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8 章
一切,都结束了。尘埃落定,云淡风轻。
杨宛山漫无目的地走着,不知道要去哪儿,但只要离开这儿,她去哪儿都可以。
她找回了福贵。福贵毕竟不是人,没有什么威胁,还那么老了,没有人觊觎一只煮不烂咬不动的牛,所以杨宛山找到它时,它正安闲地吃着草,大嘴嚼着草一张一合,看不见这诸多世事变化,在它看来不过是吃了一顿漫长的草,等着终有一日杨宛山来将它领走。
只是,已不见了另外一位对它呼喝的主人。
杨宛山牵着福贵在河边喝水。“福贵,好喝吗?好喝你就多喝点,慢点喝,这是你最后一次在这儿喝水了,别喝得太快,忘了味道。”
“娘,这就是你说的江湖了吧?”杨宛山自己说完又摇摇头,自问自答道:“这不是江湖,这是死湖。”
杨宛山好像对着谁说,又好像没有对着任何人说,“说到底,我要走江湖,并不是为了谁,不是为了我爹,也不是为了我娘,我是为了我自己。所以,我爹是我爹,我是我,那些事早已作古,翻旧帐没意思。更何况,爹在我心中永远是个大侠。你说是不是,福贵?”
杨宛山在河边一棵老树下立了三个衣冠冢,临行前,她牵着福贵来道别。
杨宛山还没离开,又被绊住了。
大老爷被杀之后,桃花镇一时陷入了全民恐慌中,成了无头苍蝇。
“没有大老爷,这以后的日子该怎么过呀?”
“没了大老爷,以后桃花镇的事谁来管?”
“是你,你杀了大老爷,以后就由你来管。”
“对!”
“就是你!”
……
杨宛山痛心疾首,恨铁不成钢:“你们到现在还不明白吗?没有了他,你们的生活才会过得好,你们应该拥有自己的生活,而不是屈服于他的淫威之下。”
“你不能走,你继任吧。”一个老大爷紧紧抓着将要离开的杨宛山不放。
“继任?要我做跟那畜牲一样的事?”可笑。
这一次,杨宛山是决绝要走。
也有些理智的人没有强行挽留她,只感叹道:“你是英雄啊。”
杨宛山知道,那不过,是年少气盛罢了。她离想要成为的英雄还远着呢。
在镇口,碰到几个余孽,竟然还想打劫。嘴里喊着为大老爷“报仇”。
“大老爷对你没那么好,亏我们都把你当成嫂子来对待。”
“对,如今大老爷死了,你怎能独活?”
杨宛山觉得可笑:“嫂子?我不知道我会碰到一个怎样的人,但至少不是一个是非善恶都不分的坏人。所以,我不领情。”
众喽啰咋舌,怪不得说最毒妇人心,这小娘子的心说不定比万年锅底还黑。
“你杀了大老爷从盘龙堡逃出来,想必卷了不少好宝贝吧?”
哼,原来是为利而来,“宝贝没有,临走之前,我倒是像给桃花镇留下件好事,替村民们扫清了你们这群余孽。”
“别别别,我们也是无辜,我们也是受害者。我们原也是乡民,跟那些盘龙堡的恶人有所不同……”
杨宛山冷笑,这会儿倒是惜命了,“既然你们知道,那就不要再做找打的事。以后桃花镇,想来就来,想走就走,不再限制自由。不再有守卫。”
杨宛山又斜了一眼过去:“都听到了吗?!”
那几个人畏畏缩缩地应着,一溜烟之后全不见了影儿。
杨宛山将锈剑插入剑鞘,“算你们识相。”
桃花镇口几里之外,桃花策马无需加鞭,便追上了杨宛山。杨宛山赶着牛车,笃笃地走着。
马蹄疾响,杨宛山回头。
马背上的桃花嫣然一笑,“哎!你要走怎么也没跟我说一声啊?”
“我们很熟吗?”杨宛山兀自赶着车。看桃花这打扮,杨宛山忽然有一种私奔的错觉。
“我们,我们怎么说也一起出生入死过吧?你不能好了伤疤忘了疼,娶了媳妇忘了娘,吃过的包子忘了味……”
杨宛山忽然觉得脑瓜疼,“停,收,你越说越离谱了。”
“总之,你不能就这样忘了我,你要走怎么也得跟我打声招呼,就是这个意思。”
“好,那我现在跟你打招呼。”
“就,这样?”桃花一脸不可思议。
“不然呢?”杨宛山的语气不容置疑。
老福贵稳稳重重地朝前走着。
桃花骑在马上,使得坐在牛车上的杨宛山矮了一截,杨宛山只得仰着脸与她说话。
杨宛山觉得桃花居高临下地看着自己,这样的姿势有些奇怪。说了几句,杨宛山觉得脖子怪酸的,便老大不乐意抬起头了。
走出好久还不见桃花回去,杨宛山噗嗤一声笑了,“桃花姑娘这是要十八相送?”
桃花不答。
杨宛山只轻轻道:“回去吧。”
桃花不语。
过了好久一会儿桃花才说:“放着好好的盘龙堡夫人不做,你偏要执剑走天涯,这不是自讨苦吃吗?”
大老爷死后,不只是镇民,还有盘龙堡中的一些人也洗心革面,看在杨宛山刚正不阿、义薄云天的气概上纷纷推举她做新一任的盘龙堡主人,称呼沿用了大老爷在时的称呼:夫人。
杨宛山知桃花这是在揶揄她,轻笑道:“你说,我是不是特招烂桃花?怎么喜欢我的都不是善茬?”
“你说大老爷啊?”桃花摸了摸下巴颌,思索,“那的确是个百年难得一遇的恶人,跟他祖先相比,他的残暴那是登峰造极。你艳福不浅,叫你给赶上了。”
“我其实,没想过要杀人的。就算他是坏人,我也未必会出手。若不是他那样对我娘、师父和王二……”
“我知道……”
“回去吧。”杨宛山最后一次劝她,她若不走,杨宛山也不打算说什么了。
“你干嘛一定要敢我走?那好,本姑娘问你,你家中可还有什么兄弟没有?”
杨宛山不知她是何意,脱口而出:“没有。你不是早就知道?”
“那不就是了,就你了。”
杨宛山无奈,叹了口气,继续装傻充愣:“什么叫就我了?小女并无义结金兰之义。”
桃花一脸得色,眉眼弯弯,“我也并无此意。”
杨宛山正想把包头的方块头巾摘下来,她又恢复了一贯的男子打扮。
桃花瞧见,乐了:“你这是要为我变装吗?不必,你什么样子,我都喜欢。我既认定你,与你的头发束起或放下有何干?你未免把我看得太懦弱了些。况且,凭什么说我是为了缠着你不放的?”
杨宛山打量着她,不说话。
“哼,谁还没个江湖梦啊。我呀,也要去找找我的江湖梦,与你无关哦。”语毕,桃花用腿勾了下马肚,转头直视前方。骏马在这时候加快了步伐,一径往前。
杨宛山看着她的背影,笑而不语。
刚翻过一个山头,杨宛山就觉得自己带了个累赘。
“累死了累死了累死了。喂,你饿不饿啊?”
“不饿,怎么了?”
“那你车上的桃子,分我一个。我口有点渴了。”
“你究竟是饿还是渴,我这儿有水。”
“……”
两个人相视一笑。
身后,挂果累累的千亩桃林已望不见。早在临出发前,几个好心的镇民给她送了几筐桃子,杨宛山只用包袱包了些路上吃的,没多拿,多了吃不及路上也会坏掉。桃花江湖追梦纯属临时起意,什么干粮也没带,幸好还有杨宛山带着的这些桃子。
少年拉着一辆破车,像她刚来时那样,离开了桃花镇。只是车上少了一个人。
金日依山,江湖在她们身后,也在她们的身前。
桃花依旧会年年开,年年落。
而在那桃花深处,有一个秘而不宣的镇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