一切礼制难道都是可以随意变化的吗？”
这个家伙便是子车氏的族长车漠，那名被景监揪出来处罚的叛徒车臣便是子车氏的一员。子车氏是跟随秦穆公征战四方的一名将领，其家族一直延续到今天，势力遍布军中，就连嬴虔手下的副将和队长，也有不少是子车氏的子弟。
车漠虽然是谢顶，并且还曾追随先王征战而受过重伤，并因为那次受伤而从将领职位上隐退，但尽管是这样，车漠的身体却依旧强健如初，仿佛随时可以换上戎装奔赴战场。那身棕色的宽大官袍罩在他强壮的身体上，有种穿着紧身衣一般的莫名喜感。
车漠果然不愧为将门之后，虽然心机与谋划不及甘龙，但也敏感地察觉到了问题的关键所在！
既然卫鞅想要变更来自旧日的律法，那是不是意味着大臣忠于国君，儿子孝顺父亲的传统也可以更改呢！
上一次听到这个棘手的反驳，是秦风在和甘龙会面时，当时秦风没有办法反驳甘龙，只能悻悻而归。如今卫鞅遇到了同样的反驳，尽管秦风是和卫鞅同一战线，但他却不带任何质疑地相信着卫鞅的才华——更何况，在昨晚卫鞅和秦风的密谋当中，早已得出了答案！
“车漠大夫，我且问你，请问如果有两个人，如何分出他们哪一个更为贤能呢？”
“自然是谁对国家的贡献大，谁做的事情更符合圣人的标准，谁就更为贤能。”车漠以为卫鞅岔开话题是认怂的表现，因此也不予深思，就耿直地回答了卫鞅的问题。
话音刚落，卫鞅和秦风的脸上都闪过转瞬即逝的喜悦神情！
“那么我再问你，如果有两个法令，如何分出哪一项法令更为有效呢？是不是也要进行比较一下，哪条法令对国家的贡献大，更符合传说中圣人治理的社会呢？”卫鞅继续循循善诱道。
“自然是这样。”尽管车漠已经察觉到了异常，但却找不出问题到底在哪里，因此只能顺着上一个问题的回答的逻辑顺承下来。
“所以说，我们可以想个办法比较一下，到底哪种体制对国家的贡献更大，更符合圣人治理的社会的样子，如果某一种体制胜出了，是不是就说明了应该采取这种体制呢？”
“卫鞅大夫打算如何比较？”车漠皱了皱眉头道。
“答案很简单，栎阳城方圆百里之内，国君直辖的土地，实行我颁布的新法，而栎阳城百之外那些你们的封邑，则采取旧法不变，三个月之后，朝廷派遣一队由贵族和王室混合而成的评审团来评估，到底哪个区域的治安、赋税和发展等各方面情况更良好，最后得到公正有效的结论。”
听到这里，大臣们纷纷开始窃窃私语，思考权衡这个方案的利弊，而车漠也不由得露出了疑惑的神情，开始了思索。
“如果最终国君直辖的土地胜出，那么秦国全境都采用新法，如果各位的封邑胜出，那么秦国全境采取旧法不变！”
清晰而公平的规则，让在场的每一位大臣都无法挑出问题。
原来，贵族集团的反驳，本质上是建立在政治正确上的诡辩！
在如今的时代阶段，君臣之道，父子之道，这些社会的礼仪和道德是社会的政治正确，而贵族们则相当于是向卫鞅抛出了一个无法回答的问题，既然那些法令可以变更，是不是这个政治正确也可以变更呢？
尽管答案是可以，但却无法当着大臣的面说出口，这便是贵族集团的诡辩所在！
而卫鞅应对的方式，正好回避了回答答案这一选项！
卫鞅先是引诱车漠同意那套“哪条法令对国家的贡献大，更符合传说中圣人治理的社会，就应该使用这条法令”的评价体系，完美地避过回答这个难以回答的问题。
如果你坚持旧法是有效的，那么就请在这个公平的评价体系里面打败我吧！
这便是卫鞅坚实的逻辑基础所在！
当然了，卫鞅的想法一开始其实是不成形的，只打算用理论上的数据来说服那些大臣，但拥有着现代思维的秦风却提出了用试点的方式，将新法和旧法做一次彻彻底底的比较，分出胜负，最后以此来决定到底变法与否！
“诸位大臣还有什么异议吗？”
在完美的逻辑面前，贵族集团只能够无奈地低头，同意与卫鞅进行比较——但是，在此之前，公平公正的评审团也是必须的——
“请问卫鞅大夫，评审团由什么人组成呢？”孟氏族长孟翰质询道。
“我提出一个从各位大臣当中挑选的名单，而你们也挑出一个名单，这两个名单重合的部分，便是朝中最公正无私的人物，各位有何异议？”
贵族集团找到的唯一一丝漏洞就这样被堵上了。
“没有异议。”孟翰和车漠无奈道。
秦国的变法之争，终于拉开了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