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纹身
疼，好疼，浑身都疼。
我试图睁开眼睛，却只看到浓重的黑。这无底洞的黑暗将我笼罩着，一点一点地将我吞噬。我想逃，却逃不开。
“芙儿，你睁眼看看，这就是所谓的人心。”在这压抑的黑暗中，师傅莫宸的声音出现得触不及防。
我直觉不太对，却又想不起来哪里不对。
随着师傅的话音落下，眼前的黑暗慢慢淡去，随之而来的是一片茫茫大雪。大雪纷飞中，披着雪白毛裘外衣的师傅拉着我的小手，直视着前方。
我的手，变得如此小了吗？
混沌的脑海中慢慢变得清醒，这一个场景是我十岁的时候。那一年的断崖，第一次下起了鹅毛大雪，那些雪花压在树木的枝头上，压在断崖的屋顶。
雪花落在身上的时候，甚至还会带来一阵冰冷，那股寒冷会从皮肤渗人指尖。
也就是这一天，一向冷清的师傅，忽然问我:“芙儿，你想不想下断崖。”
想，当然想。
我不想在断崖上，过着千篇一律的生活。我不想，孤独地在断崖之上腐烂。可是这些不想，都不及将我从水火之中带出来的师傅来得重要。
所以，我，只能不想。
师傅低头瞧了我一眼，眼中带着悲悯:“芙儿，下断崖吧。”
我没有来得及说话，便被师傅抱着飞下了断崖。
这十二年来，我一直将这段回忆埋藏在心底，想要遗忘那天滔天的火焰，想要遗忘那些绝望的哀嚎，想要遗忘那些被血色覆盖的雪地。
十二年的岁月，果真可以掩埋那段尘封的过往，我甚至都怀疑十岁那年下断崖不过是一场梦，梦醒了，一切就会都散了。
而这个梦却没来由地在今夜里苏醒。
师傅抱着我，看着树下的滔天大火。
那一片火红不断在成片的屋子蔓延，慢慢地将屋子里的一切吞噬。
大雪还在继续，这场纷纷扬扬的雪花，在这片大火中，也黯然退场，这灼热的温度，将它们一点一点地融化。
“芙儿，你睁眼看看，这就是所谓的人心。”这火映得师傅眼中一片通红，那些火苗钻进了师傅的眼中，不停地跳动。
我蜷缩在师傅的怀里不停地啜泣，抖着唇哽咽道:“师傅，那群坏人，都死了吗？”
屋子里传来的哀嚎声一阵赛过一阵，生生刺痛着我的耳膜，师傅忽然将我更抱紧了些，凌厉的声音中带着微不可查的疼惜:“芙儿，断崖人，不该这么脆弱。无用之人，无能之人，死不足惜。”
我躲在师傅的怀里，没有说话。
这一场大火一直到夜幕降临才拉下序幕，这场雪，却意犹未止，还下得颇为欢快。
我从师傅的怀里露出头来，望向那一片废墟。大火烧过后，那一片狼藉正一点一点地被大雪覆盖，而这片狼藉之下，那些错乱的四肢就这样暴露出来。
我哑着音问师傅:“师傅，何为人心？”
师傅满眼复杂地望着我，而后颇为无力地含笑开口:“罢了，罢了，芙儿，你真不适合断崖之下。只要你还在断崖，师傅，总能护着你的。”
那时候的年纪虽小，我却分明看到了师傅藏在笑里的那一抹悲怆。
年仅十岁的我，并不晓得师傅眼中的复杂，也不晓得师傅那一刻微微露出的悲悯。现在的我，已经离开师傅第六个年头，二十二岁的年纪，我依旧不晓得师傅那日里的一番话是什么意思。
那一日里，师傅告诉我，这世上对我来说只有断崖之人可信。我将尹桦变成了断崖人之后，才发现，师傅所言，并不对。
对了，这么说来，我会想起这一段往事，莫约便是因为尹桦。
尹桦。
我的弟子，尹桦。
我猛地睁开眼睛，梦境中的一切全部化为灰烬。
疼，真疼，浑身都疼。
我费力地望向疼痛之处，那不知道什么时候敝开的上衣处，我的锁骨下方，毅然纹上了一个黑色花纹的桦。而这个字周身的皮肤，尽是干涸了的血渍。
这个地方，一片红肿。
尹桦他，到底想要做什么。
我拢了拢上衣，挣扎着起身，一动之下，疼痛更甚。
“啊”我禁不住痛呼出声，冷汗一直不停地往外冒出。
将右手轻轻抬起的时候，才发现自己的手腕处围着一层白色布纱。而最剧烈的疼痛便是来自这里，这样疼痛的程度的话。
我试着将右手动了一下，结果只是轻轻一动便是钻心的疼痛。看来，这只手，若是勉强使用，多半会废掉。
我不禁想起了那日在断崖脚下断掉尹桦手腕脚腕筋脉，那一日，他莫约也是那么疼吧，或许他的疼比我更甚。
我忍着这股疼痛穿好衣裳，房间里的昆腾花海依旧紫得不像话，只是这些花均没有新鲜的。
看来，或许尹桦早已离开断崖。
我这一睡之下，到底过了多久？
“咻”的一声，我的耳边传来轻微的声响。
难道，尹桦并没有离开？
我不顾浑身的不舒服，强忍着脑袋的昏沉便在门外冲去，这过程中我连剑也不顾得带上，或许可以说，以我右手现在的状况，根本拿不了剑。
才一踏出房门，我便看到了脚尖抵在屋子旁的树木上的一枝树枝的女子。
我的瞳孔开始无意识地缩紧。
那名女子，抱着本该埋在师傅莫宸墓地里的配剑，艳丽的脸上带着浓浓的笑意。她用白皙如羊脂白玉的手指点了点朱唇，笑得妩媚:“你便是朝廷用万金悬赏的断崖之上的妖女？！”
我冷声道:“剑，还给我，可以留你一命。”
乍听我的话，女子微愣，一愣过后，抱腹在树枝之上，笑得乐不可交:“哈哈哈，这真是好笑。”
我眯着眼瞧她。
她那狭长的眼睛仿佛漫不经心地扫了一眼我的手腕，带着点悲天悯人的悲悯啧啧有声:“啧啧，怪可怜见的。恕我直言，你这手若是逞强，怕是会废吧。”
“对付你，左手足以。”我话音一落，便运气而起。
可我到底高估了自己，低估了尹桦在我身上创造的伤痕，这一运气之下，全身都在叫嚣着疼痛。
“啧啧啧”女子艳丽的小脸看到我这副模样纠成了一团，她轻轻退开了一步后，笑得灿烂:“据说断崖轻功自成一体，这样好不好？！我给你一个月的时间，你若是追上了我，那我便将剑还你。若是追不上，这剑你也就只能心甘情愿地给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