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黄金台
本来苏秦会以为，燕王会私下召见苏秦面谈，但没想到燕王居然将第一次见面，设置在了黄金台的五楼——黄金台要足足亮起五层，这可是满城哗然的大事件啊！
要知道，就连如今燕王殿下看重的大将军乐毅，在委任其为大将军一职，统帅全国军事力量时，黄金台也只不过是亮了六层而已，至于黄金台的第七层，则需要燕王殿下亲临，才可以亮起。
这意味着，苏秦在燕王殿下眼中的重视程度，仅次于如今炙手可热的大将军乐毅！
贵族们纷纷探出灵敏的触角，去搜寻这位神秘年轻人的过去经历，但得到的情报也只不过是从洛阳出发，以魏国、楚国、越国、齐国的顺序一路北上，最后来到了最北方的燕国——这些情报综合得出的结论很简单，苏秦只不过是一个到处游说无门的普通说客罢了，那么为何会得到燕王殿下的如此器重呢？这是萦绕在贵族们内心中的一个不解之谜，他们既渴望有更为强大的人才介入燕国，带领燕国走出衰败，并给予齐国一次猛烈的复仇之战，但又担心人才的加入会让燕王殿下的势力进一步增强，这意味着贵族的地位将再一次衰落，乃至沦落到和魏国、秦国那些贵族一样，只能领取赏赐当个吉祥物，但却没办法插手任何实际权力——这是贵族们最不愿意看到的情况。
而乐毅与郭隗的内心就有点复杂了，对于乐毅这名纯粹的儒将来说，乐毅倒不害怕这名不速之客会取代自己的位置，不管是在行军布阵方面，还是内政实施方面，乃至是上下纪律方面，乐毅都有自信做到满分，乐毅内心只怕燕王会移情别恋（？），反而忽视了自己的忠诚与爱意；但对于郭隗来说，郭隗自然是不欢迎一个新人掺杂入燕王殿下的幕府当中，明面上的事务由乐毅来办理，而暗中的权术与阴谋则由郭隗来负责，这样的权力分配已经非常均衡了，如果再有他人想要横插一脚分割权力，那么郭隗就要让那个入侵者好好感受一下什么叫小人的手段了，让社会教他做一下人。
而燕王殿下的态度也颇值得玩味，因为其实燕寒虽然通过迂回的方式向齐王传递了“需要帮助”的信息，但眼前这名年轻人既非齐王的亲信，并且又是六国合纵的开创者，这种纯粹的外交方面的人才，到底能够对解决燕国的内政问题有什么帮助呢？在这样一种疑问的驱使下，燕王燕寒决定设置一场宏大的宴会，既用来试探各个势力的态度，也用来用来试探苏秦的能力，究竟有几斤几两——
但这些东西哪里是苏秦能够想得到的！
苏秦唯一看到的，便是刚刚来到燕国的第二天，马上被最高权力抓去和一群重臣和贵族等实力派会面，并且事先还没有任何的高能预警！
这会把人的心脏都吓出来的好吗！
苏秦战战兢兢地被卫兵领进黄金台当中，只见那黄金台的外部飞梁画栋，好不威风好，平时一层常有说书人的节目表演和燕云传媒其实也就是燕王派出来的讲师设置的识字公开课，但如今这些人已经被全部清理了，只剩下戒备森严的卫兵，以及摆满了数百张桌子的佳肴——
每次黄金台的灯光亮起时，那么便意味着底层整日饥寒交迫的百姓得到了饱食一顿的机会，因为一层是任何百姓都可以参加的聚会——当然了，在戒备森严的士兵面前，大型的骚乱是不可能出现的，但那些贫民在吃完之后便会嬉笑打闹，在楼下吵嚷无比。
不止一次那些贵族想要把这个制度取消掉，也就是关闭黄金台的一层，不再让贫民们吃白饭，但燕王燕寒却轻描淡写地怼了回去——你们是贵族，获得了这个国家最高等级的生活水平，那么也让你们亲眼看一看，最低等级的生活水平是怎么样子的——这个政策瞬间得到了底层所有百姓的支持，再加上这一插曲被掌握着“媒体渠道”的郭隗“无意间”散布出去，那些高高在上的贵族们瞬间尊严扫地。
过了吵嚷却不混乱的一楼，从下到上便刚好是依据权力和地位的高低来排布的宴请对象了，苏秦在燕国群臣的目光当中，战战兢兢地继续往上走，生怕给别人留下一个不好的印象——但过了一会，苏秦的想法顿时完全改变了，反正都已经走到这一步了，如果在这种时候退缩了，那么恐怕后世对苏秦的记载，便会从一个纵横捭阖的外交家与谋士，变成一个一笔带过的怂比了——在这种破罐子破摔的的想法驱使下，苏秦不由自主地抬了抬头，将自己的王者气势（其实是从原来的周天子身上偷来的）尽数展露出来，这反倒是让燕国群臣纷纷对苏秦指指点点，其中还不乏轻声的赞美与感叹。
登上黄金台的五楼，眼前的景象顿时变得一片宽阔——长长的地毯延伸到尽头，正中央是一名身着蓝色华服的少女，左手边是一名正襟危坐的战将，而右手边则是一名随意坐着的猥琐青年，左右两边便是那些燕国重要的贵族与大臣，看来座位的分布俨然是从权力高到权力低的排序。
在与王座上的少女对视的那一瞬间，苏秦顿时知道自己失礼了，因此立刻低头收回不敬的目光，但苏秦的余光还是瞥见了少女左手边的战将旁有一个空荡荡的位置，看来那便是自己的座位——
没想到燕王居然如此重视这件事情
“来者可是苏秦？”一名贵族率先发难道。
苏秦低头沉默片刻，并没有听到王座上的少女有任何表示，显然是想让那个家伙试探一下苏秦的底细了。
想到这里，苏秦顿时整顿好思绪与表情，舒缓脸上由于紧张而变得僵硬的肌肉，然后微笑着抬头道：“正是，不知阁下有何指教？”
“听闻你原为洛阳人，身为王城当中的居民，不去辅佐周天子，反而四处游说诸侯，煽动战争，你到底想置周天子于何地！”那名贵族愤愤地指责道。
听到这句话，苏秦差点没笑岔气来，难道要苏秦和他解释说“老子就是周天子！”吗？
虽然看似很荒谬的问题，但这确实不能不认真作答，虽然周天子已经被所有诸侯国视为了吉祥物的存在，但如今仍然没有一个诸侯国敢于否认周天子的权威，顶多也只是形式上尊重，实际上该干什么便干什么而已。
但真正的问题在于，“周天子是吉祥物”这句话没办法明说出来，否则的话光是舆论的浪潮便能够将苏秦淹没。
苏秦不慌不忙，从怀中掏出一枚代表着周室身份的玉佩，朗声宣布道：“在下早已请示过周天子，周天子任命在下为上卿，晓谕检视四方诸侯，请问阁下还有什么问题吗！”
“这”那名贵族顿时哑口无言，露出了震惊的神情，那贵族本来以为苏秦是一个软柿子，谁知道一口啃下去，发现居然是块坚固的玉石，这门牙都生生崩断了——巨大的羞辱之下，那名贵族骤然失去了理智，继续穷追不舍道，“天子为何会赐予你这种东西！你个可恶的家伙！你到底是怎么伪造天子的信物的！”
苏秦一脸无辜的样子，毕竟总不可能承认自己就是周天子本尊吧，但这样一句话不说也不太好，于是苏秦立刻补充了一句：“若阁下不信，可以去看一看在下的马车，底下有属于天子的印记，若是这都没办法证明在下的身份，那么只能请阁下亲自到周天子面前求证了。”
“我不信！我不信！”
“退下吧。”
正当那名贵族还想要无理取闹时，冰冷而威严的声音在王座上响起，那名贵族顿时哑口无言，栽倒在座位上，脸色惨白一片，连眼前的美食佳肴都没心情碰一下了。
“想不到原来苏秦阁下是天子使臣，我作为替周天子守御北方苦寒之地的燕王，事务繁重不能远迎，请天子使臣恕罪。”尽管那声音令人感到冰冷与威严，但苏秦却听出了惊讶的含义，恐怕燕王殿下也在掩饰对于“苏秦居然是天子使臣”这件事情的震惊吧。
意识到这一点后，苏秦暗暗想着，以后还能给让你更震惊呢，但表面却保持着不动声色，有礼有节地回应着燕王殿下：“各位诸侯与贵族都是维护周室稳定的大功臣呢，天子高兴还来不及，怎么会降罪于诸位呢？”
一番话下来，在场的贵族们脸色都难看了不少，毕竟这是赤裸裸地明示，“虽然我周天子没什么能耐了，但站在道德高地上谴责你们，看看你们都干了什么好事”，能让人感到舒服才怪了。
正当此事刚刚揭过，另外一名中年贵族又骤然出列，朗声发难道：“听闻阁下从王城出发，先说魏国，再说楚国，后说越国，最后说齐国，譬如兜售货物，魏国不要，楚国不要，越国不要，齐国也不要，所以阁下千里迢迢来燕国，是要将那些没人要的东西兜售给燕国吗？”
尽管听起来荒谬，但这个攻击的角度刁钻程度，倒是让苏秦不禁提起了撕逼的兴趣——在还没来到这个时代之前，苏秦也曾经在网络上和别人撕逼，但等撕多了之后，就会得出一个结论：和智障讲道理是白费口舌，因此苏秦也很少和人起意气之争了。
但眼前这位贵族挑的刺，却是刚好正中苏秦的要害——苏秦总不能和他们解释说，我已经和各位国君达成协议了，要不我把秘密协议全部拿出来给你们开开眼界？
苏秦脑海中迅速组织起反击的语言，然后掷地有声道：“在下去过这么多国家，也明白了一个道理：三等的国君会把说客挥手斥去，二等的国君会笑着听完说客的意见然后把他赶走，一等的国君则会仔细听完说客的话，然后取长补短，斟酌损益，最后再决定是否采纳，燕王殿下自然是一等的国君，那么请让在下先将话语说完也不迟。”
那名贵族刚想反驳，但很快便意识到了问题所在——苏秦居然堂而皇之大言不惭地借着燕王殿下的面子来反驳自己的话，那名贵族的余光扫了扫王座上的身影，只见上面没有任何表态，看来是默认了要给苏秦站个场子了，于是只好悻悻地坐回到座位上。
苏秦无意中用余光瞥见，高高在上的燕王殿下正像个真正的萌妹子一般，使劲地憋着笑容，顿时舒心了不少。
“若是大家没有意见的话，那在下就大言不惭地说些粗鄙之语了！”苏秦昂首环视道。
话音刚落，席间顿时爆发出一声哄笑：“那就听听你的粗鄙之语吧！”
下一瞬间，笑声骤然爆发开来，宴会上顿时弥漫着快活的空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