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七章 魔幻现实主义
其实张仪的谋划很简单。
虽说如今楚国与韩国已经倒向秦国，但相比之下，燕国有最强大的文化实力，齐国有最强大的科技实力，而魏国则有最强大的金融实力，三者若是结成联盟，以燕齐魏对抗秦楚韩的话，那么秦楚韩必败无疑——不管是军事实力上，还是动员能力上，还是后勤能力上，秦楚韩都完全比不上前者。
因此，张仪需要找机会打破这个平衡。
打破平衡的方式，便是将赵国绑上秦国的战车。
这并非是张仪独自的谋划，其中也有秦风的想法在里面——只不过，秦风只是让张仪去联合赵国，并没有让赵国干涉中山国战事的意味在里面——但这又有什么关系呢？
中山国的战场上堆满了越多的尸首，那么赵国和燕国的势力便会越弱，相比之下秦国的势力也就会变得更强，因此在之后的谈判和结盟中也会获得更大的话语权，距离天下一统便又接近了一步。
但这一切，张仪都不会向那个善良得无可救药的家伙汇报。
“我已经和赵王谈妥了，赵王答应秦国保持和平，必要时会给予秦国支援，但前提是秦国不能在赵国对中山国用兵时袭击赵国后方。”
在马车停在邯郸城城门底下的那一瞬间，张仪早已想好了对秦风的汇报。
至于张仪是如何勾起中山国国君姬姿的贪欲，又是如何将其引上驱虎吞狼，最后在虎狼之争中沦为肥肉，这么扑朔迷离乃至阴暗血腥的剧情，就没有向秦风汇报的必要了。
秦风负责善良，则张仪则负责在幕后守护这样的善良。
这就足够了。
抱着这样的决心，张仪走进了赵国的王宫当中。
不知道是不是经历过三番四次的阴谋与政变，赵国的王宫地面看起来仿佛被鲜血染透一般，给人一种令人窒息的感觉。
“张仪到邯郸城来，是想让我参与中山国的乱斗吧。”那赵王赵茜那美丽而近乎妖媚的眼神，仿佛要将张仪直接贯穿一般，“但我不上当。”
“看来赵王殿下真是慧眼如炬啊。”张仪笑了笑，并没有反驳前面的话，“但赵王殿下只知其一，却不知其二。”
“你随便说，我可以给你整整一个时辰的时间，只要你能说服我，我就出兵。”赵茜笑了笑道。
身为天选者——特别是在权术斗争打过滚的天选者——自然轻而易举地看穿了张仪的想法。
燕齐魏对抗秦楚韩的天下大势，只要不是瞎子，就能看得一清二楚。
而若是赵国出兵攻打中山国，那么便相当于与燕国对立，而燕国又与齐国交好，再加上魏国会见机行事，改变策略，恐怕赵国便是成为改变燕齐魏对抗秦楚韩的这一天平的那枚棋子。
更关键的是，赵国的领地刚好位于两个大势力的夹击当中，若是两个世界大开战端，那么受损最严重的必然会是赵国。
也就是说，这位精似鬼的秦国谋士，正打算将赵国成为战场的方向进行忽悠。
赵茜自然是不会上当。
“很简单。”张仪笑道，“只要赵王殿下公开向秦国提出交还离石要塞，如此一来，天下必然会认为赵国与秦国交恶，而燕国也会将赵王殿下当做交好的对象，甚至会允诺让赵国不参与燕齐魏对抗秦楚韩的战争，反而是会让出一部分利益，以换取赵王殿下的中立。”
“唔”
“中山国虽说不能算沃野千里，但也能称之为天材地宝，土地矿山应有尽有，若是这都无法让赵王殿下动心的话，那我实在是不知道赵王殿下想要的是什么了。”
“秦国张仪居然恐怖如斯吗”
“若是赵王殿下应允的话，即可派兵出发便可，不日便能将盘踞在中山国境内的燕国军队一网打尽。”
“你这样欺骗中山王姬姿，难道良心不会感到愧疚吗？”赵茜忽然问道。
赵茜是何等聪明，稍稍一猜，便能够想到张仪用什么方法游说中山国国君的——张仪画给中山国国君的空梦是何等美好——但残酷的现实却会将其击得粉碎。
“那赵王殿下在对臣下施加屠刀时，又曾想过臣下的想法吗？又会感觉到愧疚吗？”
“这一切都是必要的。”
“同样的话语我也可以反过来应对赵王殿下的询问。”张仪正色道，“这一切都是必要的。”
“必要之恶吗”
“恶与不恶，那不是我能管到的事情，若是想要以最快速度达成目的，那么便只能够寻找那样的手段。”
“啊啊，还真是和我的想法如出一辙呢。”赵茜笑道，“留在赵国吧，你觉得怎么样？”
“臣已经发誓对秦王殿下效忠了。”
“也就是说我不符合你‘必要’的标准咯？”
“唔是这样的。”
“没想到秦王殿下倒是很有魅力嘛。”
“和身体魅力无关，只是被他的善良给打动了而已。”
“这个时代还有善良之人吗？”
“正因稀少而珍贵，因此才值得效忠。”
“满分的解答。”赵茜笑着拂袖起身，挥了挥手，意思是将张仪送出去，“好久没活动了，也该动动了。”
回到书房当中，赵茜斜倚在栏杆上，望着王宫内的花园，不由得看出神来。
无尽的寂寞铺天盖地，仿佛陷入了只余下沉寂的世界一般。
并非是渴望着异性的垂青，而是对弟弟的思念。
由于赵茜将朝中大臣几乎屠戮一空，而除了赵武之外的人又难以轻信，因此赵茜才不得不将赵语派出去独当一面，领导晋阳城的重建和发展工作，一时间竟是将晋阳城建设得有声有色，俨然一副百废俱兴的模样。
然而这也导致了赵茜与赵语的别离。
“我会好好守护他的。”
凝视着晋阳方向的流云，赵茜如此自言自语道。
当赵国这个老牌强国加入中山国的乱局时，整个中山国的战况为之一变——
军势严整的赵国战阵朝着中山国的腹地推进着，前排的士兵皆身着七分红三分蓝的锦袍，迸发出强烈的气势。而相比之下，正对面的幽蓝色燕国战阵，则显得逊色了许多，不知是上一阵被中山国的勇士挫伤的缘故，还是乐毅将他们调教得令行禁止了许多。
“燕国素与中山国结下旧怨，特地前来讨个公道，赵国又为何悍然入侵中山国呢？”年轻得意的乐毅手持马鞭隔着战阵遥指道。
“中山国放任盗贼骚扰我边界，蹂躏我子民，难道我们就不需要讨个公道吗？”年迈的赵武双手仗剑，屹立在战场中央，朗声回答道。
这就十分尴尬了。
按照两国的说法，燕国是为了为旧日的仇怨讨个公道，而赵国也是为边界的骚扰讨个公道，如此一来，两个国家应该联合起来去找中山国才对。但关键在于，这只不过是借口而已，两国都只不过是想要一个法理的来源，以证明自己夺取中山国的土地是合法且合理的。
“赵国与燕国素来无冤无仇，何必兵戈相见呢？”
“某也不想与燕国兵戈相见，但若是燕国挡在了某寻找中山王姬姿讨个公道的道路，那某只能够拔剑开战了。”赵武神情肃穆道。
“既然双方都主张要求中山国赔偿，那么我们何不结伴而行，去找中山国要个说法呢？中山国国王答应赔偿多少，自然是赔偿多少。”乐毅笑道。
这就更为尴尬了。
明明是两个冲进别人国家里面瓜分土地的强盗，如今却假惺惺地肩并肩，去“询问”一下，这位遭到抢劫的主人该“赔偿”两位抢到多少费用。
简直是魔幻现实主义。
“多说这么多干嘛，打便是了。”站在赵国的高台上俯瞰战局的华服丝绸少女朗声命令道。
扯来扯去扯这么多干嘛，最后还不是要拿起武器打一架，这便是赵王赵茜的想法。
没有什么事情是打一仗解决不了的，如果有，那就打两仗。
就是这么简单。
“既然赵国如此不堪，那我们也只好以武止戈了。”燕王燕寒也朗声下命令道。
就算在这种混乱的战场上，也不能够失掉优雅。尽管优雅不能帮你赢得战斗，但至少也没有坏处。
优雅才是王道。
在各自国君的命令下，双方战阵开始逐渐逼近，骑兵游荡在战场边缘，扬起一阵阵尘土，而正中央的战阵则寂静无声，只有盔甲与兵器摩挲碰撞产生的钢铁之声——
“全军突击！”
伴随着一声长啸，赵国的战阵忽然分割成两半，旌旗的遮掩忽然散开，马蹄疾踏的声音疾刺而出，车轮碾过乱石的声音咔嚓作响，那是奔驰在旷野上的战车！
“好好迎接这雷霆一般的车碾吧！”赵武屹立在战车上，脸上流露出久违的豪迈。
宛如万雷在旷野上驰骋般，轰鸣逐渐迫近，燕国的战阵顿时开始出现明显的畏缩，士兵们仿佛随时都会抛下武器奔逃一般，脸上写满了恐惧。
“不要慌，立刻变阵！”
伴随着乐毅沉稳的命令，挥舞着号令旗帜的士兵们立刻将命令传递下去，严整的燕国军队顿时分成两半，仿佛要随时瓦解一般。
但若是以为燕国军队会就此崩溃，那就大错特错了！
只见分成两半的燕国军队转移到战场的左右侧翼——既然阵容早已裂成了两半，那么赵国的战车兵团的“撕裂阵容”的作用也就被降至最低了——弓弩的暴雨朝战车兵团袭来，战车上的士兵们纷纷倒下，甚至有士兵被队友的充满着棘刺与锋刃的车轮碾碎了！
“正合我意。”
看到燕国的战阵如赵王赵茜意料当中的方式展开，赵茜的嘴角勾起得意的微笑——
“传令下去，命令伏兵出击！”
伴随着旗帜在半空中飘摇，旷野两侧的树林忽然传来了异动！
飞鸟从树林中扑腾而出，马蹄声撼天动地，从四面八方传来，仿佛要将战场完全包围一般！
“不好！”乐毅慌忙命令道，“重新集结兵力，准备突围！”
由于燕国主动采取了分兵的策略，督战队以及将领的威慑变得没有那么强烈，当那震天动地一般的马蹄疾踏声传来时，吓破了胆的士兵纷纷开始往后逃跑，溃逃之势完全无法遏制！
还未与赵国战阵接触，燕国战阵便一退再退，而赵军则趁机压上去，对那些惶恐不安的燕国进行追杀，尽管乐毅拼死维护住阵型，但也只能勉强保证士兵的撤退而已。
当战斗即将结束时，乐毅才发现，战场的边缘只有寥寥数百名骑兵在来回奔跑而已，并没有强大的伏兵。
但为时已晚。
燕国军队被赵国军队撵着杀了十几里路，直到双方都筋疲力尽才停下来。
一路上，燕国军队留下了上千人的尸体，旗帜武器抛洒无数，狼狈地撤退到大营当中，而赵国军队则几乎毫发无损，只有数百人的战损而已。
赵国与燕国的第一次交手，便以这样的状况落下帷幕。
而至于战场的主人——中山国国君姬姿——本来还想与赵国国君赵茜谈判，但赵茜直接派遣士兵将他从王座上拖下来，并将从密室当中搜刮出来的金银珠宝和精美礼器全部赏赐给了那些大臣们，于是在不到短短的一个时辰间，中山国便骤然易主。
当一切都结束后，中山国国君姬姿才恍然大悟，在痛骂数声张仪后，颤颤巍巍地登上城楼，最后一次饱览那城内外的夕阳斜照的景象，然后一跃而下。
最后一名中山国国君就此身亡，而其族人则被赵茜尽数软禁，流放到偏远的边境。
中山国的大半疆土，并入了赵国当中，而燕国则分到了中山国北部的数个城池，也算是小有所获。
中原的历史，又翻开了新的一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