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旧人,入梦 三
人们所知她是安夫人所出的安家嫡女，是安家当之无愧的珍宝，受众人瞩目与关爱呵护长大，虽为商家女可一颦一笑的娇色却不输于大家闺秀。
呵，安悦无论何时想起这些都想将这一切光鲜亮丽撕开，将深处的污秽示于人前。
什么慈祥的母亲，她真正的母亲早已死在生下她的那个夜晚，不过就是安夫人大度背后的一招杀鸡取卵罢了。若不是安夫人自己不能生育，或许她也不存于世了。她恨，她的恨意已经漫出她的心，她想毁了一切，连带着坏到根里的安府。
可世俗礼法约束着她，主母打杀是权力，而她安悦，就是白眼狼没了本心失了孝义，安府能让她活下来就是恩情。安悦从知道这个道理后，就明白坏掉的不止是安府，还有包纳着这一切的世界。安悦知道真相的那一晚眼前总是血意，那一晚她总在想那个可怜女人会不会连那孕育过她的血液都未洗净，就被丢进乱葬岗被野狗分食，甚至她被分食时还有这知觉，还有呼吸，还睁着眼向那些冷眼旁观的人求救。想到这里，安悦快要疯掉，可又怎能怎样，她能做的只是冷眼旁观这一切，看掉这个安府腐坏连带着她自己。
学着乖巧，学着讨好，学着像那些大家闺秀一样让心变冷，学会算计。
可学会了又能怎样，乖巧只会让人放肆地将刀殂架在脖颈之上，待人宰割。慈祥的母亲，呵，真的母亲会让你初潮之后就跟着烟花女子学着讨好的技能吗？慈爱的父亲，呵，哪有父亲从你初现姿色之时就开谋划，她做哪一位高官的玩物可以得到更多吗？
不过比起憎恨，她更讨厌那羡慕和嫉妒，嫉妒姨娘，为什么同是鱼肉她总是那么轻松应对又为何用那种旁观的眼神看着她，明明都坏在这安府里了，她们不都是一样了吗！更羡慕那个不懂世事的妹妹，从宁宁被抱回安府之时她就懵懂地嗤笑又有一个人要和她一样了，可事实就不如她愿。明明安宁不是父亲的也不是姨娘的孩子，明明姨娘也不喜欢这个孩子，却总是怜惜着她。为什么，有这么多不同，她们不该是一起落入黑暗里吗？
她就像藏在黑暗的臭虫，总是等待着机会，希望将那纯洁趁其不备拉入黑暗，和她一起一起，她真的太过孤单她想要同伴。
终于她等到机会了，姨娘终于死在那个春之初的早上，如她所料安夫人终是留不下这个不再掌控的孩子，毕竟这些当事人中只有她一个人固执地认为安宁是老爷和姨娘早已暗通渠和的证据。
那天，她在盯了许多天终于有了收获，安夫人总算等不住了，心腹带着安宁来到那个小小的池子旁边。她极为兴奋躲在暗处，看着那小小的身影失去了依靠沉入那湖水中，弱小无助连挣扎的水花也小小的，声音也弱如猫叫一般。安悦很快就索然无味了，想要离开，这闹剧没有她预期那般让她兴奋，只是让她心口更加窒息。
可她离开时，回头望了一眼，像是有感应般的快要沉下去的安宁看到了，求救不出只能用目光求助着她。忽地所有恶意和仇恨都涌在心头，她想要报复一切，她恶劣地扯了一个坏笑，默声说着：‘去死吧。’
死掉好啊，待在无人庇护的安府，不是吃人的怪物就是被吃，有什么可以留念的。
安宁一定是看到了，眼中没有了光，她不再挣扎，下手的人看快要得手许是因为良心谴责不忍再看下去匆匆离开。不过安悦却有心情，她优雅着迈着步伐，一步步走近，她要看着坏掉的安宁。许是她的错觉，安宁沉下去后曾又浮上来一次，这一次安宁给她的感觉却变了，那绝望的眼神变冷，不做声响却又有了别的东西只是她看不懂。
安悦因为那一眼心生胆怯后退一步，随后她又反应过来，看着安宁渐渐沉下的身影她思想片刻她有了更好的想法。她变了主意，她叫了人救起已经濒死的安宁。
让人救活了她，又派人熬药，安悦端着药碗亲手喂着安宁，为什么要让她死掉呢？不是活着和她一起融入这安府之中更好吗？安悦摸着安宁的小脸，她们不是姐妹吗，不都是安家小姐吗，那就让姐姐送给妹妹一份姻缘吧。又了安宁替代，她乘机逃跑不是更容易吗？
就在她这般想时，安宁却恍恍惚惚醒来一次，看着她说着胡话，什么安倬为什么杀她，为什么骗她，是不是早有计策，为什么要浪费她的感情，可说得最多的却是“安倬，救我，我好疼。”这是安悦只剩下冷笑，这是疯了？连凶手的名字都能叫错，怎么可以，明明是她冷眼旁观差点害死了她，她该恨的人，是她。
安悦揪着她的头发，将她的脸带到自己面前，恶劣地一字一句冷笑着说出：“看好了，想你死的人，我从未想要救你，你这样的傻字怎么可能有人会喜欢你？”
无助的神情，她眼中有什么东西渐渐破裂碎掉，一道一道的泪痕斑驳了她的脸，凄楚的样子让安悦终究有些不忍放了手，安宁就像破布娃娃一般掉在床上没了声息，眼中的光彩就像那灭了的烛火没了踪迹只剩下死寂。
安悦再也看不下去，摔了药碗离开，之后安宁便是几夜高烧，而她也为那眼中失去的光彩所折磨，夜不能长眠。
终是烧退了，安宁却不记得这些了，不记得也好方便了她后续的剧情。安悦又端起了药碗，走到安宁床前，可那眼中的光在安宁又重新燃起，安悦在看清楚时有些自恋地认为那火是因她而燃的。
这种想法转瞬即逝，却又不经意在她心中扎了根。慢慢她发现那光彩确实是属于她的，安宁不知为何将她视作救命之人，虽在心中嘲笑可默默又有些异样的感觉。她演着爱惜妹妹的姐姐角色，可却一次一次身陷其中，她从来不知道她不曾拥有的光在安宁的眼中会是这么好看，闪着闪着看向她，比世间珍宝还有让她开心。
世人皆说她倾国倾城，安悦只是淡笑不答，因为她知道眼中有光的宁宁才是倾国倾城，不过她不会告诉世人，这份光她要独占。
她想要那人一直这样看着她，她希望那光只看向她，果然年少心性不定想拉安宁融入黑暗的心在安宁生病陪伴时全变成了想守护那光，这世上唯一看她时眼中有光的人她不想失去。
原本心中的愧疚被自己用珠宝换作药材，来填补自己的虚伪黑暗，当自己真的意识到自己入戏，是在得知自己之后人生去向时她却没有了相送安宁入火坑的念头，那看向她的光太过美好，她不忍心了。
安悦甚至觉得自己能卖出这样的好价钱也不错，只要自己再努力一些说不定能换回来更好的东西，换来安宁更好的生活，让安宁一直感激着她，让那光能一直停留在她身上。
她是无耻的，也是自私的，可她也偏偏放不下。
她的愧疚与日益增，可有被自己即将堕入黑暗所冲刷，可这一切在安宁带来那请帖时全都爆裂了。那一刻她哭了，不是因为欣喜，是那种命运没有放弃她给她送来了光的庆幸，也因为愧疚。
安悦那时候才明白，能得到这光的自己有多幸运。
她是庆幸着的，虽然宁宁人生中出现再多对她好的人，可宁宁眼中的光都只是她的。可她又是痛苦的，被内疚折磨，又害怕宁宁会记起那日的事惶惶不安。内心深处，却又总觉得这光不该属于她，她不过借了别人的份享着无缘的东西。
天边泛着暖人的红光，霞飞霞满天，如此温暖的景却暖不了她的心。光洒在她身上时，照出她泪满裳。安悦看着这光不再是那人眼中光，良久惨笑着，终于报应来了。
不过她不会就此放手了，就像垂死的人抓住最后的稻草，她从拥有那一刻便不会再放手了。
总有一天，她会带回安宁的，安府、武宁侯、庆王，谁都不可以伤了安宁。
安悦擦干泪，从污秽中走来的她早已无所畏惧了，她怎样都无所谓了只要能活下来便好，但宁宁要好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