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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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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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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白光褪去之后,屋子的样子和色彩才一点点重新恢复进白葭不肯闭上的眼睛里。她被失而复明的光彩晃了一下神,直到听见身后李问真低微的惊呼。

  “这……这就是幻虚樊笼?”

  白葭脑袋一清,飞快的一闭眼再睁开,眼前的密布的飞蝇虚影渐渐散去,她看见那面巨大的落地窗户此刻不复存在,而变成了一只被无数银色锁链环绕着的巨大金色笼子。

  笼子之上遍布着繁复的金色花纹,互相交织缠绕,而笼子里面是深沉流转的黑暗,看上去犹如有生命的沼泽黑气,又像是藏着一双双漆黑的眼睛。就在那花纹最密集的地方,有一个八角形的缺口。

  太昭在那股奇异气息中睁开了双眼,漆黑的眼瞳隐隐泛着银色的光泽,眉心之上那一点殷红也是光华流转,他看了眼那巨大的金色笼子转过身,忽的脸色微变,垂首按住额头,那一瞬他仿佛感知到什么,眼底闪过一丝复杂的光芒。

  白葭和李问真见太昭的异常举止,俱是一惊。

  “你怎么了……”白葭急切的脱口而出,那一瞬间的白葭只把太昭当做了一个普通的少年,全然忘了面前这个少年是千万年前便存在的神。

  李问真在她的惊呼中一顿,忽的冷静下来,看了白葭一眼。

  太昭伸出手掌止住了想要上前的白葭,过了须臾,抬起脸来,那一张白皙的少年容颜在漆黑的额发对比下显得异常苍白,他眼神微微散动,摇着头露出一个叹息的笑容,“那射日箭上的封印确实厉害。”

  白葭想起了那一道射向太昭,从心口贯穿而出的金光。这天地间,除了那凌驾一切的至高诸天,难道还有能封印太昭的力量存在?

  李问真听得太昭低沉无奈却隐隐赞叹,垂眸不知想着什么,忽然指尖一颤,握紧了手中的司星仪。他忍不住抬头,一抬眼却发现太昭正注视着自己。

  那双眼睛里沉默的细碎幽深令李问真一震,移开了目光。

  太昭看着李问真僵硬而略呆滞的表情,嘴角微微上扬,转向白葭。

  “幻虚樊笼隐于鸦栖山腹结界,此刻我强行扭曲空间,使得空间出现断层才把幻虚樊笼连接到这里。待得你回溯完成,灵虚幻境会自动阖上,到时你所置身之处必然是鸦栖山。届时,白葭,有一件事需要你帮忙。”

  “什么事?”白葭一怔,问道。

  “去结界里的绝壁石窟中取出掩日剑的剑鞘。片刻前那一方天际黑云蔽空,可见掩日剑已出世,既然如此,那被封印的剑鞘也是时候取回了。”

  太昭的语气十分诚恳温和,就如同是朋友之间的寻常对话。可就是这种不轻不重,不快不慢的语气,却让听得人莫名的无法抗拒。

  “好。我会取回剑鞘的。”白葭应声点头。

  她走到那个金色的巨大笼子前,仰起脸望着面前的如同高耸的楼厦般的庞然大物,幽暗深处的未知让她心里陡然升起一种莫名的渺小无助感。

  白葭定了定心神,一咬牙,抬手把掌心那枚玲珑八角镜按上了那八角形的缺口,缺口完美嵌合,没有一丝缝隙。

  “卡卡卡——”从幽深的黑暗中忽然传来巨大的齿转动声,那幻虚樊笼上紧紧缠绕的无数锁链骤然开始移动起来,发出“喀拉啦”的激烈摩擦声。

  脚下大地在微微颤动,整栋房子也在摇摇欲坠,白葭瞠目结舌的看着这突如其来的变化,下意识的往后退了一步。

  声响持续了须臾,在那锁链一道道移动分开之后,露出了底下被遮挡住的一个足有一人高的缺口。那个黑洞洞的缺口仿佛是等待吞噬猎物的猛兽之口,透着浓烈的压抑和冰冷的未知。

  若说人是神按照自己创造的,那么最显著的证据便体现在对于未知的恐惧。那种对于超出自己控制事物的惧怕是人类与生俱来的。

  那个缺口后的幽漆未知让自小怕黑的白葭一时犹豫不前。只是,到了这个时刻,她决不容许自己打退堂鼓。

  她抬起手,试探的伸向那近在咫尺的黑暗,只觉得指间像碰触到烟雾一般的柔软虚无。她怔了一下,收回手,指尖居然牵出了一缕黑色的袅袅烟气。白葭看着指尖上附着的黑气,抬眼望向缺口,压低眉眼。

  太昭望着下定决心的白葭,缓缓提醒道,“白葭。你生来没有掌纹,拥有这个世间无法预测的‘瞎命’,你既是这个天地因果规律的一个变数,也是一个轴承,能推动也能制动,当然也可能改变。记住,你回溯的是真实存在的过去,所有的一切都会取决于你的所做出的那个决定。”

  白葭心中一滞,她不止一次被人告知自己拥有那无法预测的命运,然而此刻太昭所言却让她依稀觉得自己是这个世间的一个破绽或疏漏,是一个不稳定的盲点。

  对于太昭的话,她听得似懂非懂却忍不住在意。

  ——回溯真实过去的意思难道会改变过去?但她只想弄清那段让自己无端异常在意的百年前的过往,并不曾想过去做多余的事。

  她犹疑的看向太昭,然而那个少年浑身散发着光的气息,静静的站在一旁,漆黑的眼眸微微含笑。

  那一刻,不知怎的,白葭觉得眼前少年的面容和灵轩寺中那高高在上的神祇一样讳莫如深,遥不可及。

  她按下心中没来由的想法,对太昭点了点头。

  “白葭。”李问真看着白葭即将往前踏出的脚步,心中一动,终是按耐不住叫住了她,看得她转过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他却仿佛又不知为何要叫住她。

  他迟疑了一下,最终露出一个笑容,“小心点。记得要回来把还欠着我的钱还了。”

  那样熟悉的揶揄叮嘱让白葭忍不住心头放松了不少,她自然知道李问真不是真为了那些钱,忍不住心中一软,她撇了撇嘴,露出一排洁白的牙,爽快道,“要是你不加后面一句,我会很感动的。不过,亏你还记得,放心好了,我白葭不是欠钱不还的人。等我回来就连本带利还你。”

  她说完,深吸了口气,伸手探进了那如同烟雾一般的黑暗中,她五指四下抓了抓,只觉手下虚无一物,她的神情郑重而坚定,眉头微皱,整个人倾身向前探进黑暗中。

  就在白葭消失在那个缺口之后,齿轮转动的巨响再度凭空响起。片刻前纷纷散开的锁链再度缠绕起来,细细密密的攀锁住巨大的金色笼子。

  李问真眼神隐绰的注视着那个缺口被一道道斜绕而上的锁链逐渐掩埋。忽然间,像是水面煮沸升腾而起的波纹,眼前的幻虚樊笼变得模糊而不真切起来,就在一个紧接的一个剧烈的水纹恍惚波动后,那个金色的笼子忽然散作无数分扬而下的金色碎屑。

  金色的碎屑犹如一场磷光闪闪的雨让李问真猛地一个晃神,等他回过神,面前就只是那扇巨大的窗户,窗前站着一个纤细的白衣少年,几乎要融进光亮中。

  “你究竟想做什么?”李问真面色冷沉难看的盯着太昭。

  太昭闻言,转过眼,看着李问真肌肉紧绷的脸,若有深意的微微眯细了眼眸。

  如果说强大的力量只会让人屈服,惧怕或者盲目,那么这个世间有太多的东西让能这种因为力量而带来的毫无根基的东西瞬间消弭,面前的这个年轻人便是一个例证。

  这个不久前还一脸狂热憧憬的看着自己的年轻人,在带白葭前来后却似乎冷却了那股激动和狂喜,而此刻更是如此深沉的一副表情。

  太昭看似平静温和,无形中却隐藏着一股迫人的气息。然而,李问真却顶着那股压迫感,毫不隐晦的直接问出了自己的疑问。

  “你是曾和至高诸天相抗的神祇,又怎会不知道百年前那场天变之事?不知那颗玲珑眼为何在白葭体内?你故意让她回溯过去,到底在盘算些什么?你们这些神难道都喜欢玩弄人类命运于鼓掌间么?”

  他面色坚毅沉着,眼眶下的阴影浓重,定定的凝视太昭,如同变了一个人。

  当白葭的身形隐入黑暗的刹那,他的心中突如其来的失落,在夹杂疑问和担忧后,瞬间如洪水一发不可收拾。他被刹那间涌上的情绪所蒙蔽,一时间竟然忘了面前站着的这个少年是一个凌驾万物之上的神祇,而渺小无力的自己这般质疑又是多么的不知天高地厚。

  太昭对这个年轻人不自知的隐隐敌意全然不以为意,他侧过身来面对着李问真,透过窗户的白光落在他左侧肩头。

  也不知是否李问真的错觉,太昭的左眼在强烈的白光中竟变成了浅淡光泽的银色,有点像似生硬的冷钢铁,那个愣神间让猛地回过神来的他,冷汗涔涔。然而,太昭并没有生气,轻扬而起的嘴角一动,微微开阖。

  “并不是所有的神祇都像至高诸天一样把人类当做牵线木偶,去干涉安排他们的命运。况且,这个世界亘古前便存在一种连神祇也无法触知晓的神秘力量,使这个世界自行修正偏差并保持平衡,这就直接导致了任何结果都不会凭空产生。但白葭的存在却打破了这种自然,因此她需要去找寻自己的平衡。她的回溯将会是一种必然,而我所做的也只不过是顺水推舟罢了。”

  太昭似乎是为了等李问真平静下来,又像是耐心解释,说得很慢。

  李问真听着这晦涩的解释,气息紊乱,头脑纷乱。那是一个惊人的秘密,从未有人知晓过这世间居然隐藏着那样一股神秘强大到连神祇也无以相抗的力量。

  他仔细深想,却发现这世间似乎各处都有着那种“自然平衡”的端倪和痕迹。就像千万年前的天地浩劫,百年前的天变,无论何种程度的毁灭,这个千疮百孔的世界都能从毁灭中一点点复苏。

  意识到这一点的李问真忽的感到一阵毛骨悚然。

  ——在这些无上之力面前,人类到底是多么的不堪一击。

  太昭仿佛没注意到李问真的异常,想起了什么,为佐证什么似的摊开手轻轻抬了抬,“我记得亘古之前,确实存在过那种袖手旁观,两袖清风的神祇。”

  李问真听得太昭的声音,竭力拉回游走的思绪,平静情绪,让自己回到眼前的正题上,“你让白葭取回剑鞘是要解除掩日剑的封印再度与至高诸天抗衡?”

  太昭在光线中无声的笑了笑,摇头。

  “我无心和至高诸天为制约这个天地起任何冲突,也无意阻拦祇成为世间的至高主宰,唯一不能容忍的是祇把我和阴主姐姐分开。我们本是诞生于极渊混沌的孪生子,从未分离过,可因为祇专/制的独/裁,我们被强制遵守天地分离的规律。”

  这番话如同书册对太昭的记载。但如若书册上所述都是真实,那关于所记载的天地相撞,世界被燃起的熊熊狱火所焚烧毁灭的浩劫便也许就是真的。

  李问真收紧了手指,脸色骤然苍白起来,他的喉结上下动了一下,似乎是咽了口唾液,他硬着头皮问出了那一个疑虑。

  “……你如今觉醒后,是否就要去归墟见阴主?”

  “我知道你担心什么,这一切关于天地相撞的毁灭说辞不过都是至高诸天的谎言罢了。”

  太昭瞥了眼面色僵硬的李问真,尽管微笑着,但眼里却隐约有种回忆着什么的不快。他背过手微微侧首仰头,视线遥遥投向虚空某处,眼神空旷辽远,似乎看到了另一个久远的时空。

  “祇惧怕我和姐姐的力量,任何独/裁者都害怕能与之抗衡却又控制不了的力量。我和姐姐的相见并不会造成这个世界的崩塌,只会使祇的权利集中受到威胁。”

  他说着顿了一下,漆黑的瞳仁底下若隐若现出银亮的光。

  “不过,祇千万年来对天地那翻手云雨的日子也该停止了,是时候让这个世界重新获得自由。”

  自由?李问真心底一动,望向太昭。

  那一刻眼前的这个隐在光亮中负手而立遥遥而望的少年展现出了一种神祇所独有的俾睨众生与傲然凌世,高华神圣得不可接近。

  李问真恍惚间觉得时空错乱,他一瞬间仿佛看到了到自己和太昭间那隔着千万年时间的天堑,那一种难以逾越的遥不可及感让他心中生出一种无比的虔诚和敬畏,他捏紧了拳头。

  是的,自由。人类的命运并不是神们操纵的棋子游戏,而应该掌握在人自己手中。

  这么想着,他不禁垂落了视线,不经意间一眼瞥见了太昭身后的轮椅。轮椅上放着一本醒目的黑皮书。

  眼前不禁闪过黄煌那迫切追寻什么的样子。那个眼眸沉寂,心如死灰的黑衣少女,整个人宛如游魂一般,却露出那样的神情,着实异常。

  他几乎可以肯定太昭一定做了什么,“你想让黄煌去做什么?”

  “你的问题太多了。作为窥天者,应该明白有的事知道太多,对自身全无益处。你难道忘了你爷爷的叮嘱么?”

  太昭转过头,漆黑的眼底像是聚集了光亮,流转过银色的光泽,眉宇间微微皱起。他看了脸色苍白的李问真良久,似是恍然了什么,脸上有一抹怜悯叹息。

  “人类的选择确实让我们难以理解和预料……只有缘契者能进入灵虚幻境,那么还有一个关键的人想解开那段被抹消的禁忌的话……我想,黄煌应该会选择帮他。”

  没有给李问真再度开口的空隙,太昭继续道。

  “我没有做任何其他的干涉,只是指明了一个方向。你也应该深谙这天地间的存在的那种虚假的宽容,看似给了选择,然则其实并没有选择。说起来,这便是命运的隐晦之处啊。”

  李问真张了张嘴却茫然若失,说不出话来。

  爷爷曾经和他说过,这世间的这一切就好像一条河,你分拨了流水,它便改变了方向,然而收回手,水流便又慢慢的恢复了原来的走向。

  “一切的不变即变,变即不变。”太昭意味深长的道。

  那声音仿佛从悠久亘古的空寂黑暗中传来,仿佛一句谶语。

  李问真心中重重一沉——

  不好,心底那可怕的感觉又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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