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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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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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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宽阔无垠的黑暗里白葭独自前行。

  那是一个隔绝了一切声音的空间,连自己的脚步声也无法听见,心脏不断锤击着胸膛,但因为声音的极致过滤感觉仿佛慢了几拍。四面八方都没有路,却都是方向,让白葭觉得每一步都在原地踏步。

  黑暗是那样的浓重而飘忽,白葭向前伸手,却惊讶的发现自己的手发着光亮,她下意识低头,居然直到脚尖都能看得一清二楚。在这黑暗中,她是唯一的光源。

  白葭在黑暗中慢慢走着,绝对的静谧让她理清了一些思绪。

  她似乎有些明白自己对那段过往近乎偏执的原因。因为她不知怎的一直莫名隐约觉得自己和它有关,而那种感觉在遭遇一次次匪夷所思事件后更是愈发强烈。

  就在白葭走神间,脚下忽然一空,她只觉得身体猛地一轻,便直直的坠了下去,下落的过程没有声音也没有波动,然而白葭却脑袋空茫一片,失去了意识。

  耳边有木头被灼烧的声响,鼻间弥漫着一股异常难闻的腐烂和焦枯味,白葭被这股恶臭刺激着鼻腔,还没睁眼便先忍不住紧紧皱起了眉头。

  白葭眼珠在眼皮下急动,睫毛轻颤了几下,霍的睁开了眼睛。她慢慢从地上爬起来。然而,映入眼帘的景象却让她恐惧的瞪大了眼睛,脚下一软,重重跪跌在地。胸腔猛然翻涌起一股强烈的恶心,白葭低头死命的捂住嘴,极力让自己镇定下来,喉间的酸意呛得她眼泪直流。

  这里应该是一个村庄,屋舍俨然,围起的一圈圈篱笆里种着不少花草,路旁树木茂盛,上边结着累累硕果。原本是一个安详宁静的地方,如今却是如此惨绝人寰的修罗地狱。

  道路之间都是残缺不全的尸体,每一具都尸首分离,被开膛破肚,血肉模糊,许多带着残余血肉的骨头不知为何被集中丢做一堆,而几乎每一颗树上都垂挂着鲜血淋漓的脏器和面目全非的人头,食腐的虫蝇由于血肉的腐臭已经开始到处徘徊停驻。

  大地被血浸染成了红色的土壤,每一棵树都变得血红,猩红的鲜血仍从树叶上缓缓的滴落,因为过与稠黏而拉扯出一道道如同蛛丝一般的细细红线。

  这个村庄草木盎然,落英缤纷,本该是鲜丽生气的色彩,却变成了铺天盖地单一的猩红。这是一个红色的死亡世界,触目惊心而可怖渗人。

  ——这种血腥屠杀的现场,她决不能呆在这里。

  白葭惨白着脸,紧咬着牙,强忍着胃里激烈的翻涌恶心站起来。顿了一下,忽然面色惊慌的低头去看自己的脖颈,同时反手去摸身侧的包。

  脖间空空荡荡的,凌笼八角镜已被当做了开启幻虚樊笼的钥匙,所幸的是龙骨还在自己身上。

  她看了眼手腕上的妨音。

  幻虚樊笼只有缘契者才能进入,那么叶阑声便无法来到自己身边。可尽管知道结果,白葭还是忍不住试着晃动起了那枚妨音,如预料一般,叶阑声并未出现。

  白葭看了眼荒寂无人的村庄,她把龙骨抓在手中,微微定心神,抿着嘴唇,竭力压抑着欲呕的不适,细细打量周围。

  莫非这便是数百年之前?可据她所知,现世记载中从未有过这样血腥的阶段,即使人类历史上有为了权利地位,财富名声而产生过的大规模战争,也从没有这般惨烈。

  ——先祖师李先河在记载之后,觉得那段过往太过黑暗残酷,于是便撕去了那几页。

  ——那段过去是被至高诸天所抹消的禁忌,没有单纯的记载和记忆。

  白葭忽然想到李问真和太昭的话,全身猛然一震,她捂住脸,眼泪在那一瞬间汹涌而出。

  她再一次认识到自己所知的一切是那般渺少和虚假,糅杂了之前那一次次颠覆认知所遗留积聚起来的不安,她为自己的愚昧无知和自视甚高感到深深的痛苦。

  自己所在的那个世界就仿佛只是一个虚假的表象,人们抛弃了一切精神信仰,狂热的追求触手可及的科学,狂妄的认为人类便是整个世界的主宰和唯一,媲美造物主,却从不知除了现世还有着其他影子般的存在。

  就如同任何一个走的顺遂和飞快的人都不会想起回头看一眼一样,现世人类不断膨胀的虚荣和骄傲,已经没有多少人还会自我怀疑和思考,才会致使如今的环境在文明发展进程中被一步步破坏。

  因为极度的紧张和不安,原本思绪那小小的岔路瞬间决堤,一发不可收拾。

  不,现在不是哭泣的时候,她来到这里是为了弄清自己怎么也放不下那段过往,无端执着的原因。

  白葭按下那杂乱无章的胡思乱想,头脑瞬的清醒。她用手背使劲抹了把脸,把压抑在喉间的无声哽咽极力咽了下去,振作了精神,脚步也稳了许多。

  她沿路小心的走了一段,心中的疑惑愈深。

  从村庄里晾着的衣物来看,显然有不少的女性,但奇怪的是,从这些残余的尸骸依稀可辨大都是些男性,老人和孩童,却没有一具是年轻女性。

  “扑簌——”一只停在一个木架旁的秃鹫在白葭远远走近的时候,猛地扑腾起翅膀,似乎她是什么异常可怕的厉鬼,紧张的高飞而起。

  白葭独自走在这炼狱景象中已然杯弓蛇影,这忽然的声响使她面色大变,举起龙骨,猛地转眼看过来,只见一双黑色的翅膀振飞盘旋在空。

  她无声的吁了口气,转眼瞥见秃鹫飞起之处有一个用三根白骨支起的架子,下面放着一口白色的小锅,锅中似有汤,粘滞而稠重,颜色怪异,黑色和红色的腐蝇密密麻麻的停栖附着在浑浊的表面。

  白葭皱起眉头,鼻头挤出了几条深刻的皱纹,她盯着那口锅,心底那股不详如此的强烈。她慢慢的蹲下,避开染血的土地,掰出了一块嵌在泥土里的石头,向着那口锅掷去。

  “啪——”石头击在锅上,发出一声不似瓷器,沉闷而古怪的呜咽。在这死寂一片中,简直犹如震天钟罄。

  锅子晃动起来,支起的白骨被带动得遥遥欲坠,黑红的腐蝇骤然飞起,发出一阵挠人的嗡声。随着滞重脆弱的骨骼啪嗒脆响声,那个锅子‘垮擦’一声翻落在地,里面粘稠的东西洒了出来。

  白葭的瞳孔骤然收缩成一个点,身体猛地剧颤起来,嘴唇一抖,终于忍不住“哇”的一声吐了出来。

  那口锅倒扣在地,上面附着有依稀的焦黑短茬毛发,竟不是一只白瓷锅器,而是一块人的头盖骨,而那些翻洒而出的液体汤汁……浓稠黏腻……

  这到底是怎么样的一个世界?血腥疯狂,颠覆人伦道德。

  人只有到了绝境,才会知道自己的勇气有多么可怕。

  白葭怕死,但她更怕自己会死在这里,为此尽管这场充满了杀戮的往生梦是如此的黑暗残酷,她也必须尽快弄清真相,才能尽快结束这场幻境。

  就在把自己胃里昨夜的吃的速食食物也吐了干净后,白葭惨白着脸,握着龙骨的指尖发颤而痉挛,在一阵晕眩中直慢慢起了身体。

  她抬头望向村庄的入口处,眼神坚毅,紧紧抿唇,向前而去。

  殿中月轮般巨大的明镜下,一个红衣女子默然跪坐在其投射而下的如霜月华中,焚烧的香气在室内幽幽弥漫,一片白色的烟海中数朵地狱红莲妖冶的绽放着,香气和烟气慢慢缭绕了女子全身,攀上肩膀后渐渐缠绕上了她雪白的脖颈。

  连翘自中有街的惊魂昏迷后,醒来竟发现自己在极寰殿外,怀里还紧紧捧着装有百草结的白皮包袱。她虽然心中诧异,但挂念着沈兮夷,便急急的向极寰殿去。

  刚进大殿,眼前的景象却让连翘惊得叫起来。“沈姐姐!”

  沈兮夷闻声,细长的眉梢一动,额间豆大的汗水迅速一滴滴沁出,像是陷入了一个不得挣脱的梦魇,脸色一阵青白,整个人却是不动。

  连翘见此大惊失色,立刻咬破自己的手指,往空中一点。那绕颈的白烟迅速凝结成一条蛇脱离了那个红色的身影,向着那血腥味袭去。

  就在白烟松开沈兮夷后,她猛然向前吐出一口鲜血。那白烟闻了浓重的血腥味,陡然一个回折。

  连翘暗道不好,迅速反手从身上抽出一把匕首,一刀划破掌心。接着,手猛的向半空一挥,鲜血像雨珠一样飘散在半空中,那团白烟瞬间疯狂起来,虚空中有似野兽的吼声。

  见此,连翘眼中闪过一丝喜色,在白烟吞噬一滴滴血珠的刹那,啪的一声打了个响指,虚空中顷刻燃烧起一朵朵灼灼火焰。

  那团白烟发出一身痛苦怪异的嘶吼,在火焰中转瞬殆尽。

  “沈姐姐,你怎么样?”连翘焦急的扶起沈兮夷,看着遍地灼灼的红莲,担忧道,“这地狱红莲已经开始反噬你了。不要再喂养它们了,不然沈姐姐你支持不下去的。”

  沈兮夷一时没有说话,脸色难看而担忧,那双细长双眸中有深刻的不解和波动,似乎陷入了一个不同的空间里。

  “沈姐姐?”连翘见沈兮夷反常的神情,心中大惊,忍不住脱口,急切让脱口的声音破了音,像带着哭泣的尾音。

  沈兮夷被那一身叫唤怔了一下,凝聚起的眼眸里看到的一张脸似乎微微变化,又有些重合。

  是连翘啊。她记得第一次看到连翘时,因为怕黑,这个胆小的女孩独自在黑河边哭泣。可如今,她似乎有些不一样了。

  沈兮夷对连翘露出一个安慰的笑容。“我没事。”

  连翘咬着嘴唇,像是忍着什么情绪,她想起什么,急忙解开怀中的那个白皮包袱,“沈姐姐,这是百草结,赶紧吃了补补气。”

  沈兮夷看着连翘递过来的湛蓝的细叶,眼角一动,看着连翘隐隐泛青白的脸色,“连翘,你去中有街了。”

  连翘沉默,半响才无声的点了点头。

  沈兮夷若有似乎的叹了口气,伸手取过一只百草结。那百草结在接触到唇舌的刹那化为苦涩的草汁,她感受着舌上清凉辛辣的苦意,微微蹙眉,抬眼看向头顶那面冷然白光中的轮回镜,喃喃道:

  “连翘,人类是不是都是那样的?胆小软弱,总是想依赖身边的人,善于逃避。可一旦遇到真正残酷的困境时……”

  她忽然顿了一下,眼眸中闪过一丝柔软的光芒,“却又坚强得可怕?”

  连翘愣了一下,不知道沈兮夷忽然在说些什么。她虽是一缕生魂,但却完全不记得以前的事,她也不知道现世的人类是什么样子。

  在连翘琢磨这回答的片刻的沉默间,一团红色的火焰从殿外一溜烟的蹿了进来,一路发出急不可耐的“叽咕叽咕”声响。

  眼见卜梦貘后腿使劲,已然摆出一个立跳的姿势,要跳进沈兮夷的怀里。连翘当即一伸手,把它从地上捞了起来。

  那只红色的小兽哪知道连翘的心思,在她的掌心向着沈兮夷手舞足蹈的说着什么。它叽咕叽咕的比划出一盏灯,又转瞬比划出一把剑的形状,它卖力的说了好一阵,却没等来沈兮夷的回应,不由的在连翘的掌心安静的坐下来,偏头看沈兮夷。

  在连翘和卜梦貘的视线里,许久,沈兮夷才道:

  “是么,阿叶……原来,也不知道那段过往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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