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陈年往事
宽阔的广场前,聚集了数千名甚至上万名百姓,他们都是为了卫鞅才聚集到这里来的。从城楼上俯瞰下去,最前面的几排百姓们脸上都带着怨恨,仿佛随时要冲击城楼,将卫鞅救走一般,那些是听闻卫鞅被处刑,因此才不远千里从秦国的各个地方跑来的父老乡亲。
景监扫视着底下的百姓,没有发现不安定分子,正当景监松一口气时,却立刻想到如果不安定分子或者楚国间谍在栎阳城中的其他部位捣乱,那么恐怕会引起可怕的损失。想到这里,景监立刻转过身命令道——
“诗晴,你立刻带着几队黑冰台士兵,在城门口设卡阻拦,严防死守,防止不法分子趁机扰乱栎阳城的安全!”
在景监的严厉的口气下,诗晴顿时带着士兵老老实实开始在城门口警戒了,看不到卫鞅被车裂的画面,恐怕也能在晚上少做点噩梦。
当那熟悉的身影出现在城楼上时,不少人开始惊呼起来,但立刻被身边的便衣士兵或者是巡逻士兵给制止了,因此场面的纪律还处在可以控制的阶段——但不管发生什么,嬴虔的士兵们会在第一时间辨别出敌人和友军,然后立刻冲上去将敌人制服——
“父老乡亲们,我是卫鞅。”
尽管卫鞅的声音澄澈而轻灵,但在那身囚服映衬之下,那澄澈而轻灵的声音却听得越发沉重。
“我只想和你们说一件事情。”卫鞅的声音在空旷的广场上蔓延开来,所有人都翘首以待,“就算是制定法律的人,在违背法律之后,照样要被惩罚。”
“商君”听到这番话,前面来自商於之地的百姓顿时泪如泉涌,这意味着卫鞅承认了自己的罪行。
“请大家不要重蹈我的覆辙,忠君爱国——”卫鞅深吸一口气,然后用尽全身的力气喊出来道,“天选秦国,江山永固!”
那一瞬间,广场上立刻沸腾起来,声浪仿佛将整座栎阳城完全占据一般——
“天选秦国,江山永固!”
“天选秦国,江山永固!”
“天选秦国,江山永固!”
在讲话完毕之后,这名曾经的白袍少女——如今则穿着褐色的囚衣——被押送到木制的囚车当中,从广场出发,朝着西市的刑场慢慢驶去——
出乎意料地,没有民众向卫鞅扔垃圾,也没有民众冲上来争抢囚犯,人们只是让开一条路,然后一路尾随着卫鞅,慢慢朝着刑场行进着,栎阳城顿时仿佛陷入了死寂一般,只有囚车的轮子的吱吱呀呀声异常刺耳。
到了西市之后,卫鞅被甲士押送到临时搭建起来的一个行刑台上,上面有五个锁链,卫鞅顺从地躺在行刑台中央,然后任凭士兵给卫鞅的双手双脚以及脖子套上锁链。
五匹从战场上下来的战马分别在行刑台的五个方向,与卫鞅四肢以及脖子上的锁链相连接,只要一发号施令,那么骑手立刻会催动战马狂奔,而卫鞅脆弱的肢体则会被撕裂成碎块——
尽管这种刑罚异常严酷,但却是从远古时期保留下来的传统。
阳光很强烈,照得围观的人群几乎睁不开眼睛,但他们依旧瞪大眼睛观察着行刑台,仿佛在等待着什么一般。
漫长的寂静骤然被马蹄踏破,一名骑手从王宫疾驰而出,然后高声通报道——
“人犯卫鞅,被指控为叛国之罪,判处车裂之刑,午时已到,立刻行刑!”
伴随着这样一身号令,五名骑手顿时一抽马鞭,催动胯下战马急驰而去,一瞬间铁链响动,紧接着便是一声少女的惨号,一团血雾顿时在行刑场上骤然爆发,相貌清纯的少女顿时变成了许多分散着的肉块,见者不由得心生恻隐。
在卫鞅惨死的下一瞬间,前排的商於百姓骤然冲出去,不顾士兵的阻拦,冲上了行刑台,将眼前关于卫鞅的每一块肢体收集起来,在短短的一刻钟的混乱中,卫鞅的所有肢体都被商於百姓一抢而空,只剩下狰狞的血迹,以及秃鹫飞掠而下啄食着残存的肉块,以及那正午的明晃晃日光。
在商於百姓抢完了商君的遗体后,立刻装进一个棺材当中,经专门的仵作清点尸体一块不少,然后重新拼成残破的人形,撒上石灰防腐,然后趁着秦国士兵找上门之前,立刻将商君的遗骸拉了回去。
漆黑的马车朝着城外奔驰,而百姓们则目送着装载着商君遗骸的马车,跪地哭泣,仿佛那马车拉走的不是遗骸,而是秦国的希望一般。
在那天夜里,从王宫到田野,不管是王公大臣,还是国人野人,都在为卫鞅烧香点烛,一时间哀声遍野,纸钱飞扬。
而秦国的国君秦风,则在早上审判结束之后,就再也没露过面,他将自己关在房间当中,整整一天都没出来,甚至还能听到房间当中传来隐隐约约的哭声。
明面上秦国朝野一片哀鸣,但暗中却有不知名的潮流在涌动着——
那名楚国的密探在多方确认卫鞅的死讯后,立刻趁着黑夜,潜入栎阳城的下水道中,然后经由下水道离开因警惕商於之地的叛军而防守严密的栎阳城,然后在黑夜中往南方疾奔十里,来到一栋偏僻的木屋中,密探推开屋门,发现里面早已有黑衣人在等候着了。
“大事如何?”
“大仇得报了。”密探瘫坐在垫子上,内心仿佛放下了一块大石头,用空灵得仿佛人生已经再无追求一般的声音淡然道,“卫鞅已死,死无全尸矣。”
“你亲眼确认了吗?”
“不需要亲眼确认。”楚国密探随意地说道,“我在刑场上安排了多方的眼线,那人确实已经被五马分尸了,死相悲惨,我听那些家伙的描述,幸好我没去看,不然晚饭都要吐出来了。”
“那好,你的任务完成了。”黑衣人沉声道,“下一步还有什么指示,就要看那边的了。”
“他打算什么时候接我回去啊。”楚国密探的情绪仿佛有点激动,感觉好像是随时都要拔刀冲出来一般,“我你转告他,我已经等待他很久了”
“现在还不是时候。”黑衣人缓缓道,“如果你真的爱他的话,那么就再为他多办一件事吧。”
“还要做什么事情吗不管什么事情,只要为了他,我都愿意的!”仿佛是要表示自己的忠贞一般,楚国密探急迫地说道,“请一定替我这样转告他!”
“好的,我会的。”黑衣人点点头道,“时候不早了,你也该回栎阳城了,否则的话很容易被发现的。”
“那”楚国密探欲言又止。
“在我来和你会面之前,他让我转告你,说一直一直都爱着你,并希望早日见到你,与你携手归隐江湖。”黑衣人缓缓道,“下次会面,你就可以和我一起回楚国了。”
“请你转告他,我收到了!我会等他的!”楚国密探激动地说道。
黑衣人点点头,然后熄灭火堆,然后朝着木屋之外大步走去。
楚国密探意识到,自己的命运即将回到幸福的正轨当中,内心不由得被剧烈的喜悦冲击着,仿佛随时都会晕倒一般,但现在不是高兴的时候,楚国密探还要及时回到栎阳城,不然的话容易被发现。
当楚国密探离开之后,黑衣人慢慢折返回来,将火把抛到木屋里面,在火光冲天的噼啪声当中,黑衣人冰冷的声音骤然蔓延开来——
“真蠢。”
在楚国密探回到栎阳城之后,一名手下顿时匆匆跑过来,命令自己立刻到监狱觐见君上,君上有急迫的命令——
楚国密探并未多起疑心,照样遵从命令前往监狱,一路上重重设防,仿佛是要方法与什么东西入侵一般。
下到监狱的底下一层,国君随意地坐着,嬴玉和嬴虔率领着一群侍卫侍立在一旁,而楚国密探的身后则站着景监与一干黑冰台士兵侍立在一旁——
楚国密探暗道不妙,手立刻搭在腰间的长剑上,但立刻被一只大手摁住,原来是景监发现了楚国密探想要拔剑的意图,立刻予以了阻止!
“君上!这是怎么一回事!”楚国密探强装镇定道。
但景监却丝毫不多加言语,直接派人冲上来用铁链将楚国密探的双手铐住,然后立刻将锁链与墙上的铁环连接起来,这样纵使楚国密探有如何高超的武艺,也没办法从这里逃脱。
“我来清点一下你的罪名好了。”秦风沉声道,“该从何处说起呢?”
“抱抱歉,小的并未听懂君上的话”
“你当然该抱歉!”秦风厉声训斥道,“但你抱歉的不是这个,你该抱歉的是你辜负了秦国对你的信任!”
楚国密探的脸顿时变得惨白一片!
“从哪里开始说好呢?”秦风回忆着房陵之战的经过,然后缓缓道,“就从在房陵决战的时候开始说吧,正是你给屈原的部队传递信息,他才能做这么高速的机动,绕道我军的后方,最终使得我军遭受了重创!”
秦风不等楚国密探辩解,然后又立刻追击道:“在我军撤退的时候,故意将打扮成秦军的楚军引到我军队伍后方,嫁祸于卫鞅,而当时卫鞅正在队伍后方勘探地势,乱军忽然杀出,卫鞅顿时被敌军分隔开,只能够绕路与我军汇合,但你却污蔑卫鞅反叛,扰乱军心,并且还将我军的位置和阵形透露给楚军,最终导致了我军大败!”
“而回到秦国之后,你依照计划,提出对卫鞅的居所进行搜查,最终搜查出你早已伪造好的与楚国私通的书简,最终让所有人都怀疑起卫鞅,是不是卫鞅叛出了秦国,这便是你与无名氏设计好,用来让卫鞅万劫不复的阴谋吧!”
伴随着强有力的呵斥,楚国密探的心防骤然碎裂,脸上的表情先是显露出扭曲和痛苦,紧接着便是冷笑与不屑——
“如果你知道我是为了什么而做出这种行为的话”
正当魏国密探说到一半时,牢狱深处顿时传来踱步声,紧接着便是一个熟悉的白衣身影从最深处闪出来,最终完完整整地出现在魏国密探的面前。
魏国密探的脸扭曲成一团,仿佛是看到了什么可怕的事物一般,露出了恍惚的神情,过了好一会,魏国密探才缓过神来,指着那白衣少女的身影,不由得喃喃道——
“你没有死”
“就像你的密探身份也差点把所有人骗过一样。”卫鞅冷笑着从牢狱当中踱步出来,声音尽管虚弱,但却富有生机,“魏国密探,诗晴——你还有何面目面对如此信任你的秦国君臣!”
“我这么做都是有理由的!”诗晴忽然尖叫道。
“在你说你的那个版本的故事之前——”
熟悉的少女声音突然从牢狱的最深处传来,那声音与在城楼上对上万民众演讲的澄澈而轻灵如出一辙!
“你想先听听我的版本的故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