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还地于民
“要做到也很简单，只需要还土地于百姓就行了。”卫鞅淡然道。
简简单单的一句话，却让孟翰脸色大变！
原来卫鞅变法当中最核心的一条，便是承认民众对土地的私有权！
在以往的秦国法律当中，土地名义上归朝廷和分封出去的贵族所有，每个人耕种什么地方，都已经被奴隶主或者是贵族规定了。
耕种的收成的绝大部分都要上交给贵族，而贵族再将其中的一小部分上交给朝廷，每家每户只留下足够充饥和播种的口粮，而这微薄的报酬便是耕种一年的唯一收获。
就算有人想要偷懒，或者是抛弃土地逃亡，那么其本人会立刻被抓去坐牢，而其家眷则会被充作奴隶。
既然耕种多少都不会获得奖赏，唯一的区别只是被收走许多粮食和被收走很少粮食而已，所以人们对于耕种没有任何的积极性，这便是各个诸侯国的普通百姓如此贫苦的根源。
即使是坐在这残酷的剥削链条最顶端的朝廷，也并不能获得什么好处，因为地方贵族已经将赋税完全把持住了，剥削得到的粮食财产有绝大部分都流入了贵族的口袋当中，只有很小一部分才流进朝廷的国库里面。
这便是卫鞅调查得到的现象——以卫鞅一个人时长仅一个月的走访，自然是不可能收集到秦国各地的情报的——其背后的真相自然是，在卫鞅进入秦国时，早已和国君秦风协商，将舞娘秘密训练为情报人员，借助软禁家属和施以重赏的方式来笼络人心，最后以巡演《极乐净土》的名义，将舞娘派往秦国各地收集情报。
在将所有情报汇总，并加上卫鞅在吴阳之地领悟的东西，最后与秦风商议之后，这套变法方案的核心终于显露出来——
只要将这个畸形的制度改变，让民众成为土地的所有者，获取耕种的绝大部分收获成果，国君收取一小部分，而所有贵族的赏赐都由国君分发，在这样的体制之下，那群贵族便从此没有了立足之地！
而其中最核心的一条，便是将土地尽数分发给百姓，然后规定不管开垦多少，只要在胥吏处进行登记，填写地契，那么新开垦的土地全部归开垦者所有，只需要在和平年份交十分之一的收成，战争年份交五分之一的收成就行了，并且如果上交的税赋多到一定额度，还可以获得免除兵役和徭役的奖赏！
“为什么你们要开垦这么多荒地啊”
孟翰拦住一名用镰刀和锄头刨杂草的老农，但那名老农却露出了不屑的神情。
“君上都贴告示出来了，栎阳方圆百里，只要是无主之地，然后加以开垦和耕作，并让胥吏来登记，这块地就是你的了，还可以买卖给别人咧！”老农看孟翰怔在原地，连忙挥挥手把孟翰赶走，“再不去开垦，那些地都被分完了咧！”
“这便是还地于民的好处。”卫鞅淡然道。
孟翰的脸色已经微微改变了——所谓的还地于民，本质上便是把原本属于贵族的土地夺过来，然后分给那些民众们！
“如果孟翰大夫不着急的话，在下想邀请您再去看另外一个地方。”卫鞅露出了满意得不能再满意的神情，微微歪了歪头道，“那个地方想必能给孟翰大夫带来更多的惊喜吧！”
“这里已经给我许多惊喜了。”意识到变法的核心所在的孟翰面色阴沉道。
如果将这些措施往秦国全部推广出去，那么就相当于把所有贵族在封地上能够行使的权力尽数架空，除了一个封号和每年的赏赐之外别无他物，而这些被剥夺的权力，则会全部转移给那些忙碌着给民众宣讲法律和帮民众造册登记田地的胥吏们——最终回归到国君的手里。
“如果整个秦国都采取这样的变法措施，或许会出现极大的动荡。”孟翰尽管使用着担忧的语气，但话锋当中却尽是威胁的意味。
把田地和权力都收走了，就不怕我们造反吗？
“既然如此，那么我想邀请孟翰大夫，对了，还有车漠大夫，来一场军事演习怎么样，不仅能显示一下秦国的军威，更能震慑一下会导致秦国动荡不安的肖小们。”卫鞅面无惧色，理所当然地正面回应道。
想造反尽管来，就算来一场秦国内战也在所不惜！
“卫鞅大夫真不愧为人中英杰，先前在朝廷上倒是小看了阁下。”孟翰大夫爽朗笑道，“只不过这英杰和圣贤的差距，乃是云泥之别啊！”
你想要玩变法、玩内战，那么先掂量掂量自己到底有几斤几两吧！
“我虽然不敢比肩圣贤，但也想为秦国鞠躬尽瘁，赤诚之心日月可鉴，若是有不知天高地厚的螳螂，想要挡在秦国东出于天下的滚滚战车前，那么被碾碎也毫不足惜了！”卫鞅正色道，其声如金铁之音，于平原间铮铮作响！
话音刚落，周围便响起了稀稀疏疏的喝彩声，原来农夫们听到卫鞅和孟翰的争执，竟是纷纷垂下手中的农具，朝着这边打量过来，没想到却听到了卫鞅一番妙论，直击肺腑，不得不让人拍手叫好！
“果然女孩子讲话就是比我们这些粗大汉明白得多，不像俺只会一句杀光魏狗咧！”
“这副英姿恐怕不输给魏国的上将军庞涓咧！”
“胡说！你又没见过庞涓，更何况那上将军庞涓有这小姑娘俊秀可爱么！”
田野间顿时响起一阵阵议论声，这倒是让孟翰老脸一红，顿觉被一个二八有余的少女逼得无话可说有失尊严，于是只好悻悻站在原地，用沉默和厚脸皮挡下那诸多肆意打量的目光。
“虽然你身处高位，但或许看得还没有百姓们清楚呢。”秦风继续追击道。
就算以秦风这种高中生进阶、职业国君不足的分析能力，也察觉到了现在正好是趁机拿下孟翰，让孟翰对变法产生好感的最好时机！
孟翰虽然身为贵族集团的首领之一，但却是以战功起家，本来便与甘龙、杜挚等贵族的路子不同，颇能理解贫寒百姓的凄苦状态，若是能够晓之以情动之以理，说服孟翰乃至是车漠都支持变法，那么被刻意孤立的甘氏将彻底成为孤家寡人！
“那么君上以为该如何是好呢？”孟翰眯着眼睛，凶狠的神情骤然扫过秦风的脸庞。
“不如用实力来说话如何。”卫鞅陡然袭击道。
“哦？”孟翰露出了意味深长的神情，“你想说什么呢？或者准确地说，你想用什么样的方式来说呢？”
“来一场军事演习怎么样？”卫鞅露出了纯洁的微笑，“一对二也行，孟翰大夫和车漠大夫一起上都没关系！”
“那种小女孩就应该滚回家绣花去！”
在被栎阳城内外的景象震撼到的孟翰愤愤说道，茶水中倒映着的凶神恶煞一般的脸上露出了阴桀的神情，如果不是这淡淡的茶香抚摸着孟翰，让他渐渐平静下来，恐怕他已经把老朋友车漠的茶室里面的这张木桌给锤烂了吧——
“感受宁静。”车漠微笑道。
虽然车漠位于偏远秦国，但喝茶的方式却学到了中原人最流行的泡茶，比起把茶叶磨成粉末再冲泡，这样的清茶虽然缺了醇厚，但却多了几分甜香，尽管那是
虽然车漠身为子车氏的族长，时常会在人们面前露出不好惹的神情，但宅邸当中的这方茶室，无疑是让繁忙劳碌的车漠涤荡心灵的圣地——虽然春秋时期还没有佛教的概念，但老子的养生学说早已流传甚广，肚腩日渐发福、头顶日渐油亮的车漠自然是对其极为推崇的。
“那个小女孩居然敢这么挑衅我们，真的是不把我们这些老秦人放在眼里啊！”
“老秦人”车漠若有所思地抿了一口澄清的茶汤，“你说的是甘龙和杜挚吗？”
“当然不是。”孟翰露出了厌恶的神情，在他的眼中看来，甘龙和杜挚这种文臣本来就不应该获得封地和爵位，虽然同在贵族行列当中，“当然是我们这些立下汗马功劳，为秦国出生入死的老兵们了！”
“那么我们为秦国出生入死，到底为的是什么呢？”车漠悠然道。
“当然是为了有朝一日看到这泱泱大秦的强盛了！”
“那如果把秦国交给这个小女孩来统治，你觉得有机会能看到大秦的强盛吗？”
“我”田野上繁华的盛况闪过孟翰的脑海当中，“这只不过是把原本属于我们这些老秦人的土地夺过去，然后再分给那些穷人罢了！”
“但是我们要这些田地本来也没有用啊，既然他们不肯被我们逼迫着种地，与其闲置着田地，不如把田地尽数分下去，既对百姓有好处，也对国家有好处，何乐而不为之？”
“只是对贵族没有利。”孟翰生生把这句话咽回肚子里，犹豫的神情如夕阳穿过窗户的光芒般投射在孟翰脸庞的伤疤上，闪烁之后才缓缓开口道，“但那些都是先君的赏赐啊”
言外之意是，就算国君和卫鞅真的是为秦国着想，但这些田地和这些规矩以前就已经订下了，他们到底凭借什么来进行更改呢？
“这就是他们的依仗。”车漠用手指沾着茶水，在桌子上画出了“离石”二字，“离石要塞的两万士兵拥护谁，谁就是真正的国君。”
“他们拥护左庶长”
“他们拥护君上。”车漠幽幽道，“不仅他们拥护君上，所有见证了那块刻着国耻二字的石碑的人，所有听说了国君带领秦国击败义渠与魏国抗衡的光辉事迹的人，以及所有受惠于国君散布出去的提高收成的种植方式的人，都拥护君上。”
“你是说”
“那位乃是天命之主啊。”车漠长叹道。
“卫鞅呢？就算她能让百姓都安居乐业，治国的手段无比高明，但如果没有我们这些老臣，光靠左庶长一人也无法抵御魏国的侵略吧”
车漠拿起桌子上的书简，将卫鞅那恰如其人的字迹——娟秀而不失锋利——映入眼帘，“这场军事演习的邀请函，意图已经很明晰了啊。”
如果卫鞅战胜了孟翰和车漠的联手，那就意味着——
你们这群老家伙该退场了啊！
当车漠苦笑着将书简放回随着书简一起送来的盒子里面时，盒子内侧的一行小字顿时映入车漠的眼帘——这才是卫鞅真正想要传达给孟翰和车漠的内容！
“孟翰你且来看”原本正感受宁静的车漠，脸色骤然一沉，“你觉得上面说的是真的吗”
“我看看我的天！”孟翰也不由得惊呼了出来，“难难以置信”
“不管是不是真的，我们都必须做好准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