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九章 暗夜无声
暗夜无声。
黑色的洪流慢慢悄无声息地逼近洛阳王城，将这座古老而又衰败的城市围得水泄不通，那城中央的龙楼凤阙深沟高垒散发出星点光芒，但星点光芒在浓郁黑夜的掩映下，显得十分暗淡，仿佛随时都会熄灭一般。
这处境与洛阳王城的处境如出一辙。
“天子居所，也是尔等闲散人等可以靠近的吗！”
洛阳王城的门洞敞开着，微弱的光芒将那名站在城楼前身着华服的老者的身影映照出来。秦风记得，这名大臣曾经在和谈上露过脸，但那只不过是背景板而已。
那名老迈的大臣厉声呵斥道，但听到那呵斥，秦风不仅没有感到应有的被冒犯或者是愤怒，反而是感到一阵悲凉。
周王室居然沦落到了这种地步，连背景板都不得不站出来，为这个没落的王朝撑脸面。
“泱泱周王室，居然要靠一名老迈的大臣来退敌吗？快快退下吧。”秦风无奈地摆了摆手道。
“天子一定在谋划着什么。”张仪冷静分析道，“君上还是小心提防为妙。”
“诶诶，不要这么臆测嘛”
“君上可拭目以待。”张仪并没有辩解，而是轻轻捋了捋头发，露出自信的微笑道。
“唔”
“那就让末将带着士兵先行探路吧。”嬴虔沉声道。
“不用了，我去和他好好说一说。”
秦风慢慢靠近那名老者，而嬴虔则亦步亦趋地跟在秦风的身边，以防有什么突然袭击。
“这又是何苦呢？”秦风直视着那名老者，脸上流露出不忍的神情。
下一瞬间，老者的脸庞顿时变得狰狞万分，身体骤然朝着秦风扑来，苍老而嘶哑的吼叫声撕裂了寂静的夜色——
“贼寇休走！”
话音刚落，箭雨骤然从城楼上席卷而下，仿佛要将秦风给淹没一般！
嬴虔眼疾手快，身形闪过，一脚踹开那老者，挡在秦风的身前，边拖着秦风离开边用长剑挥舞着格挡箭矢——若不是嬴虔身着盔甲，将绝大部分箭矢抵挡下来，恐怕秦风和嬴虔就要命殒当场了！
当两人逃出安全距离之后，才来得及回头打量，只见那名老者仰面躺倒在地上，背后插满了箭矢，而城楼上则遍布火把，站满了一排排的弓弩手，一名身着华丽服饰的少年伫立在城楼上，但由于过于昏暗，看不清楚他的神情。
“你这个残忍的家伙！”秦风咬牙切齿骂道，“居然这样糟蹋大臣的生命！”
“你不是也一样吗？”苏秦云淡风轻地回答道，“若不是你身边的这位少女反应得快，恐怕她也要被你的愚蠢给连累到了。”
“仁德是君上应有的品质，而臣下的责任则是用生命来维护君上的仁德。”嬴虔正色道，“如此挑拨离间，你还配作为周天子站在上面吗？你还有何面目去见周王室的列祖列宗？”
“若是列祖列宗看到这天下大乱的局面，恐怕也会被你们气得活过来吧。”苏秦不慌不忙回答道，“如今天下无道，黄钟毁弃，瓦釜雷鸣，中原早已被你们这些战争狂人搅得天翻地覆，我为了天下和平，特意联络各诸侯国，将秦国封锁于函谷关之内，没想到各诸侯国鼠目寸光，互相争斗，居然将这个巨大的恐怖放了出出来，并且还要颠覆泱泱周朝，我身为周天子，理当抵御外敌，重振朝纲，我又为何没有面目去见他们呢？”
“这”一番嘴炮下来，秦军阵势当中居然哑口无言，就连最善于嘴炮的秦风，也不由得拜服在这颠倒黑白的逻辑之下。
“而反倒是你们，屡次挑起战乱，利诱列国，扰乱中原，而后东出函谷，横扫六国，甚至还想要用周朝的王宫来作为你们霸业的第一站，你们身为周天子当年的马夫，因抵御外敌有功，才得以被分封在广袤的秦地上，谁料你们居然不念旧恩，反而还学习那蛮夷之邦，对礼教德治的周朝大相攻伐，你们又有何面目去见分封给你们疆土的列祖列宗呢！”
“好！”话音刚落，城楼上便爆发出一阵喝彩声，真不知到底是出自于真心，还是精心准备的士气打击。
“此言谬矣！”
一名白袍少女忽然从秦军阵中走出，脸上流露出仿佛是棋逢对手将遇良才一般的得意神情。张仪冷笑着，走到城楼前，朗声反驳道——
“我原以为你身为周天子，来到两军阵前，必有高论，没想到竟说出如此粗鄙之语！”
“我有一言，请诸位静听。”张仪拱手道，“昔日幽王、平王之时，周统衰落，王室酿祸，国乱岁凶，四方扰攘。平王东迁之后，楚国入朝，三家分晋，田氏代齐，强权霸主接踵而起，扰乱中原，残暴生灵；以至周朝社稷化作丘墟，苍生饱受涂炭之苦——面对如此不堪之世势，周天子又有何作为呢！”
“我联合天下诸侯，封锁尔等暴秦于函谷当中，此难道不是你口中的作为吗！”
“呵！真是厚颜无耻！”张仪怒斥道，“自商君变法后，秦国强盛，只要居住在秦国境内，那么便能获得安宁，只要居住在诸侯的领地内，那么便会有各种各样的灾难发生，试问天子，到底是秦国残暴呢？还是诸侯残暴呢！”
“秦国不过是伪善而已”
“那么依照天子之见，真善又在何处呢？难道在这惨死的周朝老臣之上吗！”
话音刚落，秦国军队顿时爆发出一阵哄笑声——是不是由于张仪讲得太精彩，以至于人们纷纷激动起来，这就不清楚了，但可以肯定的是，有相当程度是嬴虔派人去操纵舆论的缘故——
“我还有一言，请诸位士兵与百姓们静听！”张仪凝视着城楼上那名身着华服的少年，脸上露出轻蔑的笑容，“如今周朝已经摇摇欲坠，若是天子还有一丝仁道，就应当将这天子之位拱手让出，交于有德之人，效仿尧舜，如此一来可免兵戈之苦，但天子却为一己之野心，抱残守缺，挟持尔等为这周朝的凋亡陪葬，诸位真的甘心吗！”
话音渐落，整个洛阳王城的城头寂静无声，站在城楼上防守的士兵和百姓们犹豫地来回看着那瘦削的少年和秦军强大的阵势，脸上露出茫然的神色，连将武器握紧的力气都仿佛被剥夺了一般。
“而反观我大秦，百姓生活富足安康，夜不闭户路不拾遗，开荒不用给地主上税，土地允许自由买卖，杀敌立功重重有赏，且不用担忧哪一天会被贵族掳掠为奴隶，更兼有宣传新法的官吏与管理地方的县令，直接对君上负责，有冤便申，有不平即言，没有压迫，没有剥削，只有和平与安定，这难道不是诸位梦寐以求的理想新世界吗！”
张仪的话语仿佛带着重量一般，逐渐压塌士兵们内心当中的天平，那周朝曾经给予的恩惠在天平的一头，而秦国带来的理想生活则在天平的另一头——本来秦国的那头曾高高翘起，但如今却摇摆不定，甚至仿佛随时都有可能坠落下去，将周朝重重抛弃，然后将其跌落得粉身碎骨一般——
“就算退一步而言，你们想要为走投无路的周天子尽忠，可是又有谁会记得你呢？”张仪那话语仿佛是将人的胸膛给挖出来一般，掏出那鲜血淋漓的真相摆在人们眼前，“我大秦带甲百万，良将千员，军势严整，纪律肃然，荒唐无道的周天子对此军势，只来得及忽悠百姓上战场，自己则抱头鼠窜，毫无作为——试问诸位，难道你们的牺牲，只是为荒唐无道的周天子延续那短暂而又充满耻辱的逃亡时间吗？若是你们因此而牺牲了，没有人会记得你们，只有后人会在嗤笑周天子荒唐无道时，顺带嘲笑一阵你们的愚忠！”
沉重的精神打击，将洛阳王城城楼上的士兵和百姓的胸膛贯穿，紧握着武器的手彻底失去了力气，兵器渐渐垂落，双膝也开始软了下来，脑海中充满了“我在为什么而战”的想法。甚至有一些人已经将视线投向了那名伫立在城楼上的少年——
“可恶”面对这铺天盖地的精神打击攻势，苏秦骤然心生悔意，意识到自己不该和战国时代的这些在各个国家间纵横的家伙展开嘴炮决斗——就算是苏秦名为“苏秦”，也不例外——因为他只不过是一个冒牌货罢了，只不过是凭借着自己的巧智，取代了历史上的苏秦，而真正的苏秦或许会因此而默默无闻，甚至从此而销声匿迹。
尽管身边有忠诚的侍卫护卫着，但苏秦依旧能够感受到，不少士兵正朝苏秦投来若有若无的敌意，仿佛随时都会冲上来，将苏秦砍成肉酱一般，只不过是碍于身边人的目光，害怕只要一出手便会被忠诚的侍卫给制服，在这样的恐惧压迫下，才没有出手罢了。
但那演说还在继续着——
“秦国国君的梦想，并非是争霸天下，而是为世间带来永久的幸福与和平，使得天下不再有战乱，不再有诸侯割据，不再有魏国赵国韩国的划分，不再有一怒而天下惧的暴君，就算是最贫困的人，也能够在朝廷的关怀下，获得温饱的生活——这并非是幻梦，而是即将迎来的现实！诸位愿意为这宏伟的梦想添砖加瓦呢，还是愿意成为这宏伟梦想的阻碍呢？就请诸位用行动来给予我回答吧！”
话音刚落，洛阳城城楼上顿时爆发出一阵骚动，一些士兵和百姓开始放下武器，纷纷朝着城楼下奔逃——当凶神恶煞的督战队出现，手起刀落斩杀数名逃跑的士兵时，这便如同将火星散播到易燃物上，怒火熊熊燃起，朝着那些敢于屠杀平民的督战队蔓延而去！
不过数次呼吸间，大部分士兵便纷纷倒戈，甚至已经有人主动前去打开城门，这洛阳王城的深沟高垒顿时形同虚设，星罗棋布的弓弩手也逃散得无影无踪，只余下无尽的纷乱与骚动。
少数依旧忠诚的卫士护送着苏秦慢慢挪动下城楼，途中还得小心翼翼地避开那些骚动的士兵们，俨然一副丧家之犬的模样。
“我一定会报仇的！”
带着这样的念头，苏秦带着卫士暗暗前往马厩，途中经过那九鼎排布的广场——宏伟的九鼎在月光下，显得锈迹斑驳，那古朴而肃穆的刻文，让苏秦感到一阵强烈的压迫，苏秦不得不躲开广场，仿佛在躲避那周朝的数百年古朴的历史一般——
下一瞬间，一道闪电撕裂云层，正正击打在那九鼎中央的中原地图上，一时间火光碎石乱溅！
“轰隆！”
雷鸣接踵而至，苏秦和卫士们吓得差点瘫倒在地，脸上尽是惊慌失措的神情。
当那雷鸣结束之后，苏秦提起胆子，仔细打量那广场中央，只见那雕刻在地面上的中原地图俨然多了无数裂纹！
周朝亡了！
在这样的念头闪过苏秦一行人脑海的瞬间，王城的城门处也传来无尽的喧嚣声——黑色的洪流席卷而入，将眼前的一切抵抗摧毁殆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