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第十九章
第十九章
青湦心下无比沉重，抱着长明一路飞掠回了客栈，将他丢给卓群深后，便一个人坐在桌边，单手支颌，愣愣得出神。
她借着抓星巽回去的缘由，想要在人间游历一番，好好见识下那九天之外的世界、那话本里的风起云涌爱恨别离的尘世。
她总觉得自己本事大的很，什么都不怕、什么都觉得好玩，什么都可以把控，她一个仙人，在这微渺的凡尘俗世中，虽不至于无所不能，也是足以心想事成了。
只是没想到，却真的惹出了这么大的麻烦。
或许星巽一开始说的就是对的，很多事都有其定数，非要以仙力干涉，就会乱了天数。
魔族自几千年前战败，早已蛰伏多年未见，如今重现人间，又是恰好出现在张府，不能不让她怀疑，是那把被浊气侵染的玉明扇引来的。
如今玉明扇不见了，张府满门惨死，她难辞其咎，归根结底，如果她当时没有一时兴起跑去赌坊、又或者不那么肆无忌惮得拿出菡萏玉明扇来招摇，也不至于引来张大老爷的惦记。
种种念头纷杂而来，让青湦生平第一次感觉到了“苦恼”和“后悔”这两种陌生的情绪。
来人间时日越久，她就越发觉得自己在慢慢变化，清明沉静的心中总是越来越多得泛起奇怪的涟漪，干扰着她的心智和神识。
“阿湦姐姐……”长明弱声唤道。
方才进门卓群深差看了一下，便说长明没什么大碍，只是昏过去了，给他施了几针，现在终于醒了过来。
“好了，没事了。”青湦上前摸摸他的脑袋，冲他笑道。
不知为什么，长明觉得一直总是欢天喜地笑嘻嘻的青湦姐姐现在看起来有点不一样了，虽然还是像之前那样笑着，却总觉得她并不开心似的。
长明怔怔看着她，忽然眼泪流了出来：“阿湦姐姐，刚刚好可怕，我以为我这次死定了……”
“你看到了什么？张大老爷人呢？”
“他拿着你那把扇子一直看个不停，忽然就满地打滚一直在鬼叫，然后……”长明打了个哆嗦，似乎回想起了非常可怖的东西，话凝结在舌尖，竟就是吐不出半个字。
“然后怎么了？”青湦焦急得问。
“我看到有东西从他肚子里钻出来了，一团团黑色的东西、会动……他在地上到处爬，发狂一样砸东西，那些东西钻出来之后就咬他的肉吃……最后他炸开了……”长明声音抖得支离破碎，说到最后一句，更是干呕起来。
青湦想起了满屋子血色的絮状物，现在才明白，那些都是张大老爷的血肉。
他的浊气最终还是侵染了玉扇，召唤出了妖魔。
妖魔以他的身体为两界之门，自他身体孕育而出，以他血肉为食，最后带走了收到污染的仙器。
她最后一点残存的侥幸念头终于彻底破灭了。
妖魔真的重现人间了。
这种情景之下，她也不知道该做些什么表情，她过去实在太缺乏应对各种事情的情绪了，以至于现下她竟然又是不明含义得扯开嘴角笑了笑，虽然她也不知道，自己在笑什么。
“你先好好休息吧。”她说了一句，慢慢回了自己的房间。
半夜时分，青湦沉在浅浅的睡梦之中，第一次遭遇了梦魇。
梦魇的出现多半是因为心神震荡不安而生出的心魔，她的手指不自觉得紧紧抓住了身下的被褥，浑身颤抖，也不知梦见了什么，满脸的惊痛、悔恨，当她大汗淋漓得从梦中挣扎着醒来时，却看见床前站着一个黑影。
黑暗中一道银光一闪—
她犹自未从梦中彻底清醒，甚至不知道这是不是又一个梦魇，还来不及反应，一把长匕就架上了她的脖颈。
拿着匕首的人也凑近了她，如花似玉的容貌，潋滟妩媚的风姿，一双圆圆的眼睛里似笑非笑、流露着浅浅杀意。
——清归！
“你要做什么？”青湦也不惊慌，反倒长长出了一口气。
“星巽上仙呢？你们不是住一间房的吗？”她冷声道。
“啊，你要找星巽啊！他在隔壁房，你要杀去杀他吧，莫要烦我。”青湦心中烦郁，无力与她纠缠。
“谁说我要杀上仙了，我要杀的是你！”
话虽这么说，她的匕首到底只是架在她的脖颈上，没有动。
“你杀我做什么？”青湦轻叹了一句，两指轻轻夹住匕首的刀刃，刀刃发出一声轻响，竟被折下了刀尖。
“我的‘鹿鸣’！”清归一声惊呼，心疼得收回匕首，十分恼怒得瞪着她。
“你又回来做什么？星巽不是都和你说清楚了么？”青湦起身披上一件小褂，点亮了房中的灯烛，清归恨恨得往小桌边一坐，目光炯炯得看着她，青湦莫名有些好笑，忍不住做个怪脸道：“你瞪着我也没用，星巽不喜欢你你找我也没用呀！这位姑娘，有道是天涯何处无芳草，何必—”
“你知道什么！”清归尖声道：“上仙于我有恩，此等点化之缘哪是寻常人可比的，何况我为上仙喜爱，竭力模仿秋夕姑娘数百年，不过就是为了上仙能多看我一眼！”
“原以为这次过来上仙一定能对我青眼相看，没想到上仙变心得如此之快！现在居然爱好你这样的黄毛丫头，白白浪费我百年光阴！”清归声声控诉，好不哀怨。
“那你这是要报复星巽？”青湦摸不准她的心绪，试探着问了一句。
清归瞥了她一眼，嗤笑道：“上仙于我有恩，我怎么会做忘恩负义之事。但是，我这番倒是想明白了一件事。”
“上仙既能爱秋夕姑娘，今日又移情于你这黄毛丫头，说明上仙口味也不是一成不变的，我守在上仙身边，想必总有一天，上仙也会钟情于我，若是我杀了你，上仙或许会早些倾情于我。”
她倒是说的理直气壮，青湦不禁有些好笑：“清归姑娘，你杀不了我的。何况即便你杀了我，只怕星巽怨恨你都来不及，又何谈爱慕呢？”
“是，”她点点头，“我方才也想明白了这个道理，所以我决定日后跟着上仙寸步不离，直到上仙变心为止。”
真是个执拗的不可理喻的人，难怪连星巽见了她都躲着走。青湦起了捉弄的心，冲着她甜甜一笑，指指左边的厢房：“星巽住那儿呢，你去找他好了，最好睡在他床上，日夜相对，所谓近水楼台先得月，早晚星巽得爱上你，对吧？”
“你这丫头，心肠真坏！”她又怒了，简直像个一点就燃的鞭炮串，再也不见初见时的温柔恭顺，像是变了个人似的。
想来早先的善解人意都是学的秋夕昔日风貌，被星巽拒绝后，现在流露出原先的性子了。
“我哪里心肠坏了？”
“若是好事，你怎么不睡上仙床上去？你想我日夜纠缠上仙惹他厌烦，自己倒是住的远远的吊着上仙胃口，”清归冷哼一声，“你想得倒美！”
明明是你想的真多才是吧！
青湦终于理解了星巽那一脸瞠目结舌的表情。
谁碰见这样的姑娘不疯啊？
星巽当年为了躲她，才逃出去去千万里，认识了秋夕。说不准，正是被她烦怕了，两厢对比，才格外中意解语花般温柔可人的秋夕。
“那你想怎么办？”青湦无奈，甚至起身给她倒了杯茶，“清归姑娘，先消消气。”
“我没生气。”清归皱眉端起茶杯喝了一口，坦然道：“以后我就同你住一间房，你到哪里我就到哪里，你别想背着我讨好上仙，我要和你公平竞争！”
自己也正喝了口茶的青湦惊得一口茶喷了出来，忙不迭得拿出帕子来擦，“你要和我住？”
清归一脸嫌恶得也掏出一方绣着芙蓉的丝帕擦了擦被溅到茶水的衣衫，十指纤纤，蔻丹娇艳，“上仙怎么会喜欢你这样粗鄙的丫头。”
直到将茶渍擦的干干净净，她才斜眼瞥她一眼：“你放心，我可没兴趣和你睡一张床，喏，那儿不有张小塌么，我睡那儿就是了。”
星巽啊星巽，你可真是给我找了个大麻烦来了！
青湦暗暗记下这个天大的人情，听到窗外已有鸡鸣阵阵，困倦更是一层层袭来，她打了个哈欠道：“你要住就住吧！我要睡了，你自便吧！”
她再也没瞧这横眉冷对的女子一眼，吹了蜡烛便裹着被子睡觉去了。这一次倒是再没陷入梦魇，安安稳稳睡到了天大亮。
第二日巳时刚过半，青湦就去雇好了两辆马车，停在客栈楼下，又去多买了些吃食。清归一早都是寸步不离得跟着青湦，倒像是青湦才是她的恩人，生怕她一个不留神就独自去见了星巽。
青湦去敲星巽的门时，星巽一看见青湦背后站着的人，那一瞬间的表情真是五味陈杂，难以置信。大概也是明白这一回清归是下定了决心要缠着他了，连一句话都懒得再啰嗦，摇着扇子脸色不阴不阳得出了门。
清归看看星巽的脸色，倒是识趣没有上前纠缠，规规矩矩跟着青湦，一脸温柔，再不见昨夜的恶行恶状。
卓群深开门见到青湦背后千娇百媚的清归，倒是大大的一愣，似乎是认出了她是昨日与青湦争斗的女子，只是她这眼波流转的媚态、这风情万种的身姿装扮，实在看起来不像是良家女子，言语间不免有些踌躇，生怕冒犯了她“未请教这位姑娘……”
“哼！”清归看着他的神情不知为何又有些恼怒起来，大大得翻了个白眼，转身走了。
青湦笑得直不起腰来：“这位清归姑娘要与我们同行，卓大夫你可千万别招她，她可凶着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