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八、逢生
已经不记得是第几天了,俩人干瘪黄瘦,形同枯槁,好似活动的干尸。如果是人类,到这程度早就呜呼哀哉上天享福去了,奈何他们是血族,只要血还能流动,就得忍受烈日,风沙,干旱,以及日益激烈的嗜血欲望。
忽然,司源眼尖,发现不远处地平线上出现了一层参差不齐的黑影,看着像是树林。因为虚弱没有力气抬手,她只是叫了一声:“看!那边有林子!”
“怕又是海市蜃楼吧”之前两人被海市蜃楼误导过,所以这次北冥只是微微抬了抬眼,没有显得很激动。
所谓希望,那是绝望的亲兄弟,是谎言和出路的混合物。即使谎言占了绝大部分,可看到它的人依然会义无反顾,不愿放弃,然后还觉得很值得,说“至少我试过,努力过”。这就是希望。
那片真假难辨的影子便是希望,吸引着两人走了过去。
所幸海市蜃楼也算是世间罕事,不是随随便便就能碰上的。他们成功抵达了“树林”。其实这不是树林,而是一个小城镇。城镇处于地下水位较高的地方,水源虽不算充足,但也可勉强供给生活。周边排排尽是阿拉伯相思树,枣椰树,此外还交叉种有小灌木,一来可以防风固沙,二来可以带来经济效益。
此地接近沙漠边缘,环境仍然恶劣,可还是有人居住。也许对于生物而言,为了生存,没有什么是不能忍的。
入乡随俗,两人从人家的晾衣绳上扯了几块布把脸包了起来,也正好遮掩一下眼睛牙齿,便潜入城镇。城里的人很少,也没有医院。牛马的血不是不能喝,但就跟吞甘蔗渣一样,管饱不管用。动物的dna和人类不同,无法满足血族活动和自我修复的需要。这么说来,人类的身体机能好像比血族还要高级,各种动物植物拿来吃都能化为己用。
转了一圈,别说猎人了,就警察之类的都没见着。最终,他俩心一横,决定潜入民居吸血。
翻墙进入一个院子。院中两个妇女背对院墙并排坐着编篓子,屋内隐隐约约有婴儿的啼哭声。
这世上是没有善恶之分的,有的只是立场。仁义道德观因立场而异,血族绝不会在此时标榜仁慈。
看到豹子追杀羚羊,吃饱穿暖隔岸观火的人类总觉得羚羊如何如何可怜,豹子如何如何该死。但是在人类看不到的地方,母豹小豹一家都饿死了就不可怜吗?矛盾处处有,不可能十全十美,保全一个就等于放弃另一个,这是万物平衡的根本。若是野兽都有了人性,追杀猎物时还停下来考虑一下猎物的妻儿老小,那无论是野兽还是猎物,最终都活不下去。所谓人性,道德,文明,不过是挂在生存之上的一些装饰,装饰的确使人类高贵,但关键时刻不得不卸掉。人类捕杀血族,血族捕杀人类,各有各的立场,如此而已。
北冥未有犹豫,一掌劈在她们耳根与脖子相交的地方,两个人类应声倒地。
出门在外,谨慎是首要生存要素。两人还算克己,撤出院子时两个妇人只是暂时晕迷,尚有余气在。反正她们并未看见来袭者。若是酿成命案引得全城大搜查,反而对逃亡不利。
司源扒上墙就要翻出去,回见北冥还站在两个妇人近前,便招呼他快走。
北冥抬手,对着两个妇人后颈又是一下,完后快步跟上,“还是小心点,出城前不能让她们醒过来。”
也许是时候了。北冥看着走在前面的瘦小的少女,暗自咬牙。
登临城镇钟楼制高点远眺,可以望见远处鳞次栉比的楼房和朦胧的浅绿。那里有大城镇。两人即刻出发。
然而,出城的路被总共不到一百号的居民堵死了。男女老幼提着菜刀举着斧头聚在没有门的城门口(路口)同仇敌忾地仇视着司源和北冥,打算把他俩逼退。显然吸血的事败露了。两个男人站在队伍的最前面,举着锐头叉杆指着两人,悲愤地大喊:“就是他们!只有他们是外来的,肯定是该死的吸血鬼!虽然穷,但我们也不是好欺负的!杀我女人,看我不弄死你们!”
死了?!司源难以置信地回头,望了北冥一眼。
北冥脸上没什么表情,一直看着那两个怒气腾腾的男人,回避着司源的目光。
司源倒也没多想。不管原因为何,眼下形势紧迫,还是先撤离这个是非之地要紧。
血族异禀的深不可测那是人尽皆知,所以,通常而言,即便血族暴露了,平民也大多一副避之不及的样子免得引火烧身。这区区百来人竟敢公然与血族作对,想必是有所依仗如此推断,城中,很可能有猎人。
然而,这样的小城里居然有猎人镇守?
司源皱眉,警惕地扫视着四周。那群人类拿的都是近身武器。但近身搏斗,人类在力量,敏捷等方面不占优势,即使是猎人也大多使用枪械。出城的道路笔直的一条,房屋夹逼在两侧,居高临下,布局非常利于狙击。两人在下,无路可逃。猎人极可能埋伏在屋宇内而非混在人群里。
“北冥,你的身体没问题吧?”司源忽然顾首问他,语气关切。
北冥一顿,有些意外。阳光当头照在眼前这个少女脸上,一撮纯黑的刘海正倒伏在她眼角,整个人透着一股灿灿的温柔气息。虽然因为佩戴了纹章,她的眼睛不再像血族一样发光,但里头的晶晶灵光却是分毫不减。北冥的心弦仿佛被拨动了一下。
果然还是舍不得。他心里苦笑一声,北冥啊,你还真是可耻,可恨,可悲啊
“我觉得背上特痒但够不着,不知道算不算。”北冥做出一脸困苦难耐状,瞧着司源。
“我觉得你的精神很成问题”司源扶额,“待会我数两声,你防住可能从两侧房子里出现的攻击,我们直接往城门冲。”
北冥点头。
“一——二!”
时机一到,司源立即扯下头巾,一边张嘴亮出狰狞的獠牙,一边手成鹰爪状僵硬前伸,拔脚就往人群冲去。虽然血族攻击时从来不做这么浮夸低级的动作,但那群人类也不怎么高明,正适合这样直接的威慑。不出司源所料,门口一帮乌合之众见她龇牙咧嘴地冲过来,立刻吓得丢盔弃甲,作鸟兽散——除了那两个男人。不过他们也是身体僵硬,挪不动半步。城门洞开,大道在前,司源片刻不停,笔直地掠过两人。而北冥这边,果不其然,司源刚一动作,两侧民宅的窗户里便唰的冒出一个个脑袋,更有无数枪弹齐齐射过来。北冥一直暗暗蓄力。此时早有准备。他紧随司源,一边跑一边快速聚起弧形冰盾,将子弹尽数隔挡下。两人有惊无险地出了城。
跑了好久,发现后面的猎人没有追上来,他们这才缓步而行。
“猎团还真是阴魂不散!这样的小城,来时明明很干净,没有半点猎人的影子。才待了半天居然就有猎人设好计谋,不动声色地发动全民来围剿,专门针对我们似的。而且,”司源站定,正视北冥,“那两个妇人不是你最后失手杀死的吧?”
北冥心脏一阵激跳,语气却保持着平静,“我确定没有失手。”
“也是莫非有人刻意陷害?”司源边走边寻思着。
北冥看着自顾自往前走去的少女,如果自己刚刚狠了心,她现在又会是什么心情呢思及此,心脏一阵抽痛,他赶上两步,忽然非常想伸手搂住她。眼看着指尖就要触到司源的肩头,他又是一僵,叹口气,还是垂下了手,只是非常近地挨着少女,与她并肩走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