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突如其来的国君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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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章 梦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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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南方的厮杀分出胜负时,北方的厮杀也同样分出了胜负。

  面对着复杂的地形和精心准备的伏击,就算是嬴虔英勇无比,也只能够在赵国强大的军势面前败退。

  尽管大雪在战场上飘荡,但这却丝毫不会减少战场上士兵们厮杀的勇气,反而寒冷成为了他们英勇的见证。

  看样子似乎是赵国率先破坏了秦国的阵势,但事实上,赵国也因此而付出了惨重的代价。

  赵国的阵势同样化为了零散的一团,只有赵王赵茜所在的位置被紧紧的护卫着,没有被卷入波涛汹涌的乱军当中。

  而反观秦国的左庶长嬴虔,则早已在乱军当中杀得浑身浴血——

  “不值一提。”

  面对着这名冲到嬴虔面前的赵国士兵,嬴虔的脑海当中飘过一阵既视感,仿佛已经杀过很多名这样的赵国士兵一般。

  眼前的这名士兵很年轻,看样子只有十几岁,就连手中的剑和盾都没拿稳。

  身上的盔甲沾满了血迹和落雪,被冰天雪地的天气冻得瑟瑟发抖,就连走位的步伐都变得僵硬无比。

  双眼被恐惧所填满,尽管无数次想要鼓起勇气去杀敌,但最终都提不起勇气,只能在战场上仓皇奔逃着。

  终于,一名赵国老兵扶住了他,并带着他在一次二打一的围攻运动当中,杀死了一名秦国士兵。

  这名秦国士兵与这名赵国士兵一样,同样是年轻的脸庞,同样是没有经历过战场的血腥。

  或许,双方都一样是父母的宝贝,都一样有一个未婚妻在家中苦苦等待着,说不定还有儿子和女儿,天天缠着问父母,自己的爸爸什么时候回来。

  相似点要列举的话,列举一日一夜都列举不完,但不同点却只有一个——

  只有一个人能够活着,而另外一个人却会死去。

  说不定,两个人都会在此死去。

  当这种逻辑循环在双方脑海中萦绕无数遍时,那名久经战阵的老兵早已抓住了机会,绕到了秦国士兵的后方,而后对其背后发动了猛烈的攻击,锋利的长剑穿透了秦国士兵的胸膛,鲜血喷涌而出,最终化为一尊没有生命的冰雕,在冰天雪地当中以天地为墓室而就地埋葬。

  还没有等这名赵国士兵反应过来,眼前便出现了更为惨烈的一幕——

  黑衣黑甲的嬴虔宛如梦魇骑士一般,身上被鲜血染红,手中长剑尽是血迹乃至是人体的肉末,骑着战马穿过战场,毫无感情一般手起刀落,将那名赵国士兵的头颅切成两半,红白相间的脑花骤然绽放开来!

  一阵猛烈的痉挛击中了这名年轻而未曾经历过这种惨状的赵国士兵的胃部,强烈的呕吐感接踵而至,这名士兵立刻开始干呕起来,但由于长期没有吃饱饭,所以实际上什么也呕吐不出来,只能够拎着长剑靠在石壁上发呆。

  那骑梦魇骑士在战场上旋转了两圈,不知道从哪里夺来一把长矛,长矛上穿透了两具赵国士兵的身体,然后被随手一扔,砸进了三名赵国士兵摆成的阵势当中,而后再驾着战马向前冲击,刷刷刷手起剑落,再次收割走三条年轻的生命。

  看着眼前的嬴虔宛如出入于无人之境一般,不知是光荣而过度的英雄主义击穿了这名少年赵国士兵的胸膛,还是那强烈的复仇欲望冲进了脑海,那快被冰天雪地冻僵的双手逐渐恢复了力气,而双脚也重新恢复了挪动,仿佛只要提起剑战斗,那么便是整个战场上唯一的英雄一般。

  当赵国士兵逐渐靠近那位血腥气十足的将领时,一阵无畏的感受涌上心头,他抓起地上的一把长剑,朝着那名少女将领扔去,但嬴虔随手一挥长剑,便将来袭的长剑格挡开,而后定定地注视着眼前这名勇敢的少年。

  然而,嬴虔脸上浮现出的并非是什么遇到了劲敌的神情,只是仿佛完成任务一般的冷漠——

  赵国士兵往前踏出数步,那些死去的队友的灵魂仿佛全部注入到双手当中,给予了他神之力量一般,他用手轻轻试了试挥舞长剑的手感,灵动异常,充满力量。

  下一瞬间,他感觉自己身处在赵国首都邯郸当中,被素来被称之为严苛的赵王召进宫中,而后重重表扬一番,并加封自己为赵国的大将军,与威武雄壮的赵武将军平级,以此来表彰他将敌军首领斩于马下的功绩——

  这样的幻想只持续了短短一瞬间,浑身的鲜血便早已被点燃,少年的双眼中充斥着真挚与怒火。

  这名梦魇骑士策动马匹,发动了冲锋。

  看着眼前越来越近的秦军将领,少年紧紧握住长剑,而后用尽全身力量,将长剑猛挥出去——这是少年第一次用这么大的力气挥剑,也是最后一次用这么大的力气挥剑——

  下一瞬间,只听到一声利器将人体穿透的闷响,而后少年便发现,自己忽然飞了起来,在空中疯狂旋转着。

  在那一片天旋地转当中,看到了嬴虔头上飘荡的长发,以及上面沾着的星星点点的血迹和落雪。

  还有自己的脖子处变得血肉模糊鲜血喷涌的尸体。

  再下一瞬间,少年的意识当中闪过自己毕生所经历的一切——

  而后,意识断线。

  然而这一切,只不过是嬴虔斩杀一名敌军杂兵的小小插曲而已。

  在这场战斗当中,左冲右突下来,嬴虔不知道自己已经杀死了多少人,她只知道,眼前还有敌人,还会有自己的士兵会因为敌人的攻而阵亡,因此只有将敌人杀死,才能够保证自己队友的安全。

  伴随着这样的念头,她再次杀入敌军的阵势当中,掀起一阵阵鲜血、哀嚎与死亡。

  战争仍在继续。

  既视感宛如剧毒一般,飘荡过嬴虔的脑海当中——

  “这一切似乎我经历过。”

  并非是经历过,而是彻彻底底的现实。

  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嬴虔确确实实经历过。

  从一开始,跟随先王的南征北战。

  而后再到参与的与魏国的几次作战。

  接下来是对义渠的作战。

  而后是朝着南方的征伐,与楚国的作战。

  每一次都是这样的浴血奋战——

  只要还有力气,那么就驾着马匹冲进敌人的阵势当中,轻轻挥舞着长剑,就能将眼前的所有敌人给杀死,最终只剩下自己的军队。

  不管是指挥能力也好,还是作战能力也好,都在一次次战斗当中得到历练。

  而正是这一场场战斗,让嬴虔逐渐变化为了杀戮机器的心智——

  只需要继续杀死敌人就行了。

  见势不妙就撤退。

  若是敌军开始败退就指挥士兵冲锋。

  在这样的指挥过程中,没有任何的敌人可以阻挡嬴虔前进的步伐。

  直到——

  他的出现。

  尽管一开始只是战场上的邂逅,尽管一开始并不认同这个废柴的想法,尽管一开始以为只不过是暂时的结果,尽管一开始对这名少年只有好奇,尽管惊讶的程度只有这么一点点,尽管只是对那宏伟的志向以及卓越的才能感到敬佩乃至是羡慕,尽管只是深深爱着他。

  一切都改变了。

  在嬴虔看来,这一切只发生在一瞬间——

  嬴虔的经历,就是一段又一段的提着长剑冲入敌人的阵势当中,然后将敌人的阵势给搅得天翻地覆的经历。

  这样的经历已经重复了无数遍,以至于在嬴虔的记忆当中,这样的经历其实只有一遍。

  每一次都是上一次乃至以前的所有次的重新回顾罢了。

  没有任何的区别。

  只需要提起长剑,轻轻一挥,就能收割走敌人的生命。

  然而正是这样的权力,让嬴虔逐渐靠近了秦风。

  然而正是这样的能力,让秦风对嬴虔委以重任。

  正是因为这样双向的感情,才让嬴虔逐渐沉溺于其中——

  只要杀戮,只要胜利,便意味着国君的宠爱。

  尽管一开始不是这么想的,但也没关系了。

  因为所有时间本质上都是在同一刻,现在如此认为,便是以前如此认为,便是从以前到如今任何一刻都如此认为。

  在这一刻,时间对嬴虔已经没有了意义。

  只剩下一个追逐着无尽远处的幻影的少女。

  执着而又悲哀。

  这名少女在战场上掀起的浪潮,尽管从近处来看波涛汹涌,但若是从远处来看,就会发现这浪潮只不过是战争风暴当中的万分之一罢了。

  那微不足道的万分之一。

  一切都在井然有序地进行当中。

  不管是杀戮也好还是抵抗也好。

  而同样,另外一方的指挥官也沉浸在其中——

  大将军赵武。

  身为赵国的老将领,早已见过了无数次战争。

  对于他来说,时间同样是固定住的。

  从古到今,从他从一个诸侯小国逃亡到赵国,最后到被先王委以重任,而后是被赵王赵茜下狱,最后是被重新启用,经历了这么多次战斗,看起来好像只有一次一般。

  世界的一切都暂停住了。

  唯一不变的,便是那些一批批在战场上死亡的年轻人。

  尽管一开始有过对他们的愧疚,尽管一开始对此感到十分难受,尽管一开始为了自己手下尽可能的少伤亡而绞尽脑汁想出计策,尽管这些士兵们的伤亡不会有任何人重视,尽管朝廷当中的大臣都认为自己的计策不过是镜花水月,尽管所有人都认为减少伤亡时没有必要的。

  但他依旧为赵国鞠躬尽瘁,献上了最好的策略,最能够杀死敌军,而节省自己的士兵的生命的计策。

  而与此同时,他也在后方展开一场一场又一场的游说,哄骗那些看起来似乎都一模一样的年轻人上战场。

  但其实,赵武自己心中很清楚,每一个人都是不一样的。

  不管是战死也好,还是失踪也好,还是逃亡也好,还是伤残也好,还是复员也好,每一个经过赵武征召的少年都在赵武心中留下了无法磨灭的印象。

  这名少年家中有未婚妻和一双儿女在等待着他归家。

  这名少年刚刚与自己喜欢的人定亲。

  这名少年才通过了赵国的司法考试,即将成为一名合格的法官。

  这名少年正悬梁刺股,想要得到君上的赏识,以此来让父母过上好日子。

  然而他们早都死了。

  死多了,赵武的记忆也就越来越不清楚了。

  但那些故事依旧萦绕在赵武的脑海当中,每天晚上入睡之前,都会有一阵隐隐约约的疼痛感传来,仿佛要将他的头颅撕裂成两半三半四半五六七八九半一般。

  但久而久之,疼痛也麻木了。

  剩下的只有按部就班的指挥,以及按部就班的胜利。

  即使是这一次战斗,也不例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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