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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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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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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是一条蜿蜒幽深的主隧道,左右有许多支路岔口,曲折迂回得简直如同一座地下迷宫。

  白葭沉默的跟着木清瑶一路转过许多支路,漆黑中弥漫着微微潮湿的水气,她只觉得湿润凉冷的清醒水气迎面扑来。

  黑暗让感官敏锐起来,白葭在依稀的水滴声中似乎听到了杂乱的蹑行脚步,她停下来侧耳细听,然而除了木清瑶的脚步声外,山石静谧而沉冷,空中没有任何声响。

  不知走了多久,木清瑶忽然停下了步子,白葭从她身后疑惑的探头,发现前面是一面漆黑的石壁,她们竟是走到了一条死路。

  暗淡的湛碧光线里,黑漆漆的石壁反射出盈盈鬼魅一般的光亮。借着这样不明的光,木清瑶上前一步贴着石壁伸手摸索着什么。紧接着,只听到晦暗中发出一阵喀拉啦的石头摩擦声响。在这徐徐响起的沉重声中,面前的黑色的石壁居然向侧面自行移动起来,随即耀眼的白光由一道细细的缝隙钻入,慢慢扩大直到打开一条仅容一人通过的开口。

  光亮和热气霎时间从开口涌入,一齐传来的还有鼎沸的人声,然而各种混杂的声音虽然嘈杂喧嚣但却让人听得不是很清晰。

  白葭随着木清瑶迈入了那道开口,光亮兜头罩下的刹那她眯起了眼睛。等到适应了周围的亮度,竟是发现自己身处一条空荡无人的巷子里。

  她回头,只见身后是一面石砌的墙,砖纹清晰,丝毫没有半点石门的接缝痕迹,而这面薄薄的石墙后似乎是一个鼎沸喧嚣的街市,掺杂着各种叫卖呦呵声。

  白葭抬手摸上石墙的纹路,一转头却发现木清瑶像一只灵活的兔子已蹿到了巷子尽头的拐角处,她想起当下有更要紧的事,立即松开手,三步并两步朝那拐角疾走而去。

  “孟大哥!”

  拐角后传来木清瑶的一声低低的惊呼,白葭不知发生了什么,只觉心中一跳,心急的加快脚步。

  “噗——”,一声利器刺入血肉的清晰声响像一条毒蛇从白葭的耳朵猛地钻入脑子,一下刺痛了她的神经,她脸色刷的发白,步子颤了一下,咬着嘴唇,放轻脚步一下转过那个右拐角。

  拐角之后瞬间映入白葭眼帘的是两道立在原地不动的身影。那一道细瘦的是一个长发的紫衣女子,手中一根树枝径直从一个穿着蓝色布衫的大汉当胸贯穿刺出。

  那大汉背对着白葭,离出现在拐角的她不过一米多的距离。白葭呆怔的睁大眼睛看着他背后穿出的树枝梢头缓缓滴落猩红而粘稠的血液,整个后背像是迅速开出一朵巨大暗红色花,蓝色的衣衫氤氲变深,红中泛黑。

  这样猝不及防的直面近在咫尺的杀戮让白葭猛地僵在原地,她还没来得做出反应,眼前那根刺穿身体的细长枯木树枝动了一下,接着那染血的树枝一寸寸的往后缩退回去。就在那根树枝完全抽出的刹那,只听得‘咚’的一声沉重闷响。

  原来,人的尸体和任何其它重物落地的声音几乎没有任何区别。

  白葭那一刻脑子中忽然没来由的闪过这个结论。然而,目光在落向地上那个大汉脸上时,她脸色一变。

  这个死不瞑目的大汉满脸的腮络胡子,黝黑干燥的脸上犹自带着愤怒和震惊的表情,瞪着一双死蛇般的留白眼睛,一对极小的瞳孔已经浑浊发散。这个大汉赫然就是那个徒手残忍折磨阿绫至死的刘魁。

  白葭仿佛怕地上的刘魁起死回生似的,像被刺了一下往后退了一步,同时抬眼看向那个握着染血树枝,一脸冷漠的紫衣女子。

  那一刻白葭倒吸了口气,不可置信的看这面前神情木然,眼中毫无情绪的紫衣女子。“是你……你、你是……阿瑛?”

  那信塬乡外的黄土高坡后,白葭当时就隐约觉得蓬头垢面的阿瑛好像在哪里见过。此刻,近在眼前的这张脸毫无血色,表情寡淡,一双眼睛死气沉沉毫无波动,唯有嘴唇如同饮血一般殷红得诡异。

  白葭恍然想起来了。这般咄咄逼人,近乎妖冶的美艳,与曾有一面之缘的那副五官眉眼别无二致。

  再更之前的时候,她确实见过阿瑛——太昭觉醒那日,她在地铁站见过一面的那个风情万种的紫衣女人,和阿瑛长得简直一模一样。

  这是怎么一回事?白葭心中生出疑窦。

  “你认识我。”阿瑛顿了一下,那双没有情绪和焦点的眼睛终于看了过来。

  与其是看,其实只是转了过来。她的眼睛漆深漠然而没有聚焦,让白葭想到一种冷硬金属的质感。

  白葭的指甲无意识的抠进手心,迟疑道,“我、我那天在信塬乡时,目睹他……杀了那个女孩。”

  她极力回避那个血淋淋的场面,也不想去揭阿瑛的伤口,她琢磨了一下,低声,“阿绫和你的妹妹雪里……”

  听到那两个名字,阿瑛的无光彩的眼眸里细微的闪动了一下,倒映出白葭同情悲切的表情,那种表情里有一种小心掩藏的自责和愧疚。只是一瞬,阿瑛的眼珠再度恢复成蒙尘的玻璃般,只听得她毫无情绪的声音,冰冷平静的响起。

  “我并非因为复仇才杀了他,只是他总做些多余的事情,一再的妨碍到了宁先生。”

  白葭抬眼,惊讶的看向阿瑛,仿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张口结舌的问,“你只是因为这个原因才杀他?难道……你一点都不恨他?”

  也许是被白葭突然提起那谁也不会再记得的亡故之人所触动,眼神空茫的阿瑛在白葭以为自己将不会得到回答的时候,冷声开了口,“他迟早都会死,为什么要恨。”

  左侧的石墙边上木清瑶半扶着受伤的孟楚衍,听闻这番的对话,诧异于白葭似乎认识这个冷漠的女子,两人不约而同的对视一眼。

  白葭看着表情冷淡的阿瑛一时讷讷,阿瑛像是在陈述一个众所周知的常识一般态度漠然,可是不带情绪的语气里有一种古怪的理所当然。

  就在白葭还想开口试图说些什么的时候,阿瑛忽的侧首,像是听到了什么,脚下微动竟是平地纵身而起,以一种非人的速度,就如一道影子一晃便凭空消失在了原地,留下在原地目瞪口呆的白葭。

  “天,孟大哥你看到了么,她一眨眼就不见了,身形快得如同鬼魅。”木清瑶吸了口气,猛地转头,向孟楚衍瞪大了一双圆圆的杏眼,抓紧了他的袖子,惊呼道。

  孟楚衍眉心皱出几条竖起的纹路来,他握紧手中盈盈发出白光的长剑,亮白的剑刃上有数道锯齿一般的缺口。他神色复杂的沉声道,“那个女人速度和力气都远远超过普通人。她居然能徒手接住我削金镌玉的真刚剑,且凭几个弹指便轻松把真刚这样的灵剑弄出缺口,这样异常的能力绝非常人能做到,简直……简直就如同怪物一样。”

  木清瑶一怔,睁着一双明亮的杏眼看着孟楚衍的侧脸,轻轻咬了一下嘴唇。

  白葭在惊楞中闻声回身,走近墙角的两人,“你们没事吧?”

  木清瑶听得白葭的话,想起什么,连忙问身侧的孟楚衍。“孟大哥,你怎么样,还好么?”

  “我没事。”孟楚衍笑了笑,以剑支地在木清瑶的半搀扶下站起,他的身子有些微微佝偻,脚下不知怎的微微不稳。

  木清瑶没好气的用力白了孟楚衍一眼,一双胳膊还是紧紧挽扶住孟楚衍,她有些赌气的哼一声,眼神埋怨的直接揭穿他,“装什么装,我刚才明明看到你被打的吐血,而且你看你连站都站不稳。”

  孟楚衍一脸无奈的苦笑,拍了拍木清瑶的手。“清瑶,我真的没事。”

  白葭不着痕迹的悄悄打量孟楚衍。眼前的这个灰衣剑客面容沧桑疲倦,可眼睛上并没有那一道殷红丑陋的刀疤,他的下巴有一些刚冒头的青黑胡渣,鬓间垂落下来的发丝让他整个人看上去有些颓废,可那双饱经风霜的眼眸中有着细致的温柔和宠溺。

  木清瑶却还是拧巴着别过脸不理他。

  孟楚衍摇头,转向白葭,“白姑娘,你……”

  他正想开口说什么,一墙之隔的闹市忽然传来一声中气十足的高声呼喊声,那声音一路而来,气如洪钟,穿过石壁落入了墙后三人的耳中。

  “大家听说了么,垢面军来了,就在客尔伽的边郊处,珈云乡惨遭血洗屠灭。”

  那是一个如同热锅上的蚂蚁,带着细颤的忐忑的声音。这一句话不啻于一道惊雷,墙外的喧闹像时间的停滞卡带一般,陡然安静下来。

  这样忽如其来的强烈静谧,白葭几乎可以想象墙后的民众那一刻呆若木鸡,一时反应不过来的空白神情。

  “什么?离月见城不远珈云乡也被毁了?”有人率先回过神来,用微微变了调的声音脱口道,“我、我听说那可是群啖血食肉的索命恶鬼啊,若他们是进了城,我们可都要成为他们的口中馕食了。”

  “听说李军师已经率领月见城的守卫军前去了。”

  “对,李军师和杨安,孙沉两位将军一齐出战,一定会像以往一样旗开得胜。”

  “是啊,况且琼盏圣女今日已经向神祇发出了祷告,神一定会保佑客尔伽,保佑我们克什族的。”

  “没错,圣女已经把我们诚挚的心愿传达给至高诸天,神是绝对不会抛弃祇的子民的。”

  人们不断地窃窃细声,咕咕低语,互相安慰,像是蒸腾的沸水,嗡嗡声中弥散着挥之不去的焦虑恐慌。

  那一刻,薄薄的石墙之后的三人各怀心思,谁也没有说话。

  孟楚衍看了眼地上的死去的大汉,想着什么,率先打破了这异样的沉默。“依那个叫阿瑛的紫衣女人所言,这个大汉显然应该不是宁宵与。”

  虽然他的心中早已有了定论,但说话的时候一双眼睛还是看向白葭。那是一双宛若漂着浮萍的眼睛,微微蹙起,上眼睑的纹路褶皱堆砌成一种沧桑疲倦的形状。

  白葭在那眸光的注视里摇头,“不是,我见过这个人,他叫刘魁。是宁宵与的手下。”

  孟楚衍不作声,抬头看了眼石墙后露出的那一个高台大殿的圆顶,眼神凝起,声音陡然严肃起来。

  “听好了,如果我没猜错的话,那个宁宵与必然此刻已经潜入了月见城。你们赶紧去找阿叶,回到高台保护好圣女。琼盏圣女是客尔伽具象化的信念,千万不能有所闪失。”

  白葭闻言,脸色刷的一白。难道那个修罗恶鬼一般的可怕男人是想对高台大殿上的那个白袍圣女不利?

  木清瑶在孟楚衍那显然是对于危险和可怕后果的警告里,望了眼那座高台大殿,焦灼的点了点头,想到什么,神情一顿又转忽的过头来,“孟大哥,那你呢?”

  “小瑶,现在情况混乱,我现在要立即赶去月见城北的李兄弟那里。”孟楚衍神色凝重,耐心和木清瑶道,“你们务必赶快回到高台上去,圣女是民众的精神支柱,否则一旦信仰崩塌,大厦将倾覆。”

  孟楚衍顿了一下,轻轻拍了拍木清瑶的手,用一种商量的语气叹气道。“覆巢之下安有完卵,现在大敌当前,小瑶,你不要任性。”

  她任性?她任性的话,早在琼盏十一岁那年不管不顾一切独自逍遥就好,哪会有如今这般感到心力交瘁,瞻前顾后。

  木清瑶死死抓着孟楚衍的手微微颤了两下,她眼里神色倏忽变化,似乎在进行什么激烈的挣扎,须臾后她松开了手。

  “孟大哥,等找到叶阑声去保护圣女姐姐后,我会来找你的。一定要等我。”

  她的眼底不易察觉的流转过一道湛碧的光,晶莹的眼瞳中有固执的坚持。

  孟楚衍伸手摸了摸木清瑶的脑袋,提剑一个足尖一点,一个纵身跃过墙头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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