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帕汀
北冥在约定好的巷口见到了那个人,那个自称伊斯卡略特的男人。那人一身玄色,标准的衬衫西裤,袖口随意地卷起到小臂,倒像个在谈判桌上的商业精英。使他的气质转变的是他别在腰际的一把博莱塔92f。北冥知道他的其他名字,也知道他的身份,不过他觉得唯独这个名字最好。犹大·伊斯卡略特。
“你做了什么?!”北冥头一次失去了冷静,失控咆哮。
“什么?”那人语气淡淡。
“唐逸!唐逸死了你知道吗!”北冥激动得猛往前跨出一步,几乎逼到他鼻尖。
“我知道。这是我的错。”
“你的错?人家一条命就只值你一句‘我的错’?!”
“他是甘愿的,不是吗?”犹大看了北冥一眼,那目光清冷犀利,决然而毫无温度,“他是心甘情愿的。包括参与这个计划,包括死。”语毕,他把手插进裤兜,似乎不愿多提,
“!”北冥被他一句顶得只能喘气,良久才接上,“这种牺牲本来是没有必要的!这根本不值得!”
“司源也说过类似的话吧?”
“你知不知道在红海,在沙漠里,追我们的那群猎人,那架势,根本不打算留活口!当时你又在哪儿?你就不怕他们把司源杀了?”北冥回避了他的话。
“那你说,在山上,他们明明有能力狙击你们,干嘛一定要费腿力去追?在沙漠,他们都逼到你跟前了,会因为一个沙尘暴撤退?”
“”短短几十秒,北冥被他逼得语塞多次。
“你问完了?那好,到我问你了。北冥,你为什么退缩了?”
北冥怔了一秒,似乎对这个问题有些猝不及防。
“在沙漠边的那个小城,你为什么退缩了?”
“也许,还有其他方法?”
“你反悔了?”犹大直视着北冥。
“我下不了手。”
“下不了手,是对你自己还是对她?”冷淡的语调。
“”
“你也知道,我和她的关系也许我们生来就做不成好人,但我们做的是正确的事,北冥。”
“她并没有爱上我。”这话的语气听起来轻松,实则惆怅。
“何以见得?”伊斯卡略特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她咬我的时候并不如我想的疼。”
“呵,天真。你真觉得爱可以用这个来证明?”
北冥不答。
“爱是一个过程。等你觉得疼的时候,那就已经是结果了。而且,盛极必衰。一旦爱成熟,势必不会长久,它终有一死。我是说,相对于血族的生命而言。爱情,短暂啊,它必须不断转化为别的东西才能延续下去。把爱情作为生命追求的人,其实是像唐璜那样的人。唐璜你知道吧,爱了一个又一个。他之所以从不对爱感到厌倦,之所以觉得有重复的必要,是因为他不在任何一段感情里逗留。所以,爱才能作为追求贯穿他的一生,直到他死。这不意味着他不是真心的,相反,这恰恰是他对感情执着的体现。他那样的人,追求的是真正的感情,而不是某一个人。”伊斯卡略特背过身去,对着巷子口。
那里,一道狭长的阳光斜射进了暗黑的巷子,但只能将将照亮半米,竟一堵墙似的,将这巷子里的暗黑和巷外的明媚分隔得分毫不容。
“人类对爱的理解其实要比血族来得深刻,不过他们是寿命短暂的人类,本不需要这么理解深刻。真正应该明白的血族却什么也不懂。”伊斯卡略特又转过身,背对阳光。
“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难道寻花问柳,莺莺燕燕才是爱情该有的样子吗?”
“不,世上根本没有绝对的对错,我没说那是对的。我是说,没有永恒的爱情,只有被阻断的爱情。在与丧失的对立中,感情才得以找到归宿,尤其是像血族那样拥有永恒生命的种族!”伊斯卡略特说到这儿,语气罕见地显露出激动,不过很快又平复了下去。
“呵,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如果是那样,不是伤害别人就是伤害自己,有何意义!?”
“那你觉得应该是怎样?”
“应该是风平浪静,平平淡淡,岁月安好,而不是无缘无故就就像你说的去阻断爱情,离开对方,弃绝对方!我之所以产生这样的想法是因为我面对危险,我差点死掉。爱情的要义不在于为爱所冒的风险,所做的自我放弃,不在于其激烈程度,而在于与激情的对立。”
“‘与激情的对立’,你明白这一点啊,那很好,比我想的要好很多啊。既然如此,你为什么还是不愿意放手呢?你明知道爱情不在于你为对方做作的牺牲,你问什么还是不愿意放手呢?还是说,你只是在说服你自己,甚至根本不清楚自己在说什么?”
北冥沉默垂头,过了许久才接话,“我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但是这是一条虚无的路。”他抬头,目光穿过将阳光完全遮住的伊斯卡略特,聚焦在巷外他根本看不见的明媚处。
“对,是的所以,才需要有人站出来,做出牺牲。”伊斯卡略特说着上前,把手搭在北冥的肩上。
“小源从没说过她的追求是爱。”
“年轻的血族也许不会执着于感情,但是,随着时间过去,自然会明白,血族的追求就是感情,没人能违背自己。在与失去它的最终对立中,她会明白的,也会接受的。”伊斯卡略特又收回了手,语气淡淡,“没有多少时间了,我带来了一个人,他的存在会推进我们的计划。”
司源还在找北冥,不安和焦虑每时每刻都在加剧。经过一个糖水摊,却听边上买糖水的人类众议纷纷:
“哎!真不知道堂堂猎首为什么要在我们这样的穷乡僻壤驻守,还一待就是好几周!坐车几个小时的功夫就能到米里亚姆城,那大城要啥有啥,何必在这儿啊真是”
“就是啊!猎团来了还要给他们准备好吃好喝好住好用的,我们这些穷鬼哪有嘛!吸血怪和他们相比,指不定哪个更可怕呢!”
“我们这儿不仅脏乱差,还尽是些老弱病残,个个贫血,浑身上下就几根骨头,怕是我们白送人家吸血怪还不要呢!就算真有吸血怪,也肯定会去大城啊。他们这都待了十几天了,吸血怪物没见抓到一个,也不知道搞什么名堂。”
“哎,你们说话还是小心着点,虽然猎团杀血族维护人类安全,但是但是,毕竟是腥风血雨里杀伐惯了的,性子多多少少有那么点哎!”年纪最大的摊主出声。
什么?那群猎人一直驻扎在这儿?!那种莫名被算计和监视的感觉又浮上了司源心头,身上一阵恶寒,她不由自主四下环视了一圈。
忽地,耳朵捕捉到一个极轻微的呼唤声,有人在叫她的名字。
司源向声源处张望,僻静处站着一个人,是北冥。她立刻近前去。
“司源,你上哪儿去了?”北冥率先出声,并没有用亲密的称呼。
“我在找你啊!之前跟你走散了。你上哪儿去了?我找了几圈都没找见!”
“米里亚姆离这里不远,即使是步行,以血族的速度不出一天就到了。连续奔波了一个月,我们还是先在帕汀休整一下吧?”北冥并未回答她的话。
司源迟疑,告知了北冥猎人一直驻守在帕汀城的事。
“没事,他们会走的。”北冥脸色平静,语气里透着几分确信。
沿街走着寻找落脚处,一看之下,却觉得这里的人类活着当真是不容易。几乎每隔十几米地上就坐着一个要饭的,有的更是断手断脚,惨不忍睹。街侧大多是些小商小贩,有的穿着背心或者皱巴巴看不出颜色的短袖t恤,后颈上搭条发黄的毛巾,脏黑的皮肤淌着汗水。也有不顾炎热的天气,头上包着厚布的。表情普遍是咧着嘴,皱着眉,眯着眼——辛劳者特有的疲惫酸苦之相。他们稍微一靠近小铺,商贩们就立刻挤出一个笑,一边用希求的眼神看着,一边用他们听不懂的话急切地说着什么。
两人继续往前。发觉帕汀城里所谓的富人,不过是有件白亮整洁的衣服,有块金属做的手表,有双嗒嗒有声,干净完整的皮鞋罢了。不过,最明显的是他们走路时会抬头挺胸,但也仅此而已。这里的房子大多是土坯房,好点的是砖木混合结构,外墙涂点油漆。至于铺了地板,装了空调的房子,在这里那都是很有违和感的存在了。
再想到大城建筑里的那些水晶吊灯,大理石瓷砖,罗马柱那是属于城市的特有的干净富丽。惊异于人与人的差距竟可以如此之大,本是同一个物种,存在于同在一个世界,却以截然不同的姿态生活着。或许,正是因为这样,那些装潢豪华的屋宇,上档次的服装才成为那些流着脏汗,面带不堪的人类的追求吧。是有差距,有牺牲,有痛苦,人类才会不断追求,进步。实际上,如果所有人都不努力,都这样原始且认命地生活着,那么也就不会有人觉得自己痛苦了吧。活着是为了得到快乐,如今这般,又究竟是何苦呢?可以同患难,不能独患难啊。如果光是从避免痛苦这一点上看来,理智(智慧)有时候还真不是个好东西呢。好在血族不需要考虑这些,想要什么直接用异禀就成。
这么走着,一路上北冥一反常态,不怎么说话,而司源也没有主动开口。
傍晚,两人抵达了城郊。
黑暗中,一个慌慌张张皮包骨的小孩迎头与司源撞了个满怀。司源知道人类的一些偷盗伎俩,她心里很清楚这个小孩是想偷东西。但她自己也是浑身上下一分钱都榨不出来。
估计是惊异于两人的穷困,小孩空着两手愣了一下,北冥伺机一把把他捉住。北冥还没开口,那小孩瞧见了北冥幽蓝的眼睛,便立刻像受惊的小动物一般一边尖叫一边激烈地扭动挣扎。
“行啦行啦,别吓着他。小心他跟你结了仇,跑去猎人那儿告发你。”司源说。
“那岂不是更应该斩草除根?”北冥斜眼,手下的力道又加了几分。
“北冥?”今天北冥有点不对劲。
“难道你想做好人?”他突然这么没头没脑地问了一句。
“?”
“仅仅是这样你都下不了手吗?”北冥语气似乎有点忍无可忍,两眼盯着司源,幽幽蓝光照得她心里甚是不安。
“什么意思。”司源其实并不紧张那小孩,毕竟种族有别,倒是北冥的异常让她悬心。
北冥没搭话,不堪重负似的闭了闭眼,终究还是松了手。司源回避的性格使她始终没有追问。
有时候呢,就是这样,看似只是毫不起眼的一个决定,殊不知人生的重大转折点就在这当下有为无为的一个习惯性的决策上。若是司源追问一句,说不定能刨掘出真相的一角,当然也可能因为看事情角度的不同而引发一场口角,使关系恶化。也许这就是一个人的命运之所在,谈不上是好运也谈不上是坏运。
那小孩见形势好转,一落地就跟兔子似的撒腿狂奔。但是他跑出一段距离后又停了下来,回过头站在原地,用晶亮的黑眼珠打量两人,似乎并不害怕吸血鬼。北冥见状,扫了司源一眼,跟上一步,司源愣怔了一瞬,也提步跟上。于是,那小孩便又往前跑出一段。就这样,在始终与小孩保持着不远不近距离的情况下,两人来到了帕汀城外的外郊树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