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三章 火德
“秦王如此飞扬跋扈，难道没有把朕放在眼里吗！”
猝不及防的训斥骤然降临，让秦风不由得吃了一惊，怔在原地，凝视着那从台阶下慢慢走下来的周天子——
平天冠下，系带勾勒出俊朗的面孔，英俊帅气却不失威严，一身火红色的皇袍鲜艳夺目，宛如被烈焰包裹着的少年，由于周王朝为火德，传说周文王曾得赤乌之符，因此周朝便自然便崇尚红色——少年器宇轩昂地走下阶梯，俯瞰着众人，散发出无尽的威严！
这一瞬间，大殿当中的众人仿佛是回到了周朝曾经鼎盛的时代，那个周天子统治着世间一切生灵的时代，那个万国来朝、蛮夷降服的鼎盛时代——
然而这一切都已经过去了。
辉煌早已剥落城碎块，如今的话语权体系已经变了。
只要有兵权有人口，那么便能够自封为诸侯国，甚至不需要得到周天子的许可。
乱世当中，实力才是王道。
尽管是如此，秦风还不至于如同曹操一般奸诈，能厚颜无耻地挟天子以令诸侯，至少那份对于周朝的尊崇依旧还存在着——
“抱歉，是我唐突了。”秦风立刻退开数步，露出了谦恭的神情。
“哼，居然在朕的大殿上厚颜无耻地鼓吹战争，秦王何不主动辞去爵位，以还天下人一个安宁？”天子冷哼道，这话语的矛头俨然是冲着秦风去的。
话音刚落，旁边的赵国和韩国便立刻做出了看戏的姿态，这周室的地位说高不高，说低不低，着实尴尬的很，说它有威势吧，诸侯国还真的没一个国家把它当回事，但说它不行吧，在这大大小小的战乱当中，周室居然维持着这百里的土地没有任何损失，反而还开垦了一些新的土地，实在是奇哉怪也。
虽然赵王赵茜和韩王韩姬没有交流过，但她们的意见显然是一致的，那便是让周天子来试探试探，眼前这名少年到底有几斤几两。
如果眼前这名少年连个没落的天子都摆平不了的话，恐怕面对四国十余万联军的时候，会不会转手把两国卖掉，这都会变成了需要考虑的问题——与其在将来被卖掉，还不如现在就直接加入四国联盟算了——或许还能在瓜分秦国的战争当中牟取一份利益。
“圣上有所不知，虽然这天下看似安定，但实则是暗流涌动。”秦风不卑不亢回复道，“秦国先祖受周室之名，看守洛阳的西部边陲，既是维护西部边陲的和平与安定，也是防止那些猖獗的外敌和凶恶的内鬼扰乱和平，在下继承秦国国君之位一年有余，魏国先是犯我疆界，然后再偷袭赵国，无仁无义无道可见一斑，而那义渠更是胆大包天，居然谋划着要为周室改旗易帜，实在是残暴不堪，在下为了秦国乃至中原的和平与安宁，只能够奋起反击。如今魏国、齐国、楚国和燕国四个国家谋求瓜分秦国，秦国只能出此下策以对抗，若是那四国国君有议和的想法，那么在下将第一个赞同，既是为了避免无意义的牺牲，也是为了中原地区的经济发展与长治久安。”
一番有理有据有节的外交辞令下来，秦风顿时变得底气十足起来，反倒是让周天子那诛心之论，听起来刺耳了许多。
到目前为止，秦国只主动发动过一次侵略战争，那便是进攻楚国——尽管手脚算不上特别干净，但至少有资格谴责其他国家了。
“哦？看来你的意思是，造成生灵涂炭也是一种功劳吗？”
“杀一救百，当然是一种功劳了。”秦风正色道，“若是我国遭遇他国欺压，丁壮被征发，妇女被侮辱，幼儿被掳掠，必然会导致可怕的灾难，但若是组织起严格训练的士兵，向入侵者发动严厉的反击，虽然在战场上会有所牺牲，但却换来了剩下的人的和平与安宁，难道圣上您认为这是不符合道理的吗？”
“难道生命是可以用人数多少来衡量的吗？”天子立刻反问道，“假如一名阵亡便会导致全军溃败的将领，和一百名死了也不足为惜的士兵，那你又打算怎么做选择呢？”
“这个时候我会服从内心最初的选择，我相信，若是我的出发点是对的，那么必然也能有结果对的可能，后者自然是要争取得来。”秦风昂首与之针锋相对道，“我可不像其他的国君那样，弄一道帘子将自己与世界隔绝开来，然后再用假惺惺的方式提问，以显示自己的存在感。”
“哦？你在说朕吗？”身披赤色长袍的少年慢慢靠近，驻足在秦风前方数步之遥远，并不以秦风的话为忤逆，反而是露出了兴奋的神情。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秦风也不甘示弱地向前走数步，眼前这名与自己年龄相仿的少年对峙着。
“哼，还真是不知天高地厚的家伙呢。”天子嗤笑道，“既然在座的各位都是天选者，那么对将来的历史恐怕十分了解吧，如果没有记错的话，历史上应该是秦国统一了六国吧，如今那些国家联合起来，防止历史上暴虐的秦国再次出现，难道有什么错误吗！”
话音刚落，在座的各位立刻变了脸色，赵王赵茜紧张地盯着眼前这名少年，仿佛是要从那被赤色烈焰包裹着的身体寻找出这番话的任何出处一般，而其身后的赵武尽管流露出疑惑的神情，但看到自己的国君如此紧张，也同样做出了戒备的姿态。
而至于韩国方面，由于韩姬曾将关于来自未来的事情全盘向申不害倾诉，虽然申不害无法理解后世的科技，但至少也知道，所谓的“天选者”不过是带着对历史的记忆降临到这个时代的普通人罢了。
当然了，在申不害看来，国君是人是鬼还是天选者，都无关紧要，最重要的是，眼前这名周天子公开宣称这种事情，到底是想得到什么，破坏秦国和两国的联盟，究竟有什么好处。
相比之下，韩姬倒是没有那么敏感，虽然以她的聪慧程度，察觉到了大殿上的气氛为之一变，但韩姬毕竟是纯粹的理工科学生，对于这种人心和政治方面的东西，可谓是一窍不通，因此只能静静地保持着微笑，观察着事态的变化。
但对于秦国的嬴玉和嬴虔而言，天选者的来历便新鲜许多了，尽管她们暗中也有所怀疑与猜测，但由于秦国处于多事之秋当中，再加上秦风也尽心尽力尽责，从来没有让群臣失望过，因此朝中大臣对于天选者的真实来历也从来没有追究过，只当作是特殊的神谕。
然而如今周天子一番话，却隐约有触及天选者的来历的意图，因此两人自然是竖起耳朵，想要将接下来的话一字不漏地听下来，就算如今的国君秦风忠于国家忠于百姓，但那神秘的来历依旧让两人感到十分好奇。
“这倒不一定呢。”赵王赵茜率先出声道，“毕竟天下大势纷纭多变，不管是天选者还是普通人，乃至圣上，都没办法断定历史的走向，怎么可以这样妄加揣测呢？”
明面上，赵王赵茜这番话是反驳天子关于“秦国即将统一六国”的说法，但其实上却是暗示天子，这件事情不能够声张，如果拿出来声张的话，那么所有诸侯国的天选者都会失去执政的合法性！
若是那些底层的百姓发现，原来骑在自己头上作威作福的，不过是从另外一个世界降临到这里来的loser罢了，恐怕那无尽的愤怒会将所有的天选者挫骨扬灰吧！
就算真的有天选者为国家和百姓做了好事，但依旧不会被得到认可——在宗法制的社会组织结构下，这些来自未来的天选者如果没有“降临”这一层遮羞布，那么本质上便是篡夺了那个诸侯国的王位，就算做出多大的成绩，都有可能面临被正统王室否认乃至推翻的可能！
“此事牵扯甚广，无法一概而论，还望圣上慎言，否则若是招致民众怨愤，恐怕后果便不堪设想了。”
话虽然赤裸了一点，但其中的道理却是实实在在存在的。
明面上看，申不害的意思是，不要乱诬陷秦国有统一天下的野心，万一秦国的百姓因此觉得受到了侮辱，当真发动了战争，那么先死的一定是这破败不堪的周室。
但若是让天选者们来理解，那么整句话的含义又完全不一样了！
实际上，申不害的意思是，关于天选者如何获得权力的事情，不管是我们这些诸侯王，还是你这位周天子，都逃不了干系，如果真的把这件事捅出去，让天下人都知道天选者的来历，当那些民众在被煽动到愤怒起来之后，他们可不会管你是真天子还是假天子，总而言之先拉出去批斗一番再说，到时候你周天子也不会好过
尽管申不害并非是天选者，但其在权术方面的思虑确是常人所不能及的，申不害也并非有什么崇高的企图，唯一的想法不过是保全自己最心爱的人，让她免受世间的一切伤害罢了——哪怕自己的爱人来自未来，依旧赴汤蹈火而在所不辞。
在两家联合相继表态的情况下，秦风再看不清楚状况的话，那便是真真正正的傻子了，于是秦风也轻咳两声，附和道——
“未经调查，怎么可以这样胡乱诬陷呢？在下身为秦国国君，为秦国的和平与安宁奋斗终生，绝对不存在圣上所言的那种情况，若是圣上坚持要愿望秦国，欲加秦国以此等罪名的话，那么秦国只能够用长剑出鞘的方式，来维护一下公平与正义了。”
秦风表面上的意思，是想要把秦国有统一天下的野心的这个锅给甩掉——虽然这个锅秦国真的得背，毕竟秦风自己也常常意淫一把“秦王扫六合，虎视何雄哉；挥剑决浮云，诸侯尽西来”的感觉——但现在这种情况下，自己获得秦王之位的合法性，才是最为重要的。
因此秦风的意思也十分直截了当了，天选者们为各自的国家努力奋斗，自然不存在什么权力合法性的问题，你再逼逼这个话题，我秦国就真的拔剑出来削你了！
毕竟这个话题再进行下去，对每一位天选者国君都没有任何益处。
“确实如此。”少年天子也意识到了最大的问题所在，如果贸然将天选者的真相披露出去，那么恐怕便会出现两败俱伤的局面。
然后，大殿上就陷入了尴尬的沉默当中——
最后还是由少年天子轻轻咳嗽一声，打破了沉默：“我们还是来重新谈一谈有关结盟的事情吧。”
仿佛是在心中卸下一块大石头一般，三位国君外加申不害都猛然点点头，露出了如释重负的神情。
其实说来简单，这是一个主要矛盾和次要矛盾的问题。
在这群天选者当中，互相认同的都是天选者瓜分天下，只不过是谁多谁少而已。
但如果挑拨起天选者和原住民之间的矛盾，那主要矛盾立刻会发生变化，变成了到底是天选者掌握全力，还是原住民掌握权力的矛盾，那么问题的性质就立刻严重了数个档次，不要说讨论该如何瓜分中原了，能不能保住手中的权力，怎样才能避免被愤怒的暴民拖出去吊死，这才是最大的问题所在。
虽然没有任何的言语，但在场的天选者外加申不害却在心中默默不约而同地达成了一个共识——
天选者的来历，必须被严格地保密起来！
绝对不能传播到原住民的范畴当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