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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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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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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是一场梦,白葭对自己说。

  白葭像是在一条深邃的山腹石洞中摸黑行走,耳边听到一声声水滴落石的滴答声响,那感觉如此真实,她几乎可以闻到山洞的那种潮湿闷滞的味道。

  渐渐的前面出现了亮光,仿佛就是一个洞口出处。那光很亮,模糊了外面的世界,白葭眯着眼忍不住心中一喜,加快脚步穿过了那面明晃晃的白光。走出洞口,一片广阔无垠的森林霎时落入了她的视野中。

  风吹拂而过,树林发出一阵瑟瑟声响。白葭下意识的嗅了嗅鼻子,发现风里夹杂着浓郁的青草树木和泥土的腥味,那是一种最原始的天地味道,这是生活在老家和s市都从未闻到的大自然的清新。

  “杀了他们,杀了他们。杀!杀!”

  回旋而去的风中有细微如念诵的声响,白葭细细听去声源竟像是在自己背后。她疑惑之下转身,眼前竟倏忽出现了黑压压的一片人群。

  那些人身着长衫长袍,被挤在他们中间的白葭伸长脖子探头往前看去,只看见前面一排排延伸至远的束着漆黑头发的后脑勺。依照前面鳞次栉比的人头估算至少有数百人围聚在一起,他们同一个朝向不知在看些什么,眼神漠然的一齐念着整齐划一的杀人口号。

  白葭茫然的身处人群中,被这样的聚集的杀意所惊。她左右看了看,见身旁一个青衣少女目不斜视的跟着念口号。白葭注意到她有口无心,只是嘴唇翕合做着样子,并没有真正的发声,脸色煞白的她心不在焉,蹙眉不知思索着什么,一双有些不安的眼睛晶莹闪亮,漆黑的眼瞳深处隐隐透着湛碧。

  “你们在做什么?”白葭看了一圈周围,试探着凑近轻声问她。

  那少女闻言,瞳仁猛然一缩,刷的一下转过头来,表情惊愕。

  白葭被她猛然的反应弄得一愣。只见那少女目光掠过白葭,惊诧的朝四下里飞快的看了一圈,又转了回去。

  “清瑶,怎么了?”少女身侧一个灰色衣衫的男子察觉到了她的异样,也转头看了一眼,继而低声询问她。

  木清瑶顿了一下,摇头,“没什么。”

  忽然人群静了下来,所有的人像是被摁下了同一个开关,同时闭上了嘴。就在这时灰衣男子眼神猛然凝结起冷肃,“我们走。”

  说完,两人便一前一后向着前方而去。

  白葭看着隐匿自人群中的两人,想了想,伸手在一旁的人眼前晃了晃,只见那人如视无物,她这才陡然明白过来他们看不见自己。

  这梦境太过真实,真实到她能够清晰思考,她踌躇着向着最前方眺眼看去,决定跟上两人。

  她紧跟着两人在人群空隙中慢慢穿行向前,不知怎的一眨眼却跟丢了两人。她在人群中踮起脚尖左顾右盼想要找到那两个逆流而行的人影,这时人群不知为何发出一阵骚动,由前向后人群推搡起来,白葭愣了一下,勉力支撑这人流的波动,艰难的一步步的往前挤过去。

  在吃力的挤出最后一道人墙后,她没有在左右找到那一灰一青的两人踪影,而目光所及的众人,神情都是一种难以言喻的古怪,他们直直盯着前方某处,眼里神色似是疯狂,快意,宛如惧怕,激愤,又像是怜悯,释然,纷繁莫测如同冰与火的交融。

  白葭狐疑的看了一圈,循着众人的目光所向看去。一看之下,整个人全身猛地一震,被眼前的骇然钉在原地。

  那是一棵高可擎天的,枝叶茂盛如同伞盖一般的殷红巨树。而在那棵近十人合抱的巨大树干之上钉着一个被数把匕首贯穿了四肢和胸口的人。那人无力的低低垂落脑袋,就那样双脚悬空被钉在树干之上,猩红的鲜血浸透了衣衫盖过了原本的色泽。那血顺着树干蜿蜒流下,染红了树干,在钻出地面盘踞蜿蜒的巨大树根里积聚成一洼浓稠可怖的血水泊。

  被钉在树干之上的人看样子应该已经死去,而这显然是一场献祭似的□□裸杀戮。

  白葭从脚底猛然蹿起一股寒意,一路往上及至盘踞心口。这个梦的真实远远超过她想象的和能接受的程度。她清晰的闻到了萦绕在鼻间的那股浓重的血腥味。

  “……这里怎么回事……”白葭忍住胸口涌上一阵难受反胃,身体掠过一阵阵的战栗,她捂住嘴,泪水从眼眶中涌出,她不自觉声音嘶哑的自语呢喃。

  人群边缘不易注意到的地方,一个身着蓝衫的男子像是听到了什么,循声转过视线。在面无表情中隐藏着几分紧张和兴奋的许多面孔里,有一张脸却是截然不同的,那张脸上充满了震惊与不可置信,就在看清那张脸的时候,他微微诧异。

  “你是谁?”在那屏息的死寂之中,蓝衫男子疑惑的声音宛如夜空中一声爆响。

  白葭在那一声中心中剧烈一跳,她没想到有人能看到自己,还没来得及做出反应,她感到身后的人群像是一只蠢蠢欲动的猛兽,眼角瞥见人群的目光不知怎么竟齐刷刷的看向她,脸色全像是潮汐一下褪去般忽然完全失了血色。

  站在最前边的人神情一变,用惊疑不定的声音问道,“你、你到底是什么人?”

  “管她是谁,只要和他们一伙,我们就绝对不能放过她。”就在白葭不知所措的时候,人群中有人忽然高声暴喝一声。

  那一句话,就像是溅到柴木里的一点火星,霎时唤醒了人们心底的燎原之火,所有人的神情一下都变了,变得残忍阴鸷,透露着狠绝的杀意,脸上的暗影深深的凹陷,宛如一只只恶鬼,他们厌恶,狰狞,恶狠狠的瞪着白葭。

  白葭还没反应过来,人们便像野兽一般向前蜂拥扑来。在那个电光火石之间,白葭条件反射的摸上脖间的小镜。

  这只是一个梦,她极力想。

  晨光微熹,亮光从窗帘与地板,墙壁的空隙间婉转的探进来。那面小镜的光忽然一盛继而转归于湮灭,而在室内漆黑深处,一个人影忽地一下手舞足蹈的蹿起,那动作幅度太大似乎撞到了桌子,室内响起一阵桌角拖沓而过的嘎吱声。

  白葭在黑暗中瞪大着双眼,惊魂未定,张着嘴大口喘气。

  美梦往往过于虚幻,而噩梦总是过分真实。这个梦显然就是一个噩梦,真实到白葭那一双被一把扯住的手腕似乎现在还感得到隐隐疼痛。

  她在静悄悄的室内茫然呆立片刻,等到突突狂跳着的心脏重归于稳定的节奏时,意识到什么似的侧首静了一下,继而走到窗前,刷的一下拉开窗帘。

  在窗外徘徊不得入的晨曦一下侵袭了满室。她望向室内只见满室纷乱狼藉,只有中间一张空荡荡的长桌之上有一根烛泪僵住的半截白烛。

  “李问真?……跳大神的?”

  白葭转眼看了一圈,试探的轻声道,然而四下寂寂,无人相应。眼前的空气中有白色的微尘轻轻飞扬,她看着那一粒飞尘,一个失神脑海里蹿起那还清晰镌刻在脑海中的画面,眼神微微恍惚。

  “滴滴滴——滴滴滴——”一串声音突兀响起震碎了那个拼凑起来的梦境场景,白葭晃了下神,想起是自己定的闹铃到点起床提醒,她摸出手机关掉闹铃,去屋内随便用水冲了把脸,径直出门赶去上班。

  那个噩梦磨掉了白葭许多的精神,让她比彻夜不眠还要疲累。这一天的地铁车厢人群比较稀疏,不堪倦意的她寻了个靠边的位置,便半阖眼打起瞌睡来。

  期间,地铁微微晃荡着停了一站,零散拖沓的脚步声里夹杂着低低嘟囔声。白葭在半醒半寐间感到身边有人坐下。

  “为什么你们一个个都不信我呢?”一个苍老的声音无奈忧愁的长吁短叹,连连拍着自己的大腿,“我说的明明可都是真的。”

  有人敷衍的笑了笑,不搭腔。

  “嘿,你笑什么。你是不是也觉得我老脑袋糊涂了在瞎说,还是觉得我老眼昏花得出现幻觉了,我告诉你我真的看见了。”那个年老的声音有些懊恼,严肃的道。

  “耿爷,我相信你。但你得知道龙只是神话里杜撰出来的,怎么可能存在于世。况且你已经连着好几次说这样凭空无据的事了。”那个年轻一点的声音安抚老人,然而却带了个转折提醒道,显然并不相信。

  白葭的眼皮动了动,意识忽然一清,她闭着眼睛听着两人继续往下说。

  耿爷有一瞬间的迟疑,似乎是有些动摇。他已是一只脚踏棺材的人,活了几乎快一辈子的岁数,可最近两个月来所看到的足以颠覆他一辈子的认知,他也兀自怀疑过,可尽管事情是这般离奇不符合常理,他还是相信自己的眼睛。

  他坚持道,“但我确实看见了,那龙盘踞起来大概足足有我们寺的屋顶那样大,一对龙目硕大璀璨如灯笼,龙鳞锐利闪着寒光,那龙角盘枝错节,还有那如钢刀锋利的龙爪,和那听过的神话描述的几乎一个模样。”

  那人心不在焉的听着,耿爷说着却有些急促起来,陡然提高了声音,那人立马用胳膊肘一蹭耿爷的手臂示意他不要再说,随即朝着那些向他们看去的人像乌龟一样伸缩着脖子抱歉的笑笑。

  在迎向一旁白葭探究的目光时,他用手指无声指了指自己的脑袋,见白葭想着什么依旧注视着耿爷,忙补充道,“不要在意耿爷说的,只是些胡话。小姑娘,你有所不知,他已经连着好几次搞出这样子虚乌有的事情了,之前说濯吾河显象发红光,再来有人夜半投河,到现在又说亲眼见到锁龙井内有龙,哪一件都是除了他灵轩寺里其他人均没见过的。”

  白葭听得那男子这般说,倒是有些奇怪,不由打量了他一眼。只见是个四十岁左右的中年男子,身形粗犷,方脸浓眉,胸前有一块被汗渍浸湿的褐色倒锥形。“灵轩寺里面的人难道都不相信显像神迹之类的么?”

  那男子似乎没想过有人会问这个问题,抓了抓头发,回避正面回答问题,只是讪讪道,“这个嘛,有则信,没有就不信。”

  白葭沉默了。人们都相信眼见为实,对于一切的事物都抱有合理的怀疑,在现如今连精神信仰都要真实可辨才行。

  车厢内的到站提醒响了起来。列车随之减慢了速度,它周身散发的嘈杂声也由此变轻。

  “我说的都是真的。你们为什么就是不相信我。”

  耿爷听见那男子的话,意识到自己是没法澄清这个事情了,想到老来最后居然落得一个被认为神志不清,胡言乱语的评价,顿时捶胸顿足,一脸悲切无奈的摇头,边缘发灰的浑浊瞳仁里满是失望痛心。

  列车转瞬便到了站口,白葭看了眼徐徐打开的车门,转头对那脸上肌纹抖动的耿爷重重点头,“我信。”

  耿爷一愣,不想一个素不相识的小姑娘如此笃定的平白无故相信自己,他很是意外,然而抬眼见她认真的神情却又不像是在说谎。

  白葭在老人的疑惑中,伸出两根手指,低声道,“因为我也看到了,一青一白两条龙。”

  那中年男子的眼神在白葭身上狐疑的停留了一瞬,转向耿爷,在两人间来回看,最后眼神同情的不再作声。

  耿爷惊讶的看着白葭,只见她朝自己慎重的颔首,转身没入了列车外川流来往的人群中。

  熙熙攘攘的人群中,一个青衫布裤的少年皱眉想着什么,一脸沉思的疾步走着。

  他低垂着眼,走的很快,丝毫没有注意到迎面相走的一个紫色人影,愣是一头重重撞在了来人身上。

  那人身上有一股冷意,相撞带起的气流在鼻尖一掠而过。那一撞很大力,李问真不由踉跄的侧退了一步,还没抬头,就条件反射的开口致歉,“不好意思,你没事吧?”

  话说完,李问真才发现眼前站着的这个年轻痞气的男人比自己足足高了半个头,紫色连帽衫和黑色裤子,嘴里还叼着一根棒棒糖。

  “没事。你呢?”那人却像是没受到任何冲击一般,稳稳的站在原地。

  他朝男人摆了摆手,示意自己无大碍,心里尚自记挂着事,不欲再作停留便朝着对方微微点头,便迅速离去。

  那男子双手插在口袋里,转身看着那个和自己匆匆擦肩而去的青色背影,用舌头转了转嘴里的棒棒糖,眼里浮现出过一抹笑意,哂道,“原来是这幅样子,穹明那家伙还真是喜欢年轻的皮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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