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三章
宁宵与细细打量着一双湛碧双眸的木清瑶，若有所思的瞥了眼表情惊异的孟楚衍，眼中陡然升起一种兴趣盎然的笑意来，他对着场中的阿瑛示意道，“阿瑛，先抓住那个女孩。”
就在那个沉默的紫衣女子身形朝着木清瑶疾奔而去的时候，宁宵与却把脸转向了月见城北的天际。
他似乎在那片天际看见了硝烟和战火，眼眸里弥漫起烟火的暗色，嘴角挑起一个弧度，对着满脸沟壑微颤的尚乌，温言提醒，“尚乌族长，申时已到，不要误了审判。”
尚乌大梦初醒似的嘴角一抽，即刻会意，宽大的袍袖立即对着场中的守卫一扬，指着那一道与场上的混乱格格不入的安静身影，用沙哑的声音急吼，“你们愣着做什么，快把琼盏圣女带到神台上去。”
随着尚乌的一声吼声，白台之上静止的画面再度流转起来。
阿瑛穿过场上纷乱的守卫和长矛冲着场中那个无助的青色身影掠走而去，孟楚衍见此，嘴唇紧紧抿起，足尖一点纵身而去。
木清瑶咬着嘴角，透过指缝窥探到毫无情绪，一双眼眸如同荒原沙漠，毫无生气的阿瑛朝她径直而来，她在意识凌乱间不知躲闪。就在紫色的身影落到一尺开外，五指张开朝呆怔在原地的她伸手而来时，一个褐色身影从侧面闪出一下挡在了她身前。
孟楚衍曲起手臂迎上阿瑛，登时只觉得小臂一痛，但他顾不了其他，手肘猛然一抬架开阿瑛，同时翻转手腕，击出一掌。阿瑛见孟楚衍抬臂出手，当即五指一并成掌迎击而上。
只听得“啪”的一声，孟楚衍脸色难看，踉跄不稳的向后飞掠落地。
“孟大哥！”木清瑶脸色一变，脱口低呼。她一下松开掩面的双手，雪白的面颊之上赫然有数个深深的红色指印。
阿瑛稳稳落地后，足尖只是一点便又朝着木清瑶而去。孟楚衍见此，气息一沉，浑身霎时间隐隐透出一股凌厉的杀气。
白台之上的守卫围聚在周围，用尖利的矛头正对着木清瑶。她视而不见，下意识的向前一步后顿住，看着矛与剑的攻守相击，咬住了下嘴唇，湛碧的眼眸担忧的闪动。
孟楚衍脸色发白，紧锁眉头，显然招架得十分吃力。
木清瑶紧紧正盯着缠斗之中的两个身影，身侧的手不自觉的捏成拳头，一双澄碧的眼眸里有一种经久沉淀的沧桑，以及涌动的难言复杂。就在她这一处的静止中，眼角余光忽然瞥到旁边有一道白影在晃动。
那一瞬间，她立刻意识到什么，霍然转身。只见两个手持长矛的人一左一右锁住地上那个垂首的白衣女子的肩膀，半拖半拉的把人从地上拽了起来，半扶半架着正要从旁经过，向着那白柱而去。
木清瑶心中一急，想也不想一下往前扑出，“嚓嚓声”迭起，无数交叠架起的长矛把她死死的拦困住。
“你们放开，放开！”木清瑶竭力挣扎，拼命晃荡着那些架在身前的长矛，可它们却像交织成了一张巨大的网，坚固而纹丝不动。
那些守卫依旧有些忌惮木清瑶的一双绿眼，但暗自观察出她似乎除了一双异瞳外与常人无异，况且他们手持长矛对付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姑娘绰绰有余，于是一扫心中惊惧，死死架住木清瑶。
木清瑶不再白费气力挣脱，她在长矛的间隙中拼命向前伸出手，堪堪够到了一枚衣角，她登时心中一喜，立即收紧手指。
手指在拉扯间痉挛发白，指尖生疼，她看着那个垂首的白衣身影，急切连声唤道，“圣女姐姐……圣女姐姐，圣……”
“呲——”一道银光在半空中滑过一个弧度，木清瑶手中那一枚衣角应声碎裂。一只长矛居然径直一下插入白台地下，深色的矛柄在木清瑶眼前微微颤动了两下。
由于重心的忽然失衡，木清瑶整个人向后仰倒，可还不待摔倒在地，后衣领便骤然一紧，同时身体向上一轻，双脚居然悬空离开了地面。
阿瑛像是拎小鸡一般轻而易举的把木清瑶整个人拎在手间腾空掠走。那一圈衣领口紧紧勒住了木清瑶的脖颈，无法喘息的她脸色难看至极，双手用力攀拽着脖间的衣领，痛苦的半咧嘴，两腿竭力挣扎踢蹬。
孟楚衍不多时前被阿瑛所伤，此番持续运气之下更是内息紊乱，胸口气血翻腾加重，招架拆招之间动作反应变得滞重。阿瑛便是趁着他一个慢了一拍的招式空隙，一个凌空翻身擒住了木清瑶。
阿瑛抓着木清瑶落到白台稍远处，转过身面向孟楚衍，面无表情的静静停驻在那里。
孟楚衍回身，乍见到木清瑶如此模样，脸色瞬间大变，握紧真刚剑，一咬牙再度提气，飞身穿过林立的长矛，朝着那个紫色身影而去。
胸口撕裂般的疼痛让白葭意识浑噩而麻木，眼前挥之不去的都是满身是血的叶阑声。
周围的话语像是隔着一层屏障一般忽远忽近。似乎曾有人紧紧抱住了自己，那个肩膀虽然瘦小却很坚定。在那之后，她感到肩胛背后好似被扣上了一个巨大的枷锁，挣脱不得的沉重，而在肩膀被施以那对枷锁似的重压前，衣角依稀被人紧紧拉扯住。
“那是绿眼睛的妖怪，是妖怪……对了，还有李良歧，还有李良歧……”
“对，据说李良歧会施妖术，他一定也是怪物。”
在那种巨大泥潭一般的混沌中，周围不知发生了什么开始沸腾喧闹起来，白葭似乎听到有人说到了李良歧。
他们在说什么……在说李……良岐……李良歧？……李良歧！
有什么停滞的东西一下流转起来。
是了！这里其实是灵虚幻境，是数百年前。她只是回溯而来，她、她绝不能死在这里！
那一刻，白葭忽的一个激灵，把现实和幻境一下区分开来。迷蒙飘忽的意识渐渐的回到了身体，在脑袋恢复转动的刹那，周围的喧嚣顿时鼎沸真实起来。
她微微动了一下，湿润的眼睫上掉落一滴泪珠。眼前的视线里有两双靠的很近的脚前后贴着站立，其中一人青色衣摆下的脚尖极力踮起。那双脚很小，穿着一双绣着莲花的白鞋。
白葭认出那是木清瑶的脚。她眨去眼中的朦胧泪水抬头，见木清瑶以一种极其别扭的姿势向后微仰，再往上，便看到了她异常痛苦的被身后的阿瑛反拎着领子，脸上那一双眼眸湛碧有光。
“小……瑶……”她怔怔的看着，嘴唇无声的动了动。
眼前的所见让白葭一时间反应不过来，直到背脊抵上了冰冷坚硬的石柱，耳边传来‘喀拉啦’的锁链搅动声响。她低头，只见身前交错缠绕着数道巨大的黑色锁链。
白葭皱起眉头，试着暗自动了动，发现自己竟是被牢牢捆锁在身后石柱之上，这才猛然惊觉到自己此刻所处情势之严峻急迫。
孟楚衍分拨击退守卫击刺而来的长矛后，眼看就要穿过人群，阿瑛足下微动，向后一个拧腰，携着木清瑶轻盈的飞窜掠走而去。
白葭转过眼，只见孟楚衍望着远去的两个身影，面色一变，不欲再与守卫纠缠，当即反手便是凌厉一掌，猛然拍在一只长矛之上。那一掌暗自积聚了极大的内力，以长矛之后的那个守卫为首一下震开了一众人。那个瞬间，孟楚衍紧执长剑毫不迟疑的纵身跟上。
在三人相继离开之后，白台之上显出了一片凌乱。或躺或立的守卫们举着或断裂或完好的长矛一时都失去了攻击目标，呆愣的僵在白台上，连同台下的民众俱是瞪着大小眼，怔怔然。
“喀拉啦——”链条碰撞的清脆声响在白台上回荡响起。
“你们都退下吧。”尚乌苍老的声音零落的响起，他望了眼人影消失的方向，对着守卫们挥了挥宽大的袍袖。
白台上的守卫们得令，秩序凛然的迅速退散开，露出了石柱之上的那个被巨大的黑色锁链缠住，却依旧不言不语，异常冷静的白衣女子。
石柱之后两个青年在锁链合上之后一左一右从柱子后面走出，对着尚乌毕恭毕敬的一颔首，自行退去。
尚乌眼色悄然一凛，把手背在身后，眼眸沉沉的对着石柱上的白色身影看了须臾，继而转向台下密密麻麻，翘首以期的民众。
“适才发生了一些意外，现在天审开始。”尚乌说的很慢，一双陷在沟壑里的眼睛扫过白台下的民众。
“克什族第十四代圣女琼盏劣迹斑斑，以□□不洁之身在圣女遴选中欺上瞒下，不但数十年以来一直欺瞒民众且无心忏悔。今日更在众目睽睽之下，与人媾合于历代圣女所通往的殊途密室之中，此番人赃并获，证据凿凿，其本身业已承认所犯之罪。”
他振起宽大的袍袖，一反老态龙钟的样子，微微挺起脊背，面对着众多民众朝着天际仰面，声若洪钟，庄重而严肃，灰白的胡须在一阵微风中随着衣袍翻飞了两下。
“故此，交由至高诸天来裁决，施以天审洗涤，若诸天认为其罪可恕，自会降甘霖露水以作预示。洗涤将除去她身上的污秽，肮脏，恶行及罪过。在此，唯诚挚恳求无上至高诸天聆听到我们的诚心，洗清这一切污浊罪恶，继续保佑和引领我们克什一族抵达和永享那馥郁宁静之地。”
台上台下一片静穆，就像琼盏圣女每一次在朝旭里的白台上举行祀神式一般，民众们皆屏息以听。
下一个刹那，民众在沉默中爆发出整齐划一的声音。“愿神保佑我们克什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