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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始无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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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临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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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途经血库的时候,唐逸要司源和北冥去拿点血备着,因为越境后要先穿越内夫得沙漠,到时候会缺少补给。

  两人从善如流,进去拿了少许血包。血包放在真空冰袋里,还有北冥异禀“加持”,暂时不会变质。

  按规定,不满七百一十二岁的未成年血族是不让进血库的。

  平日门口会守着两个吸血鬼,之前司源多次偷溜进去都被他们给捉了出来。虽然通常两人都坐在台阶上,半眯着眼打瞌睡,神态懒散懈怠又随便,但其实这两人都具有高攻性异禀。据说当年参与过血猎大战,还是起中流砥柱作用的大将。然而,纵是金戈铁马,横折劲敌,凛凛风华,俱往矣,如今两人也只窝在这儿找了个差事做,既防止里面不该出来的人出来,又防止外面不该进去的人进去,算是混混日子。但今天居然连他俩都不在,司源来去无阻。门口空荡荡反而看着有点不习惯了。

  血库,司乾之前动用纯血种的“特权”带司源进去过一次。一楼大厅是血族食堂。大厅里有一排排磨砂玻璃隔成的小房间,“血袋们”接到通知后就会来到这儿,校验身份后便进到隔间里,坐等“食客”来“光顾”。边上也有集血室,在那儿抽血制作血包,冷冻保存,制作可随时取用的快餐。不过“血袋们”的血味道本来就寡淡,做成血包就更不好喝了。再说血族既不忙于生活,又不追求名利,唯一要忙的可能就是想方设法让自己快乐,所以大多数血族同胞都来这里喝新鲜的。但司源还未成年,没有进血库的权限,至今喝的都是血包,也不觉得有什么不好。不知道,自然就没什么好可惜的。

  进入小隔间的人类大多面无表情,神色木然,也有极个别神形萎靡,认命了似的。他们对于自己即将被侵犯吸血浑不在意,毫不反抗,甚至连一点抵触的情绪都没有,一副习以为常的神态,了无生气。不知道他们的血寡淡是不是因为这个原因。

  二楼是人类餐厅,以人类的眼光看来,食物很一般,不好吃,也不难吃。饭食是燕麦,肉干,蔬果之类的,由机器配好食物,所有东西混在一个盘子里,发给“血袋们”。吃饭的人类既没有显得满足,也没有显现出厌恶,只是淡漠,机械,呆滞。

  三楼没有房间,整层楼被围栏分割成好几个区间,一些人类在此自由活动,这可能也是他们活着仅有的一点自由了。像有些人类托腮而坐,盯着页书一动不动过上半小时,或者在那儿一边自言自语一边写写画画个不停,又或者自顾自地伸腿展臂,弯腰扭脖,活动筋骨等等。但是,无论是青年还是老年人,他们统统都给人一种困乏的感觉,仿佛是自己在希望着,或者说是自己在劝说着自己要喜欢上这种活动,可实际上心里是毫无兴趣的。

  血库除了需要门口那两位维持秩序,几个木系异禀者偶尔生产食物以外,其他的根本用不着血族插手管理。一个地方血库里约有五十个人类,内部设有为数不多的职位,一两个厨师,一两个清洁工,由里面的人类轮番担任。完全不需要敦促他们就会自觉工作,甚至得知马上就能轮到自己当班的人类还很高兴,更有甚者,在当班的人生病时,为了争抢他的工作额而大打出手。

  当工作不再是生存必须,才会纯粹成为乐趣,成为自身生命价值的证明,而不是生命外在的负担。可惜,对于人类来说,工作就是生存的必须,而这也是大多数人类觉得活着累的原因。于是,一些人类放着好好的人不做,宁愿来到血族做“血袋”,被“包养”,最后,就变成样,失掉活着的价值生命就是这么矛盾。

  整个游览过程中,司源一直难以感察到这些生物的存在感,尽管他们活生生的存在着,在呼吸,在动,在生活。无论他们来到这里时是多少岁,他们的心都终将很快衰老至迟暮,在不属于自己的地方耗尽委屈又无趣的一生。对他们而言,这一刻和下一刻已然没有任何区别。他们的眼里既没有生命在流动,也没有死气,只是一片凝固。相比之下,哪怕是像野外的动物一样时时刻刻呈现出对死亡的惊恐,都比这要强。

  司源问过她父亲,“这些人看起来很无聊很没有生气哎。”

  司乾当时没有立即回答,而是看着那些人类,好一会儿才慢悠悠地回答道:“这是他们活着的代价任何事都是要付出代价的。”

  那些人,是用幸福换取了生命的存活吗?司源当时想到了这一点,却没有问出来。

  唐逸又加速了,车开得飞快,像赶着什么似的,五秒钟一小颠,五分钟一大颠。老车随之发出可怕的异响,哼哧得厉害,大有要支离散架四分五裂的势头。司源一路坐着,神经紧绷,心里发毛。北冥倒是处之泰然,整个人软软地靠在椅背上,依旧两眼半阖,心平气和地打盹儿。

  海越来越近,风从微隙的窗缝里窜进来,带着点轻薄的咸湿海气。

  “人类领地上有不少奇伟瑰怪之境,虽然我们这儿的也不差,但那边的景色始终是独一无二的,还有很多与我们这儿不同的节日和习惯,其实挺有意思的。这次出去要抓紧机会,好好享受哦!”唐逸打破了寂静。

  北冥闻声清醒,伸展腰肢打了个哈欠,接话道:“对的,听小观课老师说,人类的生活习惯很不一样。他们除了吃饭睡觉,每天主要是工作。人类小孩也要上学,但跟血族大观小观课学的内容不一样,大多是客观抽象的东西,而且还有作业和考试,普遍用考试成绩来衡量他们的未来价值。人类的生活啊,想想都麻烦。”

  “但也很充实。至少,比我们要充实。”唐叔一边放慢车速一边补上一句。

  车在海边停下了。长风微抚,白浪轻卷。极目远望,尽头处海天一线,不辨彼此。放眼皆是蓝,通透、明亮、纯粹的蓝。

  司源举目,欣赏了一会儿,但很快收拢了目光。虽是干净明丽,但蓝在她眼里是一种庄重的颜色,就好比黑色幽默再怎么幽默也摆脱不掉严肃和悲哀的影子。人因其渺小,是承受不起这份海天一色的庄重的,便总不禁心生散化于此的念头。但北冥却入了神。风鼓吹起他那在阳光下白得刺眼的衬衣下摆,他冰蓝的眼瞳里映着这透蓝的天地,一时间竟生出一种诡异而惊心的和谐。

  港口里孤零零地浮着一艘大船,随波起伏不断摇摆,边上其他船则一艘也没有。唐叔下车,马不停蹄朝港口走过去,率先登船。

  “小源,阿北,快上船吧,我们走海路斜穿印度洋到亚丁湾。”唐逸站在甲板向两人招手。

  “阿——北。”司源煞有介事地模仿着唐叔的语调,一脸的怪笑。

  “司源——”充满恶意的声音。

  司源哈哈两声,回头一边倒着走一边扮了个鬼脸。北冥不耐,猛窜一步作势要抓她正法,却被司源敏捷地一侧身避了过去。她就势转身,领先北冥一步跑上了船,临了还不忘挑衅一句:“阿——冥!”

  北冥没再追,反而停下了脚步。他遥遥看着司源跑上浮桥的背影,又抬高目光看了眼站在船舷处的唐逸。脸上的笑容一点一点淡下去。恰巧,唐逸此时也正看着他,两人目光对接,透着如出一辙的烦思。唐逸压了压眉,微点了下头,用目光向北冥示意。

  “哎”北冥点头回应,情不自禁叹了口气,轻不可闻。

  一周后,红海。

  船只缓缓驶入红海,头顶几只鸥鸟不远不近地盘旋着,不时发出两声悦耳的鸣叫。

  红海,世上最热最咸最年轻的海,被憋屈地夹在阿拉伯半岛和北非之间,成狭长条状。听说这儿景色美,所以司源和北冥之前来过一次,然后,就没再来第二次了。美是真心美。平日里,天穹高远,蓝绿色的海面碧水映天,其间散布着零星的淡黄色沙汀。不过两人之前来时正好是在蓝绿藻繁殖期之后。蓝绿藻死亡后会变成红褐色,当时,整个海面布满厚实的褚色海藻,毛茸茸的漂浮着,远看酷似铺有红地毯的坚实陆地,颇为壮观。但这儿的气候委实是不敢恭维。整片地区终年高温,又干又热,夏季海面摸着甚至都觉得烫手。还没活动手脚,光是站着就已经汗流浃背,黏糊糊的很不舒服。他俩住在那儿的一个月里就没怎么见过下雨。唯一一次,还是在黑云压城,电闪雷鸣,黄沙蔽日后,红海才可怜兮兮地被老天施舍了点水。最终两位是住了不到一个月就打道回府了。

  红海两岸只有极为狭窄的沙岸平原,以血族目力可以一眼望到不远处的山脉。密集的珊瑚群和林立的峭壁导致良港极少,几乎没法在人类不发现的前提下靠岸。

  船只静悄悄地飘过红海中间的桶状浮标标识出的分界线。原本醒目的赤红筒身已经变得斑斑点点,长满了灰绿的藻类、藤壶和一些贝类生物,丝毫起不到警示作用,反而有点衰败的味道。风依旧吹着,阳光依旧热烈,气氛却无形紧张起来,三个人都不约而同缄口,一时船上格外安静,马达声和海浪声在此时显得尤为突兀。

  理论上来说人类应该是有哨戒雷达一类的防卫机制的,要知道人类在抗击血族这件事上向来是不遗余力。除了几个“叛种族者”和“宗教狂热分子”嚷嚷着万物有灵,众生平等之类的口号敲锣打鼓,日日游行以外,绝大部分人类头一次超越地域,种族,贫富,在精神层面上达成了维护种族利益的高度共识,同仇敌忾,齐力攘外。就是这样,只有在灭顶之灾来临之际人类才会团结一心,其利断金,而一旦天下太平,宇内安宁,不多时人类就会按耐不住地划地为营,你争我斗。人类嘛,有趣就在这里,而麻烦也在这里。但奇怪的是,眼下看来,人类似乎并未把红海放在心上,没有严加防范的迹象。

  “唐叔,我们是要从这儿越境吗?”司源开口。

  唐逸并不回头,“是的。前面沿岸山脉后面是内夫得沙漠。人类喜欢投机,利用天险。在他们看来,海岸处有陡壁山崖的阻隔,入境难度大。即使顺利上了岸,沙漠环境恶劣,荒无人烟,血族也根本找不到补给。而且从山顶往沙漠眺望时,居高临下,视野辽阔,一览无遗,血族根本无处匿形。因此此处的猎人相较于别处可能会少很多。这里才是最方便越境的地方。越是艰险的路反而越是安全。”他一边说着一边伸长脖子瞪着两眼仔细观察着沿岸,十万分的审慎。

  细风不断,能见度良好。几只海鸟仍在头顶要紧不慢地盘旋着,几分钟才鼓动一下翅膀,甚是悠闲。看样子附近暂时还太平。

  唐逸瞅准一块极为窄小的平岸,在离海岸尚有一段距离的地方将锚链丢进了水里。笨重的大船摇摇晃晃地停泊了下来。三个人一道登上艇,悄无声息地向岸边划去。

  “小源啊,呐,不管遇到什么情况,可不能忘了,你是纯血种,对于这个身份,你有应尽的有义务和责任。”唐逸一边划船一边对司源进行思想教育。

  最近总有人跟她强调责任什么的,她看起来就那么没责任感吗?司源腹诽,不平道:“唐叔,纯血种的责任——”

  “你只要安全地活着就够了。”北冥忽然插话,目光幽幽却盯着别处,并不看她。

  唐叔闻言,先是一愣,随后转头咧嘴微笑,露出两颗尖牙,“是的,阿北说的是对的。活着就是你最大的责任。”

  “喂,要是对我有什么不爽可以直说,我很大度的,用得着这样消遣我吗”北冥对唐叔给他起的昵称很是不满。

  “这是爱称你懂吗?爱称!多亲切啊!你出去之后我看谁还这样叫你,到时候可不要太想我!”唐叔不服噘嘴,“再说了,你也可以叫我阿逸啊”

  “”

  小艇轻轻撞上岸边浅滩,唐逸没有下来,依旧站在船上。他闭了闭眼,似乎在酝酿情绪。数秒后,他睁眼,神情哀切,语调深情,跟绝别似的拖长了音嘱托道:“我就送你们到这儿了,孩儿们呐,‘西出阳关无故人’,以后自己小心。”言毕,还夸张地擦了擦眼角挤出的几滴眼泪。

  北冥扶额,顿顿,又上前,紧挨着站在司源旁边,“放心,我会保护小源的。您老一千八百岁啥场面没见过,别一把鼻涕一把泪的,注意点形象啊,唐叔。”停了几秒,又笑,“哦,不对,应该是阿——逸。”

  前面唐逸立刻整颜,“呃,那个,我可以收回前言吗我知道我唐逸迷人,可就算你真的对我有那种想法,一千八百岁的高龄放在那儿,被一个后辈叫得这么暧昧,这以后我老脸往哪儿搁?阿北你说这要是被人听去了,以后我脸往哪儿搁?心思可以乱想,话可不能乱说,阿北你可要对我负责!”

  “”对唐逸这样倚老卖老蛮不讲理的人,北冥实在说不出话,无法评价。

  唐逸逮住不放,斜眼睨他,佯装傲气。可他看向北冥和司源的目光里实则没有一点笑意,那是一道深沉的目光,无奈且暗含忧思。

  不过他隐藏得很好,司源未看出丝毫异常,她如常笑道,“唐叔你别担心了,我可是聪明着呢!回来了给你带特产哦!”

  “好嘞,你可别拿那些三毛钱一大把的旅游景点小挂牌糊弄我啊阿北你也学学,看看人家小源多孝顺!你不尊老就算了,居然还恶心我”

  “呃”

  两人下了船,回头与唐逸互相挥了挥手算是作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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