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第十六卦
“姑娘大恩,在下感激不尽。”
岑夫子当即握着黄裱纸与铜钱跪在了顾茕面前。
人都说男儿膝下有黄金,尤其是文生只跪天地君亲师,哪有跪他人的道理?无外乎是因为,小宝是他唯一的孩子,他的命根子,其他再重要也重要不过这个。
但旁人不懂这个道理;岑夫子的侄儿,岑青凡看到叔叔给个小姑娘跪下,简直要跳起来了,之前让他去请景珩和顾茕也就算了,现在还给顾茕下跪,这……是何道理!
景珩亦然,他理解岑夫子现在的心情,但也看不得岑夫子下跪,想去却又停了下来,这是夫子和怜怜之间的事儿,该由他们解决。
“夫子先起来吧。”顾茕正正当当受他一礼,便将人扶了起来,泄露天机为人改命,他们是会遭到天谴反噬的,本就要得到点什么填补填补,一般来说别人的拜礼或是财礼,都是可以接受的。
若没有这些,对他们这样的玄士不公也不利。
“今天若没姑娘帮助,只怕我的小宝……”岑夫子起来依旧满脸愧色,“我今天却还质疑姑娘的用心,是我老糊涂了,得罪了姑娘,还望姑娘海涵。”
“夫子严重了,我们早就说好的以此事为验证,你之前不信乃是不知,不知者不怪,我又怎会怪罪夫子?”顾茕淡淡地一笑,并不在意这些。
然,她越是洒脱宽容,岑夫子越觉着难堪,亦愈发欣赏顾茕的这份胸襟。
“我以为自个儿痴长姑娘二十岁,懂得比姑娘多,如今看来竟不如姑娘的胸怀,惭愧啊。”岑夫子苦笑。
顾茕笑道:“夫子谬赞了,我可没什么胸怀,得罪我的我照样该动手动手。只是今天这事,确实不怪夫子,您就不用自责了。若是您非要觉得做些什么才能弥补,那不妨等过两天,我们再谈谈方家的事儿?”
她一派轻松,对先前的事并不以为意,惹得岑夫子觉着,自己再愧疚下去反而矫情,便对顾茕一拱手,略有些笑模样道:“那多谢姑娘的包涵。至于方家的事儿,现在谈都可以!”
“今夜?还是不必了,我这人喜欢睡觉,只睡了半夜身子还没缓过劲来,再者小宝刚脱离危险,夫子也得多陪陪他,等过两日小宝稳定了,我休养过来,我们再谈,如何?”顾茕俏皮地眨眨眼,揉了揉额角,一脸的懒怠。
岑夫子却明白,这丫头嘴硬心善,明明是挂心他与小宝,却不明说反倒说她自个儿懒散没时间,倒是个有趣的丫头。
珵之没找错人。
他看景珩一眼,笑道:“珵之你可真有福气。”找了这样有能耐善心的媳妇。
景珩睨着顾茕那俏生生的脸蛋,亦是笑:“能让怜怜做我夫人,确是我三生修来的福气。”
头一开始与顾茕在一起,他是为了姑娘的清誉名声着想,又觉着顾茕救过自己,不能不管不顾;而短短时日相处下来,他却觉得真与顾茕相守偕老,亦是一种不错的选择。
顾茕被他这么一说,反倒有些害羞,但她性子与常人不一样,愈是害羞表现的就愈是镇定,于是乎就见她从景珩抛了个媚眼,似是反撩。
紧接着就瞧见景珩红了耳尖,别开头去。
——得,还是那个害羞的小哥哥。
顾茕笑,她原以为这丫开窍了,不成想骨子里还是没变的。
瞧见他们俩眉来眼去的,岑夫子无声地一笑,心中感慨,景珩这个徒弟聪明心善学识好,他自是习惯的,可景珩心里装的事太多,过于早慧有时并不是好事,反而是负担。
他从前总是觉得,景珩这样怕是不好找媳妇,现如今倒好,他不但找到了媳妇还如此的……恩爱,倒是让他安心了不少。
成家立业,先成家再立业,自古真理。
况且他看得出来,顾茕会是一位好的贤内助,也有助于景珩在外大展拳脚。
只是——顾茕没有好的家世,不知以后景珩在朝为官,又是一副什么样的景象。
“时间尚早,那我和珵之便先回去睡个回笼觉,过几日再来找夫子商议。”顾茕打了个哈欠,着实困的慌。
岑夫子自然不会阻拦,“好,过两日我们再谈。”
“告辞。”
景珩对夫子一拱手,便牵着顾茕的手出了学馆,岑夫子特意侄儿架着马车再送他们回去。
岑青凡一晚上跑了两趟,依旧没跑明白,回来之后望着叔父,还是忍不住问:“叔叔为何要跟那小丫头下跪?”
这是他最不懂的一点,且岑夫子对那姑娘的态度委实太客气了一些。
岑夫子是四品官下来的,放眼在清丰县便是县老爷,日常见了他都会微微施礼,给他几分薄面,这清丰县中哪有值得叔父下跪之人?
“你不懂,这姑娘是有大本事的。”岑夫子摆摆手,不欲多言,扰的岑青凡更好奇了,缠着他问个不休,才从他嘴里得知了今儿白天发生的一切。
“她当时便说,小宝是濒死之相,东方乃绝命之地,忌一切金属利器。”岑夫子指着病床上的小宝,“你看小宝今晚发生的事儿,可不都应了吗。”
一说到这些,岑夫子就懊悔,若当时他信了顾茕的话,以顾茕的本事或可保佑小宝不受这番皮肉之苦。
“这……那姑娘真那么神?”岑青凡瞪大眼睛不敢相信,那姑娘才多大?约莫着十三四吧,会有那么大本事?
“我听景珩说过,她是六岁时到的大河村,平日里很少在村子里说话——青凡你要知道,六岁的孩子,若是早慧的,什么都懂了,她看着便跟珵之一样生而早慧,知晓这些不奇怪。”岑夫子已经将顾茕当成神人来看了,心里下意识的维护。
除此之外,他更调查过顾茕,死而复生的人本就不一般啊。
“要是这姑娘当真那么神,那我可得好好供着。”岑青凡若有所思地笑道。
岑夫子了悟,斜眼看他:“可是你家又出了什么事儿?”
“老样子了。”一提起来,岑青凡便一脸苦笑。
岑夫子捋了捋胡子,意有所指。
“总是这样可不行,是得找人好好看看。”
……
顾茕并景珩一同回到家里,她就打着哈欠重新爬回了床上,景珩原想问她小宝之后的事儿,见她疲倦的厉害只好作罢,只身回了房间却是辗转反侧无法入睡。
他仰面躺在床上抬头望着蓝底绣花的床帐,双眼清明脑海里始终盘旋着这两日发生的一切,不由陷入深思:今天的事情太过匪夷所思,小宝的一切都被顾茕料中,而顾茕——他的怜怜真有那么神?他虽回到村子里几年,但对外界的事情嫌少打听,这两日却对怜怜的过往略有耳闻,以前那本木讷的人突然变得聪慧且涉猎玄术,总叫人觉着不太正常。
但——
想着顾茕那时刻笑盈盈的眸子,景珩又想,管他呢,他只需知道怜怜是好的,是他的夫人,救过他一命便可,其余的她不说他便不问。
顾茕猜到景珩肯定会想很多,但她这人一向是睡不好脑子就疼,也觉得景珩是聪明的,他想便由着他想吧,脑袋长在他身上,她又阻止不了。
若他想不通,觉着她太过诡异不太正常而疏离,那正好证明他俩不是一条道上的,便分道扬镳就是。
想着这些,顾茕心里是没负担的,果断睡到大天亮,补充好睡眠,顾茕选择同景珩一块上镇子买东西想办法破方家的风水局。
“昨夜睡得好吗?若不然怜怜你今天便留在家里休息吧。”景珩见她穿戴整齐俨然要跟他一同去镇子上,可又不断打着哈欠,便有些心疼。
顾茕打着哈欠摆摆手,“不碍事的,就是刚睡醒还有点迷糊。这路上你可要照顾好我呀。”
她娇滴滴的咕哝眨眨眼,笑得软软甜甜。
景珩手心发痒想要捏捏她那软嫩的脸颊,最终却压制下来,略一勾唇,轻声:“好,一起去吧。”
顾茕嗯一声,抓住景珩的袖角,喜滋滋地跟在景珩身旁坐上牛车摇摇晃晃出了村子;她看得出来,景珩待她一如往昔,可想而知昨天晚上他不知怎么想的总之已经想通,并不介意她的怪异之处。
如此,甚好。
顾茕心里甜滋滋的想。
等到镇子上,景珩瞧见她眼巴巴地看着街上各种各样的吃食,跟个小馋猫似的,眼底便染上些许笑意,“钱在你那,想吃就去买吧。”
“那我……少买点。”顾茕嘿嘿一笑,搓着手有点不好意思,昨天回去之后她想了想才明白,自己一顿早饭二十个铜板是多败家。
景珩头一次见她这般拘谨,心下觉得好笑,“不打紧,只要你吃饱吃好便可,钱——我若考上秀才会有口粮补贴的。”最重要的是等他当上官职就可以拿月俸养家了,现下还撑得住,他不想委屈顾茕。
“那我去了呀。”顾茕待他点头,便纵身跳下马车,飞快跑到小摊前挑拣。
景珩望着她的小模样,面上的情绪浅淡下来,只余眼底深处一丝的笑意,自打得知父母死亡真相之后,那曾经爱害羞的小小少年,似乎一夜长大成人,只有面对顾茕时难得开心,暂时放下那些令人痛苦的过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