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运势
“秦国主导的会谈？”
“没错。”
“来问我们燕国的态度？”
“没错。”
“其他诸侯国怎么说？”
“都没有表态。”
“嗯，我想想。”
“下一期《燕云时报》在一天之后空投，如果要赶上的话，得立刻商议出对策。”郭隗恭恭敬敬道。
自从燕王燕寒带领乐毅在中山国的争夺上吃了瘪之后，就变得喜怒无常起来，整天任意冷落大臣——当然了，被冷落的仅限于那群旧贵族们，至于与乐毅和郭隗的关系，却忽然变得亲密起来。
但这也无可奈何。
经过数次明里暗里的打击之后，旧贵族们逐渐退居二线，尽管他们仍旧觊觎着名位和权力，但如今已经懂得——至少是初步的懂得——什么叫做国际形势。
自从上次秦国帮助楚国摆脱景氏和昭氏的纠缠后，令尹屈原便成为了楚国改革变法的急先锋，并将楚国带上了一条勇往无前的变法之路。
而由此带来的，便是无尽的财富和强权。
秦国因变法而东出于天下，赵国因变法而击败燕国，魏国因变法而成为中原霸主，齐国因变法而掌握核心科技，就连一直被人瞧不起的韩国，也因为变法而跻身于一流之列。
但最为关键的是，尽管变法清除了一批老旧势力，但是老旧势力的定义，却是由国君和变法掌控者来定义的，如屈原这般老牌贵族，只要在站队的时候站对，那么便能成为变法后的新贵，其掌握的权力和财富远非如今的旧贵族可以想象的。
不管怎么说，只要是一名统治着国家的国君，只要国君还想要把一个国家处理好，那么就少不了和别人一起分享权力。
即使是后世的民主制度，或者是号称为民主制度的民主制度，都不例外。
唯一的区别只不过是分享给谁罢了。
而对于燕王燕寒来说，最佳的分享对象，不外乎最为忠诚而又能干的郭隗，以及能♂干而又忠诚的乐毅了。
“立刻把乐毅给我找来。”燕王燕寒翘起二郎腿，脸上露出了迷之微笑，“转告他，一刻钟之内来到这里，否则今晚让他尝试一下吃辣的滋味。”
“什么意思？”
“这个世界上有两种方式能够让人屁股开花，第一种是吃辣——我想，我不需要再说下去了。”
“明白了。”郭隗恭恭敬敬地垂下头道。
厚重的墙壁令人窒息，石柱撑起宏伟的屋顶，将温暖的冬日遮蔽在外，只有铜漏发出滴答的水声，给本来已经十分阴沉的宫殿，增添了数分凄寒。
这不禁让燕寒想起了在公司当中终日忙碌的日子。
夏天有空调的冷气，冬天则是窗外的寒风，以及时不时来自背后的凛冽目光。
那是一个任人唯贤的公司，而不幸的是，燕寒便是家族未来的继承人，她即将掌握一切，并且手续看起来并不是特别任人唯贤。
因此无论燕寒行走在何处，都会遭受到他人凛冽的目光。
那是仿佛要将她千刀万剐一般的无数视线。
做对了被认为是理所当然的事情，而一旦做错了什么，迎接燕寒的便是铺天盖地的指责，以及那一封封送到她抽屉里的匿名信。
就连打扫卫生的阿姨，都从未对她有过好脸色。
甚至连燕寒在办公室里偷偷哭泣的样子，也被阿姨形容得绘声绘色。
燕寒承受不了这一切，但她可以无视这一切。
生活的利刃将她千刀万剐，将她身上的肉尽数剥离，露出星星点点的白骨，流下触目惊心的伤痕——
最终，一把尖锐的水果刀，刺穿了燕寒的心脏。
水果刀只有燕寒的指纹。
当燕寒被发现的时候，她的尸体已经在零下季度的办公室内躺了一晚上，她的尸体摸起来冰得仿佛要将灵魂灼伤一般。
彻底贯彻了燕寒的名字。
到如今为止，燕寒来到这个时代几乎有三年了。
那天晚上到底发生了什么，燕寒早已印象模糊了。
严格来讲，其实并非是不记得了，而只是不愿意去记起来而已。
不管是自杀也好，他杀也好，最终的结果，都不过是一具冰冷的尸体。
只要知道结果就够了。
又何必去过问过程呢。
寒冷。
燕王燕寒轻轻抹去眼角的泪水，然后重新打起精神，凝视着眼前需要批注的书简——
“君上？你没事吧？”乐毅的声音忽然在耳畔响起。
仿佛是下意识般，燕寒用衣袖抹去书简上的泪痕，然后狠狠点点头，用那副凌冽的语气训斥道：“为什么进大殿都不拜见？嗯？”
“回禀君上，我拜见了三次。”乐毅那英俊的脸蛋上，露出了天真的微笑，“但似乎，君上有点心事啊。”
“和你说个故事。”
“君上？”
“极北之地，北海之滨，有一条生活在水中的鱼，尽管大鱼吃小鱼，竞争十分残酷，但那条鱼依旧存活了下来，只是有时候有些累而已。”
“我猜这应该还没到结局。”
“接下来有一天，这条鱼到了岸上，并且这条鱼自己也不记得，到底是由于用力过猛飞了上岸，还是被渔夫钓起来扔在了这里，总而言之，它在岸上冻得瑟瑟发抖。”
“所以原来水底的温度是比外界要低的吗？学到了诶，或许冬天我们可以尝试着泡冷水澡来保暖。”
“这个笑话一点都不好笑。”
“我也觉得，所以我要狠狠嘲笑一番给我说这个笑话的人。”乐毅耸耸肩道，“君上请继续。”
“这时如果你是一个路过的人，你会怎么对待这条鱼呢？”
“噢，我想想，我挺喜欢吃红烧鱼的，我会先生火，然后烧热一锅水。”
“是吗？”
“然后把这条可可怜怜的鱼抱在怀里，让它恢复体温。”
“那么那锅热水呢？”
“当然是用来取暖了啦！”
“哦？”
“就像这样。”乐毅忽然绕到燕王燕寒的背后，双手将她紧紧抱在怀里。
“你这样是僭越，你会被砍头的。”燕王燕寒沉着脸道。
“是吗？那请君上叫卫士来啊！”
“有人在吗！”燕王燕寒立刻吼道，“立刻将这个人逮捕起来！”
伴随着哐当哐当的盔甲与武器的碰撞声，数名卫士快速涌上前，用武器指着乐毅，并将其团团围住，而乐毅则吓得脸色发白，双手高举，边摇头边喃喃道：“君上，我，我只是开个玩笑而已。”
“好了，你们可以下去了。”燕王燕寒抬了抬下巴，命令道，“回头每人去队长那里领赏金吧。”
尽管卫士已经走远了，乐毅依旧被吓得魂不守舍，直到一名卫士调皮地朝着燕王燕寒眨了眨眼睛，同时打了一阵手势后，乐毅才顿时放下心来，身体靠在石柱上，仿佛随时都要瘫倒一般。
“君上，你居然用这种玩笑吓唬我。”
“是你先开玩笑的啊。”仿佛要争强好胜一般，燕王燕寒抬头挺胸说道，胸前的波涛汹涌顿时清晰地在衣服底下展露出优美的曲线，将乐毅的视线直勾勾地钉在上面。
“这——”
“可别告诉我，你开不起这样的玩笑。”
“君上，对不起，以后我——”
“你不用道歉。”得意的神情划过燕寒绝美的脸蛋上，“该道歉的是我。”
“不——”
“我只是想让你知道，我们之间，到底谁才是掌控一切的那方，明白了吗？”
“明白了。”乐毅低下头，露出了臣服的神情道，“微臣永远忠于君上。”
“这就对了。”燕王燕寒的脸上露出了满意的笑容，“来，你看看这个消息，说说你的想法吧。”
“这个消息吗？”
乐毅狐疑地拿去桌面上的那份书简，仔细翻阅着，舒展开的眉头凝成一团，脸上流露出凝重的神情——
“秦国要创立一个维持中原和平的联盟？”
“你觉得如何？”
“不好说。”
“为何这么说？”
“上一次合纵攻秦，秦国不仅没有因此而败退，反而还通过张仪的通天手段，成功离间六国，先帮助楚国变法，而后与韩国合作，最终再荡平周朝；如今其挟两国之势头，再加上在中山国的身上卖了赵王一个人情，俨然能与齐国、魏国与我国中分天下，但秦王却选择与我们和谈，君上觉得这说明了什么呢？”
“你先说说看。”
“微臣以为，这恰恰是暴露了秦王对盟友不信任的心理。”
“哦？”燕王燕寒挑了挑眉毛道，“为何如此说？”
“君上请看，秦国对赵国有援助之恩，与楚国有联姻之好，与韩国有科技同盟，这三者无论哪一者，都能够发展成牢不可破的联盟，如今秦国有如此强大的盟友，不选择反击世仇魏国，反而还退一步进行和谈，这充分说明了秦国对这些盟友并不信任，甚至还埋藏了将其吞并的祸心。”
“没想到一向被称之为仁义的秦王殿下，居然是这样的人呐。”燕寒不由得感叹道。
“不，君上，你错了。”乐毅意气风发道，“按微臣的看法，与其说这个想法是由秦王提出来的，不如说是由张仪提出来然后利用了秦王的宽厚之心，以和平作为表象，给秦国争取足够的发展时间，逐渐吞并那些盟友国家，最终奠定胜势之后，再趁机东出于天下，将中原彻底统一。”
“何以见得？有何依据？”
“依靠最基本的逻辑。”乐毅露出了认真的神情道，“假设君上的面前有两个行动，第一个行动的好处比第二个行动的好处要大，若是君上选择了第一个行动，但却不选择第二个行动，那么必然意味着第一个行动隐藏着比第二个行动要大的好处，这就是我的逻辑所在。”
“这么说，这算是恶意猜测咯？”
“若是燕国要登上中原霸主乃至一统天下之位，与秦国做对手是无可避免的事情，既然如此，那那微臣自然是要不惮以最坏的恶意来揣测敌人的行动了。”
“好！说得好！”
“这是讽刺吗！？”
“讽刺？这当然不是讽刺了。”燕王燕寒笑了笑道，“你怎么会把它当成讽刺呢？”
“只是君上说话一向有点呃——”
“有点什么？有话直接说！”
“有点让人捉摸不透的感觉。”
“那问你个问题。”燕寒脸上露出得意的笑容道，“作为一名合格的君王，到底是应该顺应臣下的心意呢，还是按照君上自身的心意呢？”
“应该按照天地运势来行事。”
“哦？”
“而君上便是运势的代言人。”乐毅恭敬地回答道，“顺应君上的心意行事，自然便是顺应天地运势来行事。”
“哼！”
“君上如果不介意的话，那微臣就说说对此事的看法。”
“请吧。”燕寒歪了歪头，翘起那双洁白而修长的大腿，脸上露出饶有兴致的笑容道，“我倒要看看，传说中的儒将能说出什么高论来。”
“不敢当不敢当。”乐毅先笑了笑，然后沉吟道，“以微臣之见，最好的应对方法，便是保持中立。”
“哦？难道不应该联合齐国以对抗秦国吗？”
“逻辑很简单，正因为秦国的联盟不稳固，因此才打算召开和平会议，以争取发展的时间，若是燕国匆匆忙忙与齐国结盟，齐国又跑去和魏国冰释前嫌，如此一来，齐国魏国与我大燕国走在一起，其他四国又会有何想法？恐怕我们的威胁，会恰恰成为他们的强心剂，帮助他们团结起来吧。”
“那你的意思是，要让我们抛弃旧时的盟友吗？”
“不，我的看法恰恰相反。”乐毅嘴角挑起完全不符合儒将形象的笑容道，“我们可以与魏国、齐国演一出双簧，可以先与之签订好秘密协定，然后再在会场上互相叫板，让秦国对形势进行误判，而后再徐徐图之，上策可重新组织六国攻秦，中策可寻机联合魏国攻伐赵国，将本属于燕国的中山国大半领土纳入囊中，下策亦可举全国之力攻克电报科技，并通过《燕云时报》维持燕国的影响力，同时在国内削弱旧贵族的实力，此道路虽中庸，但却恰好是强国的必经之路，因此对燕国来说，无论结果如何，都必然是燕国获利。”
“有趣，有趣。”
“君上做出这样的表情，看来是想要听听微臣的详细对策吧。”
“哦？听你的语气，看起来好像是要谈条件啊。”
“微臣想要更多的赏赐，不知君上——”
“你说，想要什么赏赐。”
“微臣想要的，君上已经很明白了，若是无法满足微臣的话，那就请君上赐我两位美人吧。”
话音刚落，燕王燕寒的双眼闪过一道寒芒，脸上露出了似笑非笑的神情。
燕寒仔细打量着眼前这位身穿战甲的英俊少年，只见他肃穆地站在原地，微微低头，等待着国君的回复，但嘴角却挑起微微的笑意，仿佛对所谓的赏赐志在必得一般。
“很好，很好。”燕王点点头道，“如果你能谋划出令我满意的对策，我会赐予你黄金百镒和两名美女。”
乐毅的脸上闪过转瞬即逝的失落，但很快又重新振作起来，毕竟他心中清楚，要攻略站在冰山之巅的雪女，不经历一些风霜是不可能的事情。
“那么就由微臣来主导与齐国和魏国的谈判吧，请君上放心，微臣一定会给君上交上一个满意的答卷，而至于君上，就请君上在《燕云时报》上发表一篇社论，不偏不倚点评一番便可以了。”
燕寒看着这位少年脸上忠诚的神情，微微点了点头，嘴角挑起满意的笑容。
她享受这种掌控一切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