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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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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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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轰隆隆——”整片大地发出震天的怒吼,仿若地底有什么转醒过来要破开大地而出。地表宛如波动的海面,不可遏制的颤动和扭曲起来。

  震荡是如此的猛烈,毫无依仗的阿屏怀抱着老妪踉跄着一下跌坐在地。她在汹涌持续的抖动中低头缩着肩膀,一言不发的紧紧怀抱着骨瘦如柴的老妪,就如同抱着一个孩子。周围那最后弥留固执的零落建筑也似积木又像纸片一般单薄散落起来。

  白葭就像是站在一叶晃荡的小船上,身子左右大摆幅借以保持平衡。在轰鸣的声响中,她扯着嗓子着急的问叶滕玉。

  “你、你方才说有办法让她们活下来,是什么办法?现在震得这么厉害,到底有什么办法能帮她们?”

  叶滕玉在震中倒是很稳,身形并无太大幅度的晃动。她看向那两个抱作一团的人影,不知想着什么,听得白葭的问话,一脸才回神的表情,怔了一下点头,“稍等下。”

  说完,只见叶滕玉抬起手来,翻转摊开的掌心中依稀有什么发出闪动的白光。她抬起手掌,口中迅速开闭,只见那白光直直飞悬至半空。

  “啪——”叶滕玉双手掌心互击合起,接着十指指尖相抵,手指相曲,慢慢形成一个圆,而随着她手势逐渐成圆,半空那白光开始稀薄发散继而形成一片透明的屏障,那屏障就如同一口巨大的钟向下罩住四人。

  “咚——”阿屏方才出来的那一间遥遥欲坠的石屋终于在这猛烈的地震中倾塌成碎石,飞溅而起的一块巨大石块撞到屏障之上,滞闷哑声,顷刻被反弹了回去。

  这透明屏障仿佛撕裂了空间隔绝出另外的缝隙,里面没有焦热刺鼻的烟味,没有颤抖的大地,也没有山石滚落的轰鸣和火山喷薄的巨响,与屏幕外排山倒海的剧变相比简直平静得诡异。

  “若不是借那东西的力量,以我这还未化生完成强行出灵衣的半吊子力量,是根本张不开这个结界的。”叶滕玉抬眼看了看四周,伸出手指轻轻触碰那透明闪亮的屏障。

  屏障顶上的白光散去后,露出一面小小的镜子来,那面小镜通体银色,呈八角形,镜面中直直射出一道白光,如同灯塔探照灯一般向着无妄海面直直而去。

  “凌笼八角镜?!”白葭看清那一片小镜后,不由一震,刷的一下转头看向叶滕玉。“你怎么会有这面小镜?”

  就在她进入幻虚樊笼之后,凌笼八角镜便不知所踪,此刻又是如何会出现在这个地祇少女的手中?

  叶滕玉没有想到白葭作为一个人类,不但看穿自己来历,还知道这凌笼八角镜。

  她疑惑的望着白葭,踌躇了一下,垂下眼,纤长的睫毛动了一下,“这面小镜是我从……一个故人住处得到的。”

  白葭见叶滕玉露出一种复杂而略微哀伤的表情,自是猜到那人一定对叶滕玉相当重要。可她又隐约觉得这有些巧合,总觉得有些隐秘而不得知的关联在其中。这个故人又会否是相识之人?

  她这么想着,不由问道,“你的故人是……?”

  叶滕玉听白葭如此问,以为她知道些什么,不由连忙道,“她叫黄煌,你认识她么?”

  白葭暗自在脑海中搜索记忆,最后对着凝视着自己的叶滕玉摇了摇头。

  叶滕玉笑了笑,眼中有一丝失望的叹息,“我去找她,但屋内空无一人。而这面小镜当时不断发着光,并且散发出很强的力量。也是它一路指引我来到这里,可在看到你的时候,它的光便熄灭了。不过……”叶滕玉抬头看了眼悬在空中的小镜,“它现在好像有新的指示方向。”

  白葭忽然想到过沈兮夷提到的凌笼八角镜会自行认主,她转脸看向头顶那面小镜。

  叶滕玉瞧了眼白葭,循着她的目光转过视线,只见不远处的无妄海面上升腾而起一面巨大的黑色水幕,万丈黑潮与天际交汇。这片声势浩大,波澜壮阔的惊涛海浪一旦落下,那这里须臾便都将被海水淹没。

  她眉心一蹙,转向白葭,“你要去哪里?”

  “我要去哪里?”白葭有些茫然。

  没有人告诉她从鸦栖山出来后便会遭逢这天地巨变,她一时间还真没仔细想过自己眼下要往何处去,而如今她的腕间也没有了那串妨音。

  白葭发怔,无所适从的游移目光触到了那一束光芒。她顿了一下,眼神陡然清明起来,她随着凌笼八角镜的那道白光,望向那一片几乎要与天相连的浪潮中,仿若看到了什么,瞳孔一缩。“我现在知道我要去哪里了。”

  叶滕玉望向白葭的目光尽头,顿了一下,兀自点头,做了决定。“正好我也要去那里,我们一起去。”

  “你也要去那?”白葭抬眼。

  叶滕玉湛碧的眼睛明昧有光,点头,“对,我要去归墟,而去归墟的通道就在那里。”

  白葭看着眼前这个一双澄碧双眸的地祇,眼神微动。她不知叶滕玉所为何来,又为何要去归墟,但是那一双清澈湛碧的眼眸中却没有丝毫恶意,相反眼底那一抹化不开的哀伤和木清瑶如出一撤。

  她嘴角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犹豫了一下最终话到嘴边变成了,“时间紧迫,趁着浪头这会还未落下,我们得立刻赶到那片泥沙滩。”

  叶滕玉瞧了眼还在朝着天际升腾的浪潮,“不用急,我虽然是个半吊子,但这段距离捎带上你还是没问题的。”

  话音刚落,叶滕玉双臂伸展开,长发飞舞间一双眼睛湛碧有光,盈盈闪烁。继而她双手向胸前合抱而起,屏障之内忽的平地而起一阵旋风,如同藤蔓织网一下包裹住两人。

  阿屏瞠目结舌的看着眼前的景象,在旋风消失前那一双湛碧的眼眸不忘对她投来一个安抚的笑容,同时那个少女用口型无声的说了什么。

  屏幕之内只剩下阿屏和被她静静抱在怀中的老妪。阿屏呆愣了片刻,转头失神的看向屏障外,只见滔天巨浪向整片大地压下,宛如塌下来的夜幕。

  “阿婆,你看到了么?”阿屏悄声道。

  老妪有些许耳背,一时间没听清阿屏那低喃,含糊的问,“啥?阿屏,你说了啥?”

  阿屏没有说话,抚摸一般轻轻的拍了拍老人僵硬驼起的背,笑起来,“阿婆,我说,这次若是我们活下来,我一定让你过上好日子,带你去看看这个世界有多好。”

  巨大的浪涛狂怒得冲散毁坏了大地上的所有,唯有这钟鼎一般的屏障中悄无声息,隔绝一切。黑色的浪潮淹没了屏障,浪潮底下暗流涌动,砖瓦窗架乃至连根拔起的树木,巨大的山石一一流窜翻转,一个个巨大的黑影仿若深海一条条游曳而过的大鱼。

  阿屏睁着眼睛,一眨不眨的看头顶上黑影斑驳摇曳。至此,多年后阿屏一直有一个童心未泯的爱好,就是异常喜欢去水族馆,那种水下静谧的感觉让她体验到了仿若多年前那生与死的重现。

  这场惊天动地的巨大灾难最后平息了。也不知是否当时人们因恐惧而幻生的错觉,据说灾难间的这片大地上出现了许多传说中的存在。

  在阿婆故去的很多年后,阿屏即使已成为了一个什么都有了的人,可她最留恋的还是和捡垃圾的阿婆生活在一起的拮据日子。每年她都会在灾难纪念日这天回到客尔伽,在废墟上重建而起的后现代风格的咖啡厅中一坐一天。

  她知道灾难间的那些传闻都是真的,因她曾亲眼见到那两个奇异的女孩,也亲眼看到天空中那道游走的细长影子。可时间一久,她也开始怀疑自己记忆的虚幻,而关于那一天所有的记忆,最终都被当做床头故事讲述给了她年幼的孩子。

  “哔哔——”脚下的道路上停滞着密密麻麻的甲壳虫一般的车子,人们由于道路堵塞疯狂的按着喇叭,狂躁怒骂的声音不断,时不时有人下车爆粗口并动手打成一片,恐惧让人们失去理智和控制。

  地底之下传来一阵激烈的震颤,颠得斗殴的人滚做一团,没有了声响,所有的车都像是起了一层鸡皮疙瘩一样晃动起来。

  死气沉沉的天空之下没有任何的飞鸟,一片空无,而整个城市都在地震中屏住了呼吸。

  一个兜着紫色卫衣帽的男人叼着一根棒棒糖,双手插在卫衣的口袋里站在这个城市最高的一根电线杆之上,他似乎懒得低头,只是一双眼珠向下看去。

  那电线杆由于震动牵出的电线晃动得如同弹簧,而那个男人却纹丝不动立于其上。

  “扑簌簌——”身侧忽然有翅膀扑腾的声响。只见一只黑色的乌鸦落在了一旁黑色电线之上,随即那一根大幅跃动的点向便静止了下来。乌鸦滴溜溜的黑色眼珠里映出男子的影像,接着它把头埋进翅膀中梳理起羽毛来。

  那紫衣男人瞥了眼乌鸦,“般蒲,你既附在这乌鸦身上前来,却打算不说话么?”

  那乌鸦抬起黑色的小脑袋,和所有的鸟儿一般偏了偏头,接着只听得一个沉着的声音。

  “岁牢,有人闯归墟,似乎是冲着上殿而来。这个时刻我离不了归墟,只能借风依托这鸟来传达我的声音。可就是这样紧急的时刻身为七贤者的扶风,穹明和你居然不在?”

  般蒲的声音听上去痛心疾首,同时也显然克制着怒意。

  “有人闯归墟上殿?是为了去极渊?”岁牢双手插在口袋了,棒棒糖在舌尖转了转,“喀拉啦——”的一下咬碎,“难道是为了去找阴主?”

  “前次我特地叮嘱你参加这次的‘秉烛’,你却依旧缺席,但这次归墟有事,你身为七贤者之意,务必要回来才行。”

  岁牢耸了耸肩,满不在乎的道,“唔,‘秉烛’没去是因为向来没意思,不想去。”

  “你说什么?就因为这样?”这个莫名其妙的理由让一贯循规蹈矩的般蒲不解中带了一丝薄怒。

  “除了我,那两个家伙难道都出席‘秉烛’,如今都在归墟了?”岁牢似笑非笑的转过眼珠,疑问的语气中有一种答案了然于心的笃定。

  般蒲显然顿了一下,接着道,“扶风和穹明确实也不在。他们似乎隐匿了行踪气息,也不知身在何处,至今我仍找不到他们。”

  “既然大家都没去,般蒲,你揪着我做什么?”岁牢眉梢一挑,斜眼瞧那只乌鸦,似有些不满。

  “这是规矩。”般蒲回答,“秉烛向来要求七贤者都到场参与,可你明知却故意不去。”

  “规矩,那只是个形式而已。你们这次秉烛少了我不是也能进行。”岁牢满不在乎的笑笑,牙齿间咬住那细细的塑料棒。

  般蒲不愿在这问题上过多的纠结,当下有更加当务之急的事要传达,不禁连带着说话的语气也是匆忙的。

  “罢了罢了,我来也非为了追究你不出席‘秉烛’之事,而是希望这个时候你能尽快归位,回到你的黛陌殿,因你所镇守的是上殿第一重殿,势必要紧。”

  岁牢闻言,不禁有些好奇,“你是觉得今次闯入归墟的人有本事抵过归墟尽头的灵众,并穿过黑河和血湖池直达上殿?”

  般蒲没有立即说话,那一只黑色的乌鸦漆黑的眼珠盯了岁牢一会。“太昭和李良歧据说已进入归墟,事态比我们想象的更加严峻。岁牢,请你务必立刻回到黛陌殿。”

  这片大地的地震间歇性的持续,震颤过后便短暂的平静下来。随即一片惊慌的嘶吼和嚎哭,混在彼起此伏的喇叭声中,凄凉而无助。

  人们不知下一场地震何时袭来,纷纷弃车落荒而逃,密集的人潮一下挤满了车辆间的缝隙,簇拥得寸步难行。女人们甩掉了高跟鞋爬上车顶向前,男人们扯开领带不顾一切的狂奔。

  岁牢注视着底下纷乱的场景,道,“这人世的每个人都是鲜活而各不相同的,同一个人却善恶不一,复杂而鲜明,比归墟那百万灵众有趣多了,更重要的是,现世有许多美食。”

  乌鸦歪着头打量岁牢,看着他脸上露出的那种喜悦和满足,漆黑的眼瞳里似乎有惊讶,它喉间发出咕咕的声音,须臾,般蒲的声音才沉沉响起。

  “那只是口腹之欲,逞一时之快,你又在得意个什么劲,你虽不羁随性,但我一直以为七贤者必然是七人同心,可你真是让我刮目相看。”

  “般蒲,别兀自下结论。我有说不回归墟么?”岁牢忍不住嫌弃,又有些同情的瞥了眼那只乌漆嘛黑的乌鸦,“越是有惨烈黑暗,就越是有美好光明,这么有趣的人世,光想想就根本不舍得让它毁灭。”

  说着,岁牢斜睨了眼脚下震荡轰隆的大地,一个转身凭空消失在了半空中。

  那只停滞在电线之上的乌鸦静了一下。一阵风滑过,电线晃了晃,随即乌鸦像是触电一般“呀呀——”的拼命叫了起来,疯狂拍打翅膀,激烈的扑腾起来。几下之后却忽的双翅无力垂落,倒转头一下颓然的跌落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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