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白露
子昂还没回来。
焦焦用备用钥匙打开了屋门，差点被屋内的潮闷气息熏倒，连忙拉开窗帘，打开窗户。
桌面上凌乱的cd光盘扔得到处都是，京剧脸谱版的果碟里干果吸足了潮气，暗灰色的白毛被窗外刮进来的风吹得微微颤抖。烟灰从地毯上翻滚着飘进墙角。
墙上挂着焦焦的一张照片，表情平静，眉头微蹙，倔强的嘴角飘忽闪过一丝微笑。这是子昂初识她时拍的一部照片，也是他最为得意的一张照片。
焦焦抚了一把额头，估摸着找钟点工已经来不及了，干脆动手收拾起来。
刘子昂到家时，刚好赶上焦焦把最后一道菜端上桌子。
“你临走前给肉肉浇了太多水了，他们快淹死了。我刚把他们收拾了下，放阳台上了。”焦焦夹了一块肉放进子昂的碗里。
“你明知道我对养植物没什么耐性。”子昂给自己倒了一杯啤酒，一饮而尽。
“只是需要一点水，一点阳光就好，不麻烦的。”
“赶片子在公司住了好几天，天天伺候那些变态的甲方还不够，回来还要伺候这些花花草草的？”
子昂的纪录片作品《中国吉普赛》在阿姆斯特丹展映后，信心大增，就从电视台辞职了，决意要做独立纪录片制作人。脱离体制的束缚后，这几年鲜有作品问世。他去拍拆迁，被当地警察以缺少合法手续、扰乱社会治安的名义抓起来，焦焦半夜开车去保他出来。他从电影基金会申请到一个人文纪录片项目，拍摄中国玉雕手艺第一人，却又因大师突发脑溢血而中断拍摄，差点还因此惹上官司。
接二连三的打击，让刘子昂不得不考虑做独立纪录片制作人的物质成本和心理安全感。他加入了朋友的影视公司，接一些拍婚礼纪录片、公司宣传片之类的小活，难免受到甲方的各种刁难和要求，跟当年体制内的体面和独立纪录片人的清高都相差甚远。
壮士未酬，龙困浅滩，刘子昂的心情难免不好。
在焦焦眼里，有才华的子昂，只是缺少一个机会。
“听咩姐说《爱情三十六计》那个剧组还缺个摄影，你要不要去那儿玩两天？”焦焦斟酌用词，小心地看着刘子昂。
“那个剧组啊，我听说了，副导是不是叫刘仓库？原来也是个武术指导，转型当导演，就他那水平？我在电视台跑文化圈时，就探过他的班，现在让我去听他指挥？算了吧。”
“其实，这个圈子也本身不大，抬头不见低头见的，也是常事。嗯，你要实在不想去，我们再看看别的机会吧。”
两人一时无话。
“对了，你那部《遇见沥川》最近倒是很火，在电视剧排行榜上已经是前三。”子昂若无其事地说。
“嗯，ta姐和陈导为了能让这部剧上星，花了不少工夫，还好观众们还能接受这部剧，四年前的服化道跟现在有挺大差距的。”（服化道：服装化妆道具）。
“观众看的是你和高飞，又不是服化道。我媳妇是不是要火了？”子昂一笑。
“错了，观众们看的是高飞。”焦焦认真纠正。
“干嘛这么认真？也是，任何一个姑娘都会想有个王沥川那样的老公，但不是任何一个男人都想要一个谢小秋那样的老婆——当然，除了我。”子昂笑吟吟地，“那个陈导，不是知道你有男朋友吗？如果他还在微博上乱点你和高飞的鸳鸯谱，我就要给他寄刀片了。对了，台湾的邮编是多少来着？”
“陈导现在大陆，需要的话，我可以帮捎给他。”焦焦低头喝了一口粥。
子昂身体前倾，注视着焦焦，“没有人比我更爱你。”
子昂很久没有这么肉麻过了。他热情的眼神侵压过来，焦焦反而有点不自在了，但还是笑着点点头，“我知道。”
“今晚——”
“一会儿吃晚饭我就得走，咩姐约我有事。”
“好吧我吃饱了，去书房了。”子昂意兴索然地起身离桌。
焦焦慢慢放下手中的碗筷，忽然觉得有点点疲惫，像潮水一样漫过全身。她看了眼手机，咩咩短信上约定的见面时间快到了，就振作了下，起身收拾碗筷。
没想到，茶室里，除了咩姐，毛哥和高飞也在。
咩姐和毛哥坐一边。
高飞的那一边，空着一个座位，等着她。
焦焦歉意打了个招呼，坐下，身体往另一个方向稍微倾斜。
“今晚我做东，请焦大明星喝个茶，感谢赏脸，不胜荣幸。”毛哥乐呵呵地说。
“毛哥开玩笑了，刚才高飞在粉丝群突然发了一条21秒的语音，网上立刻就有粉丝曝光，媒体跟进。现在，高飞已经是娱乐圈最炙手可热的人物之一了。”咩姐恭维。
“哪里了，我只不过教他多跟粉丝互动嘛！现在娱乐圈是什么经济，眼球经济！粉丝经济！粉丝的目光聚焦在哪里，哪里就有商机，商机就能把投资者变成一个个at机！所以，粉丝就是顾客，顾客就是上帝！跟上帝多些回应和互动，不仅仅是巩固粉丝的忠诚度，也是给粉丝的福利和回报嘛！”毛哥说得头头是道。
焦焦听得有点发呆。
高飞忽然轻轻用肩膀撞了她一下，竖起一根手指微微晃了晃，示意她不要听毛哥那些空口炮。
咩姐频频点头，借机说，“毛哥说得很对，现在微博还在热炒‘沥秋夫妇’，是不是让焦焦和高飞在微博上多点互动呢？毕竟你们是现在最热门的cp人选！”
咩姐的这话，不是说给毛哥听的，而是说给焦焦和高飞听的。
焦焦顿时明白了，今天这个茶，不是白喝的。
“可是，大家都知道，我有je……哦，女朋友，小秋……小秋也应该有自己的男友吧。”高飞慢条斯理地表示拒绝，然后看向焦焦，征求她的意见。
他为什么要叫我“小秋”呢？奇怪的是毛哥和咩姐也不去纠正他，好像习惯了一样。焦焦一根筋的性子又犯了：“我不喜欢这样的炒作，好好演戏就足够了，没必得去迎合谁。”
毛哥和咩姐对视了一眼。
“你们两个啊，一个呢，无所谓当大明星，一个呢，只求演好戏就行，我们这些经纪人还不如饿死算了。”咩姐开玩笑。
“其他的演员和明星都可以，你们为什么不行呢？沥秋夫妇的互动，满足观众和粉丝的期待，本身也是一项工作。其实呢，也不需要你们说什么暧昧和调戏的话，像正常朋友一样聊天就可以了，这样可以维持话题热度，也可以推动‘沥川’系列的电影项目和续集项目。”毛哥苦口婆心。
“我有互动啊，我有给小秋的微博点赞。”高飞忽然开口说。
大家都懵了。毛哥和咩姐又互相对视了一眼。
“你什么时候——给我点的赞？”焦焦不可思议地。
“最近几天吧，有在翻看了你的微博，你写得好像并不太多。来的路上，随手点了个赞……点赞那条，好像是一条13年的微博吧。”高飞笑着解释。
“哦，我今天在看剧本，没怎么看微博，后台信息有时太多也看不过来。”焦焦喝了口水。她心里却打了一个问号：13年的微博？赞的哪一条？我写了什么他要赞？
“不好意思，我平时很少玩国内的微博，平时大多是工作人员在打理，这几天被陈导和毛哥逼得没办法，才上手多一些。对了，他们为什么叫你，炮哥？”高飞好奇地问。
“哈哈，”焦焦笑了两声，“有次我给别人签字，写我的大名，焦君艳，字体太龙飞凤舞了，那小孩当场就念出来，焦！君！炮！……后来就有了这个绰号，炮哥。”
“it’sveryfunny~”高飞忍不住笑。
“呃，不过炮哥这个绰号，我们打算以后不再提了。”咩咩赶紧打断，“另外，你们应该也知道了，陈导和ta也安排过，9月7日沥秋夫妇的网友见面会，已经定下来了。”
“……我在陈导的微博上看到活动公告了。”焦焦说。
咩姐说，“现在，我们所有的细节、流程、活动，其实都是在推动‘沥秋’一系列的项目，包括电影、续集、漫画、朗诵cd、话剧、周边产品等等。这盘棋很大，不容我们有一点疏漏。上次新闻发布会，虽然戏也做足了，但噱头不够，两人在台面上毕竟显得有些生分，网友们对此也讨论得很多。ta找了一家传媒公司，经过数据分析后，认为这个因素，会不利于‘沥秋’项目。我希望你和高飞现在能够全身心准备，进入状态。”
好吧，画了一个大圈，又回到主题上了。焦焦心想，难道非要我俩来个现场亲热才够状态？
“说起9月7日的活动，我有个小礼物提前送给小秋。”高飞显然是有备而来。他拿出一张贺卡，双手递过来。
“what？”焦焦犹疑地接过。他为什么总是叫她“小秋”？她还是有些别扭。
“我最近有在练写汉字，这是我第一幅作品，送给你。”
打开贺卡，里面是一张百合花纹的卡片，散发着淡淡的清香。
抬头写着“小秋”，后面竖行写着的，是一首诗。
“蒹葭苍苍,
白露为霜
所谓伊人,
在水一方
溯洄从之,
道阻且长
溯游从之,
宛在水中央。”
落款是“沥川”。
焦焦看完，抬头望向高飞，不动声色地，等着他开口解释。
“今年的9月7日，是农历，正好是中国二十四节气里的白露。”高飞仔细地说，“我最近正好在学中文里的古诗，我觉得这首诗很美，很好，很适合送给你。”
咩姐看焦焦表情有点古怪，伸手拿过来看了一下，放在桌子上，推到高飞面前，故意问道，“高飞，你知道这首诗的意思吗？”
“他知道！我给他找了一位中文指导老师，给他翻译过的。现在的高飞中文水平比以前高多了！”毛哥抢答。
咩姐使出“就你多嘴”的眼神，让他闭口。
“苏澈说，哦，就是我的那个中文老师，他说，”高飞笑着，歪头看着焦焦，眼神清澈，用不标准的中文，缓慢说道：“这首诗在讲一个男人追求女人，很辛苦，也很幸福。我在想，在《遇见沥川》里，一直是小秋在追着沥川跑。我在想，如果电影版，或者续集开拍的话，这次，应该让沥川来追小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