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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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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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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连翘匆匆的穿行在中有街旁边的窄巷中,忽然听到头顶急促的“叽咕”叫声,她抬头,只见矮墙上有一只小小的红色小兽,瞪着两只小小的红眼睛,挥动着双手,似乎想表达什么。

  “小梦,你怎么来了?”连翘向着那只卜梦貘伸出手。

  卜梦貘停下动作,向下俯身一个纵跳落到了连翘掌心。随即,一边手舞足蹈的比划着,一边发出叽咕叽咕的声响。

  “沈姐姐醒来了?太好了。”连翘明白了卜梦貘的意思,一时间难掩心中欢欣。“我没事,已经拿到百草结了,正要回去。”

  话音未落,一旁矮墙上有细微的动静,连翘下意识回头。

  只见一个嘴里叼着一片细长白叶子的白衣少女正蹲在墙上打量着她,而少女身后则站着一个冷着一张脸的黑衣少年。

  糟糕,该不会对方已经察觉出自己是一缕生魂,来拦路的吧?

  “卜梦貘?原来你是兮夷姐姐身边的。可我怎么没见过你?”无湮眨了眨眼,有些诧异的看着那只火红的小兽从对方的掌心灵活的跳到肩头。

  连翘悄悄向后挪了一步,听得那少女的话,身体一僵。

  “我是归墟的万人熟,除了上殿七贤者和极渊阴主,我可是都混了个眼熟。但是你……”无湮煞有介事的上下看了看底下的黑袍人,看身形估摸着应该是个女孩,“我没见过你。”

  无湮等了一会,见她不做声,脚下作势欲走,一个纵身跳下墙挡住了连翘的路。

  连翘脚步一顿,咬牙,立即掉头,然而甫一转身,却发现那个黑衣少年不知何时竟悄无声息的站在了自己身后。

  “让我看看你是谁?”无湮肯定黑袍之下是一个她未见过的人,她歪过头去看兜帽下的脸,边嘀咕,“难道是归墟新众?没收到消息啊?”

  连翘低着头侧过脸。

  这一举动引得无湮好奇心大起,连翘越是躲闪,她便越是想看看她的样子。她眉梢一扬,出手如电,去掀连翘的兜帽。

  这猝不及防的举动让连翘来不及躲闪,她几乎瞬间抬手,一朵殷红的莲花在指尖灼灼而生。

  “红莲火?”无湮在那红莲朝自己斜飞而来时,脱口惊呼。

  那黑衣少年见此,漠然的脸上神情微变,伸手拉住无湮的同时,手一翻,一根黑色的长杆向着连翘横击而来,重重打在她的背上。

  “呲——”莲火入墙,发出一阵白烟。

  “天,渡生,这是怎么回事?红莲火在这归墟仅作为掌镜人的兮夷姐姐所独有,那个女孩怎么也会?”无湮指着墙上被烧灼而出白色的深孔,问身旁的黑衣少年。

  “不知道,但那女孩是一缕生魂。”

  就在方才红莲火在指尖飞弹而出的同时,连翘的兜帽也被无湮掀开,露出的那张脸苍白惊慌,额头光洁饱满。

  生魂?竟会有生魂没去彼岸,还到归墟人来人往的中有街逛医馆?

  无湮吃了一惊,转头却不见那个黑袍女孩,“她人呢?”

  “跑了。”渡生答道。

  无湮‘啊’了一声,瞪着眼看渡生,似乎惊楞于他放跑了那缕生魂,忽地眼珠一转,嘴角抿起笑意,“不过,被你那搅黑水的杆子打中还能一声不吭的生魂,好像有点意思。”

  渡生看着无湮眼底闪烁的光芒,眉头一皱。“无湮,我觉得她似乎和一般的生魂有些不一样。”

  “没错。”无湮点了点头,打了个响指,“有红莲火的生魂。”

  归墟耀眼的昼光炽烈如火,让连翘有置身火海的炙灼之痛,加上那少年的一击,让她的手臂产生了一阵失去知觉的酥麻。

  她恍惚的走着,耳边是小梦急不可耐的叫声,似乎在提醒她什么。连翘下意识抓紧了手里的包袱。

  要快点,快点回到极寰殿。

  眼前的朦胧的光线越来越热,而身上却如坠冰窟的寒冷。

  小瞬?小瞬?……姐姐……姐姐!

  意识里闪现出模糊的人声。

  是谁?是谁在说话?小瞬?小瞬……又是谁?

  那股混沌的难受的感觉夹杂着身上冷热焦灼的痛,连翘极力压抑唇间几乎溢出的声音,喉咙里一阵咕咕作响。

  “啊——”连翘转过一个拐角,忽然被曝露在光下的脸颊有钻心刺骨的剧烈疼痛,意识不清的她终于忍不住痛呼出声。

  这一声打破了归墟长久以来的和谐宁静,中有街上熙熙攘攘的人群骤然像一个停滞的静止画面,所有人都瞠目结舌的看着痛苦得身体佝偻,脚步踉跄的连翘。渐渐的,就像水塘中一缕接着一缕扩散来的涟漪,人们的脸上开始浮现出惊惧,嫌恶,恐慌,无措,甚至愤怒。

  “天哪,那个姑娘竟然是一缕生魂。”

  “怎么回事,生魂为什么会在中有街?”

  “大家小心,躲开一点。她可能会伤人。”

  “快看她的样子,那就是生魂,太可怕了。”

  “啊,她要逃跑了,得想办法抓住她。”

  议论纷纷的人群陡然骚动起来,因为突如其来的恐惧使得归墟居然蔓延起诡异的怒气和恶意。

  隐没在巷道里的渡生看着那个黑色身影跌跌撞撞的跑进了一条巷子里,转向身侧不做声的无湮。

  “无湮,她被发现了。”

  话音未落,原本探身窥伺着动静的无湮竟然身形一动,朝着反向飞奔而去。渡生想也不想,随即跟了过去。

  因为无湮总是闲不住的东摸西蹿的瞎折腾,这中有街的巷子对她来说比任何人都熟悉,他们在曲折的巷子里几个连拐便轻易的先于众人找到了意识模糊的连翘。

  无湮走近挨在墙角,脸色惨白,眼睛半阖的连翘,在她身前蹲下,看着她额上淋漓的冷汗,伸手帮她戴上了兜帽。

  “她被昼光所灼,又被我所伤,情况很不好。”渡生在无湮身后冷声道。

  无湮看着虚弱的连翘,想起什么,从怀中拿出一片白色的叶子,掰开连翘的嘴,不等渡生蹙眉,迅速放了进去。

  那是归墟相当少见的白银叶,据说是永昼天的神草所结,姚谷子也是紧缺稀罕得很,要不是无湮那伤不知怎的难愈,姚谷子绝不会轻易拿出来。

  渡生眼看着无湮刹那完成的举动,冷漠的脸上微微一动,刚张开嘴又只得无声合上。

  连翘感到嘴里有化水的清甘,她勉力撑开眼皮,眼前的景象晕眩而朦胧,恍惚间觉得眼前的人影有些熟悉,她把手里的包袱往前递去,“沈姐姐……百草结……”

  轻弱的声音不及那个包袱落地的声响。

  无湮愣了一下,脸颊上咬合的肌肉微微鼓起,脑子飞快的转着。沈姐姐?莫非这女孩说的就是兮夷姐姐?

  渡生俯身打开落在地上的白皮包袱,只见里面是许多湛蓝的细长叶子,散发着清凉却有些微微辛辣的幽香,他默不作声的重新系起包袱皮。

  嘈杂的人声传了过来。

  那些以恐惧为驱动力的人们,此刻大呼小叫的极力互相证明自己的胆色。或许,因这指明所在似的高声叫嚷而让这缕搅得人心惶惶的生魂彻底逃了,才是他们心底真正的目的。

  无湮的视线落在渡生身上,皱起的眉头忽的一松,眼中闪过一丝亮光,“我有办法帮她了。渡生,快把衣服脱下来给我。”

  渡生一顿,依言脱下了衣服递给无湮。

  无湮看了眼只穿着白色底衣的渡生,一边把衣服披在身上,一边对他道,“待会我出去后,你就趁着人群混乱的时候,赶紧带她走。”

  不等渡生回应,无湮瞅准了时机,便忽的冲了出去。

  渡生看着那个消失在拐角处的黑色身影,接着听到一阵叫嚷声轰然远去。他俯身半抱起连翘,快步离开了那条小巷。

  昼光使得归墟不分日夜的澄明一片,气候温和。然而,这光亮却照不彻极渊深处,以及七座上殿中心的尔善窟。

  此刻密不透光的尔善窟中,白色的圆形石台隐隐浮现出暗灰的虚光。等到虚光渐渐隐去,尔善窟再度归于寂寂黑暗前,石台边缘一只只颜色各异的长生烛几乎同一瞬间亮了起来。

  原本间隔相当足以围城一个圆环的七彩烛光,竟是断截了几处,唯有红,蓝,黄,褐四色烛火在黑暗中幽幽燃烧。

  隐在烛火之后晦暗中的人一时都没有说话,似乎在等其余长生烛火的燃起,寂静中没有一丝声响。

  意识到那些寂灭的长生烛不会再燃起,不会再有人来到这尔善窟后。那褐色的光影微动,蚀未在黑暗中微微倾身,率先开口。

  “扶风日前为寻太昭离开归墟,岁牢自到现世后也一去不回。那穹明呢,你们谁知道他去哪了?”

  黑暗中一阵沉默。

  红色的烛火忽然闪动了两下,灼灼燃烧,只听得其后的玉藻沉声道,“我们先不管穹明在何处,诸位都已知晓今日归墟所发生的事了吧?”

  一旁蓝色烛影一动,其后的般蒲似乎皱起了眉头,略微一顿,接话。“听说是归墟有生魂潜入,引起了众人相当大不安和恐慌。”

  玉藻在红色的烛火之后无声点头。

  “太昭临世,李良歧逃出万劫炼狱后藏匿在现世,归墟此番又混入了生魂,简直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如今是多事之秋,望各位保持相当警惕,守好各自阵法封印。”

  石台另一边最不起眼的澄黄烛火不动,不易察觉的微弱闪了一下。只听得宴已平静的声音缓缓响起。

  “我觉得那个生魂的事情没那么简单?难道你们认为区区一缕生魂能独自涉过归墟的黑河,越过无形障?我得到消息那缕生魂今日去了中有街的医馆。”

  般蒲想着什么,声音低沉,气息拂动了面前的蓝色火光,“你的意思是,归墟有人故意隐匿了这缕生魂?”

  “我就知道总有一天会发生这种事。”褐色烛火剧烈的晃动,照的满室隐绰,蚀未忽然一拳猛地砸在石桌上,恨声道,“从百年前接纳那些生魂时,我就预料到会有这样的事发生。那些生魂再塑的归墟新众终究还是和归墟的百万灵众不同。”

  “蚀未,住口。”

  玉藻的声音蓦然响了起来,红色的烛火似乎应和着她的情绪波动猛然一蹿,犹如一个鬼影。她压低了声音喝道。“你知道自己说了什么吗!归墟向来以和谐大同为理念,而你竟说出这样的话,堂而皇之的搞分裂。接纳新众是上位者所定,你难道是在质疑祇的决定么?”

  黑暗中陡然又陷入一片寂静,尔善窟中仿若没有人一般,然而,烛光火影之后依稀可见的黑色身影证实着这里确实正进行着一场谈话。

  “我觉得,既然扶风不在,我们还有必要这样藏着面目么?”烛火蓝影微动,说话的是般蒲。

  玉藻平息了下情绪,回答般蒲。“七贤者互不相见的规矩也是诸天所定。况且,我们没必要见面,你们那副尊容难道不是厌了就换一副的么,既然如此,见了又如何。”

  红光摇曳,其后的人似是叹了口气。

  一时间,光影隐绰的石桌前陷入了沉默。

  “好了,我觉得我们的谈话也进行不下去了。提醒一句,现在扶风他们不在,我们几个绝不能疏忽大意。至于那缕生魂,我会让我的灵役严密监察,尽快找出来。”

  话音刚落,红色的烛光便悄然熄灭,接着蓝色的光也转瞬消失。

  “真是个刻板无趣的女人。你说是不是?宴已。”坐在褐色的烛火之后的蚀未,搭在是桌山的手指嗒嗒敲了两下,问道。

  澄黄的烛火纹丝不动,安静的燃烧,只听得一个平静的声音道,“你觉得她是个女人?说不定玉藻只是选了副女性身躯罢了。”

  “不会吧。”蚀未像是被什么呛住一样,咳了一声,褐色的烛火一颤,“不过也有这个可能。”

  在蚀未兀自嘀咕声中,褐色的烛火骤然熄灭。

  黑暗中唯有一点澄黄灼灼燃烧,火光之后却似没有人一般悄无声息。良久,一只纤细见骨,十指修长的手伸向了烛芯,指尖微微一动,瞬的捏灭了蹿动的烛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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