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章 逃跑
趁着黑夜浓郁,苏秦毫不费劲地从百姓的视线当中脱离广场,偷偷溜到马厩前——
只见天边火光划过夜空,原来是一艘飞艇掠过洛阳王城的上空,然后稳稳地停在了苏秦的正上方,再慢慢下降,恰好停在苏秦面前。
“天子陛下,我们又见面了。”
原来是代表安邑白氏的老者。
自从安邑白氏最为杰出的俊秀白圭身死,外加那场席卷一切的大型经济动荡后,安邑白氏便一蹶不振,从统御魏国乃至天下的行商家族,变成了魏王江枫的“白手套”,任由魏王翻云覆雨。
“你们这些家伙”尽管苏秦对安邑白氏充满着憎恨,因为初晴悲剧的人生与惨淡的落幕,都与之息息相关,“到底想要做什么啊!”
“我们可以给陛下一个复仇的机会。”那名老者顿了顿道,“如果陛下感兴趣的话,只要登上我们的飞船,前往一个秘密的地方,到时候自然会见分晓。”
“哼你们害死了初晴,现在也要来夺走我的性命吗!”
“纠正一下,初晴并不是我们害死的。”
“但是你们与这件事情有关!”
“若是君上固执地认为,东海的潮涨潮落与北境的雪花纷飞有关系,那我们也无法辩驳就是了。”
“唔”
“怎么样?”老者的声音如同诱人的恶魔一般,攫取了苏秦的魂魄,“你要跟我们走吗?”
“如果是复仇的话”
“我可以向陛下保证,绝对是完完整整的复仇。”老者笑道,“由于这次秦国的进攻事出突然,而我们身处魏国——也就是秦国的敌国——的境内,消息自然是不够灵通,因此才来不及及时警告一下君上,让君上早点做好准备。”
“早点做好禅让天子之位的准备吗?”苏秦冷嘲热讽道。
“若是你固执地要如此理解,那我们也没有办法。”
“固执地?”苏秦重复了一遍这个词,仿佛这个词带着魔力一般,“我为了保存我的生命,我爱人的生命,以及我自己的名望,因此而做出无数的努力”
“我都可以理解。”一句简短而又有力的回答,苏秦顿时被噎得说不出话来。
“你们到底想要什么”苏秦咕哝着,但这声音当中却带着犹豫,不像原来的那么决绝了。
“直白地说,我们想要陛下的才智。”老者微笑道,“陛下以一己之力,纵横六国,这样的威名难道还不足以引起我们的注意吗?”
“唔”
“快走吧。”老者忽然催促道,“若是等下秦军追上来,那么恐怕我们都跑不掉了。”
“安邑白氏还有害怕的东西吗?”
“人人都怕死。”老者仿佛是在重复一句早已被重复无数遍,甚至已经成为了家常便饭一般的谚语般,神神叨叨地念叨着。
“只要保持这个脑速就行了吧。”
“我也是这么想的。”
当席卷一切的秦国士兵涌进着王城当中时,却完全找不到苏秦的身影——因为士兵依照常识搜索到马厩并骑马去追捕的时候,却丝毫没有料到天子已经真正地成为了“天子”,乘坐着飞艇消失在夜色当中——但这样也有好处,因为当苏秦彻底消失之后,就再也没有人为苏秦卖命了,那些老弱妇孺在看到自己的天子已经逃之夭夭后,自然也在心中的那份义务清单上打了一个勾,表示已经将所有还欠周天子的东西还清了,然后将武器装备往地上一扔(有些有礼数的则将它们摆得整整齐齐),各自返回各自的家中,仿佛今晚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般。
这也让秦风松了一口气。在接下来的占领当中,秦风终于不用为到底要不要杀害被胁迫上战场的老弱妇孺而烦恼了,事实证明,他们恐怕比天子本人还要有头脑。
王城短暂的喧嚣平静下来,既没有大肆劫掠,也没有奸淫妇女,唯一的区别只不过是本来站着那些老迈而跑不动的卫兵,换成了那些年轻而威武的秦国士兵,黑色衣甲在月光下熠熠生辉,肃穆而冷峻的脸庞威武雄壮。
尽管秦风已经想象过自己该以怎样的姿态踏进王宫,但却万万没有想到,是万籁俱寂的凌晨——
九座大鼎沉睡在大殿的广场中央,散发出强烈的气势,让秦风往前迈出的每一步,都仿佛经受着强烈的阻碍一般,而随从与士兵们则更是被那周朝数百年的威势给震慑住了,只能环绕着广场布下防御,却不敢靠近那九座大鼎。
唯一例外的是三位女眷。
张仪面无惧色地踏进九座大鼎的阵势当中,借助着火把的光辉,仔细打量着那仿佛是在诉说着历史的古朴刻文,玉手轻轻拂过,那指尖顿时沾上了一层锈蚀与灰尘。张仪不由得慨叹一声,就连象征意义如此重大的器具,居然遭受铜锈的侵蚀与灰尘的蒙蔽,这想必便是周朝的衰败带来的副作用吧。
嬴虔沉默着跟在秦风身后,亦步亦趋,寸步不离,右手紧紧搭在长剑上,偶尔抬起头打量天空,脸上一直保持着机警的神情。尽管月光足够温柔明亮,能将整个广场照亮,但依旧存在着目所不能及的阴暗之处。而嬴虔的任务,便是在路过这些阴暗之处的时候,将秦风从可能出现的袭击当中保护周全。
而最不知天高地厚的嬴玉也安静下来,徘徊在宏伟的大鼎周围,时不时地停下来凝视,亦或是徘徊仿徨着,仿佛是在被那宏伟历史给震撼一般。个人在这朝代更迭的历史大势下何其渺小,就算身为秦国的公主,也不过是这天下大势的一个微小的缩影罢了。
经过了这宏伟的广场,眼前便是那看成辽阔的洛阳王城了。尽管经历了幽王的劫难,还有平王的迁徙,周朝经历了无数劫难。但尽管如此,洛阳王城当中的宫灯依旧散发着微弱的火光,仿佛是在这礼乐崩坏、大道缺失的天下当中,竭尽全力散发出最后的光芒一般。
但这光芒却在今晚彻底凋零了。
大臣、士兵和百姓们脸上尽是麻木与困倦,没有人想要为这没落的王朝尽忠,把守大门的门卫消失了,掌管宫灯的宫女也消失了,那些在以前的晨会——如果连这个小朝廷偶尔的一次君臣见面也算是晨会的话——声嘶力竭声泪俱下要带着士兵反抗秦国进攻,为周朝尽忠的忠臣,也早已消失得无影无踪。
昏暗光芒从宫灯当中散发出来,勾勒出这王宫的深邃与宽广,但不知是不是讽刺,居住在这深邃与宽广的深宫当中的帝王,却拥有着微小的脑容量。
沿着走廊继续前进,便能够看到用来议事的大殿——由于秦国与周朝本为同源,因此那宏伟的大殿的样式竟与栎阳城简陋朴素的秦国王宫有数分相似,但那五步一楼十步一阁,亭台楼榭檐牙交错的气势恢宏,就是秦国王宫远远不能及的了。
秦风踏上大殿,步伐踩踏在台阶上,发出清脆的声音,进而在空旷的大殿当中回荡着,仿佛是这个王朝最后的回音一般——
秦风快步走上前,在那金雕玉琢而散发着璀璨光辉的王座前流连许久,然后转过身,面对这那从高到低排列的无数台阶——曾经有千千万万的诸侯在这条长台阶上匍匐跪拜,口中称颂着周天子的圣明——如今只余下寂寥的灯影与月影,还有那不知何处传来的夏夜崇明,将那神圣而不可侵犯的画面尽数瓦解。
“君上”张仪凝视着秦风那沉醉在站在高处的感觉,不由得轻声提醒道。
“为什么国君一定要站在高处,接受别人的朝拜呢?”秦风不由得露出了困惑的神情,“还有这金碧辉煌的大殿,或者是这镶满了华贵首饰的王座,难道周天子的威严就从此得来吗?”
“天子与普通百姓,自然不可混为一谈。”张仪斟酌道,“尊卑之别,古今存之。”
“那么天子与普通百姓的区别到底在何处呢?”秦风继续追索道。
“一则出身贫贱,未经教化,一则出身高贵,教化常习,只不过是圣明受到了蒙蔽,因此才会做出愚昧的举动,进而将自身的高贵转化为贫贱,丢失掉原有的名位和权力,甚至还造成了王朝的覆亡。”
“若是这样说来,如果让出身贫贱的人与出身高贵的人共同经受教化,是不是就能获得相同的结果呢?”
“按道理来说是的。”张仪颔首道,“君上莫非是”
“我想让这天下再无不平之事,让不管是国君还是大臣,都只不过是为百姓工作的公仆罢了,而国家真正的统治者,则是百姓本身。”
“主权在民吗”张仪不由得喃喃道。
“君上的志向不可谓不高远啊!”嬴虔肃然道。
“哼,真是小瞧你这个家伙了。”嬴玉冷哼一声道。
“你难道还有高看过我的时候吗!”秦风不由得吐槽道。
“当然有啦!”当嬴玉用理所当然的语气回应道,但回应的那一瞬间,便立刻意识到了秦风的意图所在——
“那你倒是说说,到底是什么时候嘛!”
“你长得比我高,所以从理论上讲,我随时随地都在高看你。”嬴玉微微吐了吐舌头道。
“这都可以吗”
“啊啊,至于句子当中的高看,你有又没有下定义,所以当然能够随便理解了。”嬴玉耸耸肩道。
“说得好有道理的样子,我竟然无言以对”
在经历了一大段仿佛是青春恋爱喜剧——包括但不限于白学和电学的争风吃醋乱搞关系——之后,秦风终于能在世人面前高声宣布,周朝灭亡了。
一片平静,没有波澜。
仿佛是安然接受了这个结果一般,六国罕见地陷入了沉默当中。
周朝的存在,仿佛是在所有国家的死角当中苟延残喘一般,没有任何诸侯国注视着它的存在,只有在官方的文书当中才会偶尔出现——
或许甚至连书写文书的官吏,都已经对周朝的存在感到厌烦了,因为周朝只要还存在一天,那么这无穷无尽的文书海洋便会存在一天。
但经过那天晚上之后,他们终于不用再为周朝的存在而费心费力了。
不痛不痒地批评几句秦国后,世界局势依旧按照原来的步伐进行着——
就连宣扬周朝正统的孟轲,也罕见地闭上了嘴巴,但这与稷下学宫容纳孟轲提供钱财为其做研究教书育人有什么关系,这久不得而知了。
暗流涌动当中,新的惊涛骇浪即将铺天盖地席卷而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