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0 章
杨宛山醒来时,第一眼就看到了自己的大红喜袍,第二眼看到了坐在床榻边的桃花的奶娘,她正一脸慈祥地看着自己,脸上笑容如春风般和煦。
杨宛山有些无所适从,都这个时候了,奶娘怎么还能笑起来这么善良呢?
杨宛山被她看得心里一阵发毛。她昨天是在昏睡中到了盘龙堡的,却没有进入大老爷的府邸,而是被安置在另一处住所。
一夜无梦,杨宛山醒来之后房间里突然涌入很多丫鬟婢女,激烈程度比她家铺子包子大甩卖抢购更胜一筹。她们七手八脚地忙着,杨宛山觉得自己像个傀儡,是被押着洗漱梳妆的。
迎亲队伍到达时,奶娘借口小姐坐轿子会身子不舒服,求得了一个随轿贴身照顾的机会。
杨宛山和奶娘在轿子里大眼瞪小眼。
杨宛山:“……”
“总得看着你嫁了人我才安心。”
杨宛山:“……”
不知为何,杨宛山的脑海里突然就冒出了“忠心”这个词。
闭上眼想了一会儿,杨宛山大概就清楚了事情的来龙去脉。不由得苦笑,笑自己,笑掌柜,笑桃花,还笑了自己的父亲,想不到平时善良无害的掌柜的竟然想出这样的办法来救桃花,杨宛山啼笑皆非,不由得想到:“爹,要是你还在的话,会怎么救您的女儿呢?”杨宛山就此打住,不敢再往下细想,按爹的性子,肚里没有那么多弯弯绕,更不愿连累旁人,怕是会直接硬碰硬的,一定是这样,杨宛山又在心里肯定了一遍,但后果就会不堪设想了。倘若爹爹没有因病去世,她现在也是个有爹爹的人……
坐在花轿里,杨宛山听到外边锣鼓喧天,鼓乐齐鸣。她想扒开小窗帘子看一看,刚想转身,却有些动弹不得。她顺势低头一看:奶娘抿着唇紧抓她的手臂,使了挺大劲的样子。杨宛山知道这是怕她伺机逃跑呢。杨宛山忍不住乐了,看来,不看着她被送入洞房,这个小老妇人是不肯善罢甘休的。索性闭目养神,如今,只能将计就计了。
花轿摇摇摆摆,倒也还算舒坦。
忽然,迎亲队伍前一阵喧闹。
花轿在前进中忽地一滞,杨宛山不防往前踉跄了一下,连带着抓着她手的奶娘也往前跌了几步。差点就滚下花轿了,这群冒失鬼!杨宛山不由得在心里暗骂。从花轿里被甩出去,真是怎么想怎么冷汗啊。
轿外,人影未到,尘土先闻。
棕红色的高头大马风驰电掣而来,马背上那人,英姿飒爽,一个包袱妥帖地伏在她背上,像是要远行,一身男子打扮,头发却是在风中散着,凌乱不失豪气,却是女子的面容。桃花不知道自己刚才行走匆忙,发丝早就在不知什么时候挣脱了头巾的捆绑,飘逸而出。
女子早把迎亲队伍挡住,此刻长腿一迈翻身下马。
队伍为首的男子已将手伸向腰侧的佩剑。这事他也有些云里雾里的,见过劫亲的,可没见过一个女子劫另一个女子的呀!
紧接着,轿内的杨宛山隐约听见一个女子嘹亮又泼辣的声音。
“你们给我听着!我才是你们要接的人,轿子里的人与此事无关,把她放了!”
杨宛山不由得扶额。奶娘也是听得老躯一震。
奶娘拍大腿:“这傻孩子!”
杨宛山在心里默默赞同了一下。
杨宛山看了看她,奶娘脸色发白,不知是气的还是吓的。
迎亲队伍仍是大老爷的玄衣人,只不过今日统统穿着一色的火红,整支队伍像是要烧起来一样,配上那天生结了冰一样的脸,即便是今天难得喜庆也不为所动,简直要多滑稽有多滑稽。
那女子还在对队伍的领头继续喊:“听到没有?把他们放了,此事与他们无关。”
红衣人面面相觑,如此抢亲实属世间罕见。
桃花想要闯进来,却被几十个大汉筑成的人墙堵着。
“姑娘,请您自重!”
“……是你!你记得我吧?你还去过我家客栈来着……”
“……”
问题变得混乱而棘手,领队不知如何处理,于是二话不说,事不宜迟,将桃花和马一起打包押着,前往大老爷府邸。
不知是不是桃花被轰远了,还是被带走了,杨宛山感觉桃花的声音越来越远,也越来越小,渐渐听不真切了。
轿子已经重被抬起,速度比前段快了些,但还是晃悠悠。
杨宛山再见到桃花时,已经来到了喜宴现场。
迎亲队伍本来应该是去迎亲的,不过这会儿押着一个披头散发的姑娘,气势汹汹像要上刑场是怎么回事?
客人们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面面相觑。
领队凑到大老爷身旁一耳语,大老爷的脸就黑了下来,交代几句就把客人都请退了,承诺喜宴择日进行。
看着大老爷似要发怒的模样,客人们飞也似的散了。方才还一片热闹的厅堂即刻被肃清,场上渐渐只留下大老爷和他的手下、府上的人,以及被带来的杨宛山、桃花等人。
在场的人跟死了似的,没一个人出声。喜宴突然变得冷清安静,杨宛山没来由地感到森森寒气,莫不是自己的幻觉?
大老爷负手而立,杨宛山此刻只能看到他的背影。只见他一袭红袍,发如黑缎,腰悬玉珠,昂藏七尺,气宇非凡。
半晌,大老爷回到高堂大椅前坐下,领队恭谨地将刚刚劫亲的一五一十道来。剑眉星目,面如傅粉,玉质金相,貌比潘安,实在迷人眼目,难以将他与心狠手辣这个词联系起来,杨宛山差点也以为这是个好人了。
又见他浓黑刚毅的眉挑了挑,嘴边就浮起一抹难以揣度的诡异笑容,棱角分明的一张脸多出几分魅惑,其实杀意暗涌。
“放肆!”大老爷挥手一拍,桌子应声震了下。
杨宛山不由得眼皮闪了一下。她担心地向桃花望去,发现桃花也被吓得不轻,若不是被人按住,没准能蹦个三尺高。杨宛山、桃花和奶娘自打一进来,就是被摁着跪在地上的。
吼完,大老爷自顾自地冷笑了两声,然后笑声逐渐变大,最后是不再抑制地放声大笑起来。
这笑声在杨宛山听来也是有够惊悚,有谁见过被坏了好事还笑得如此放荡之人?不过到目前为止,杨宛山才觉得他跟传闻中有了几分相似,可恨之人必有可怜之处,既然是惊天骇地凶残的人,杨宛山觉得大老爷大概已经不太正常。
又过了一会儿,大老爷终于肯冷静了。杨宛山终于松了一口气,毕竟,他笑得越久,她们就要跪多久呢,她心疼自己的膝盖。
“头抬起来,让我看看小妖精都长什么样。”除去发怒和诡异笑声,这时的他听起来却是低沉平稳的。
杨宛山和桃花本来也没低着头,所以大老爷那么说,杨宛山觉得他纯粹就是想给自己一个台阶下罢了,好补偿补偿被抢亲破坏到所剩无几的威严。若不是有些不合时宜,杨宛山自己都要笑起来。
桃花昂着头,对强取豪夺的大老爷却是不愿想多看一眼,如此视美色为粪土,杨宛山也是见所未见,钦佩异常。
杨宛山自己,一身的凤冠霞帔沉得压人,感觉就像背了个秤砣在身上,虽然大老爷容貌上佳,白看谁不看,但怎么着也不是自己的呀,于是没多久她也就垂下脸了,尤其是在她意识到这是自己第一次以女装示人之后,她总觉得今日的自己有些惹眼,害得她把下巴又埋得更深了。谁也想不到成天风风火火的毛头小子竟是如此娴静端好的女儿之身吧?
“你就是桃花?”语气却是肯定。
桃花平静地看了他眼,不卑不亢,“对,就是我。”
“说实话,画得不像。”真人比画像不知灵动了多少。
桃花讥笑,“既然画得不像,当初又是如何找到我的?”
大老爷难得地不恼,“好,你说你是,那她又是谁?”大老爷眸深似潭,指着杨宛山问。
“她,”桃花略微思索,“是我的婢女。”
“哦?叫什么名字?”大老爷微倾身往前,似乎颇有兴致。
按着刚才的话头,这句话应是问桃花,可杨宛山一抬眼却发现大老爷正望着自己。
桃花也在这时看了杨宛山一眼,想好后说,“珊儿。”
“珊儿?想不到桃花镇里竟有这么一户藏龙卧虎的人家,连婢女都这么夺人心魄。我的手下们怎么会漏掉了这么一位可人儿呢?”说着脸上显出惋惜之色。
杨宛山冷笑,倒是没听出夸赞之意。桃花心下一惊,抿紧了唇,暂无言语。她不知道如若大老爷知道杨宛山是个男子,她们会不会在欺瞒、逃婚、抢亲之上罪加一等?
“那么,珊儿这个婢女该是不怎么得力吧,我看桃花小姐连你的名字都想不起来呢。”他好像说完了一个结论般,又坐回去。
杨宛山越发觉得如今的情境落入了一个可笑的怪圈。她虽没想象过寻常老百姓女儿家的婚姻嫁娶,但怎么也没想过会是堂上这等荒谬的闹剧。
杨宛山嘴角似有若无地一勾,笑意清淡。
在旁人看来,先不说这桃花美得不可方物,冰肌玉骨,说是从画中走出也不为过。单是她的婢女就有一股霞姿月韵,凛然晴朗。
“不过,我好奇的是,桃花小姐又怎会为一个小小婢女舍生忘死呢?”大老爷眼神有意无意地掠过桃花挎着的包袱,不是决计出逃又是什么?
桃花被他一激,又确实一语中的,顿时语塞。
大老爷本因被糊弄而气愤,却见这两女子甚为秀色可餐,世间难得,有意留下,不免多了几分纵容。
“既是如此,就把她留下照顾你吧,权当解闷。”
“不用……”桃花正要抗辩。
“她不是婢女吗?怎么,桃花小姐这是心疼了?况且,在这我说了算,桃花小姐还是少操一份心吧。”
事已至此,大老爷是盘龙堡甚至是桃花镇的主,自是金口一开,驷马难追。
桃花闻言浑身瘫软,一点忙也没帮上就算了,还把自己给搭上了。
杨宛山不知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也不知他此举是针对自己还是决意和桃花过不去,她无计可施,只好始终面色平静,不喜不忧。
大老爷在转身离去前又微不可察地看了她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