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华清宫大喜
陆嫀原想把领头松开几分,被沈玉筝按住,悄悄睃了几眼在上头说话的司正丁女官,她方放弃了这举动,小声问道:“姐姐不热吗?我这里头的亵衣都要湿透了。”
锦绣殿不大,炭却烧得旺,门毯又是重重叠叠挡住了外头的冷风,哪里有不闷热的。沈玉筝的细发都已经被汗濡湿,像藤箩似地卷曲着贴在细嫩的脖子或者香腮上,惹得连一双玉颊都成了桃面。
“丁女官年纪大了,比不得我们这些年轻气盛的火气足。你稍安勿躁,待回去好好洗个澡便是了。”她道,抽出素绢替陆嫀掖去小俏鼻上的汗珠。
宫正司司正丁女官已经是花甲之年,此时只挽着一支点翠珠花做饰物,盘腿坐在上席,身形臃肿而显几分老态龙钟。她漏液到浣花宫,还把众位采女集聚到锦绣殿,自然是有内庭的旨意到了。
“……华清宫大喜,皇上欲在头雪那晚设下宫宴。只是连年的歌舞看腻了,想看点新鲜玩意儿,你们可有什么主意?”丁女官随意地一问,语气里半分恭敬半分威严。
原是容妃的宫里传出了喜事,容妃娘娘已有一个多月的身孕了。
沈玉筝的眉头略微皱了皱,只看到坐在自己前面的孔丹青突然将纤腰挺直了几分。她轻轻吁了口气,容妃有孕,眼下情形是越来越微妙了。更甚者,与庙堂政事息息相关。
今上春秋正盛,膝下子嗣其实倒也不多,唯有文妃所出的大皇子与惠婕妤所出的四皇子,二皇子亦是文妃所生,但已早夭。至于三皇子,则听说生母地位极低,故而远不得皇帝喜欢。另外还有一位公主,乃是杜昭仪所出。
如今容妃有孕,若是男胎的话——以她当下的受宠程度,难保不会母凭子贵,荣登后座。
丁女官的话问完,场面上仍寂静无比,无人敢说什么。
“这是个大好的机会,你们可愿白白错过了?”丁女官淡淡道。
向来采女在没有获封之前是不能入内庭侍奉的,突然来了这么个机会,的确对采女们有着绝大的诱惑。可是有几分利益便有几分风险,万一这主意不讨圣颜欢心,不就弄巧成拙了吗?
再者宫中头雪原就会设宫宴,这一回却是打着华清宫大喜的旗号而设,贸然出头只会沦为众矢之的。
殿内仿佛变得更加热了,不,不仅仅是热,还有更多的躁动。
孔丹青忽然起身,向丁女官行礼道:“容妃娘娘有孕,是皇上大喜。我愿为皇上与各位娘娘献歌一曲,聊表敬贺的心意。”
“嗯——”丁女官一点都不意外孔丹青会站出来。这当头,还有谁比她更适合说这番话?她点点头,“难得你一片孝心,我定禀明娘娘遂了你的愿。只不过,一首歌曲略显单薄,不知还有谁愿为你添砖加彩?”
“容妃娘娘在家时便最喜欢听我跟几位妹妹弹琴唱歌,还喜欢即兴写词。若只有我一个人唱歌的话,总归寂寞。所以不知……哪几位姐妹愿抚琴写词,与我一同进宫祝贺?”孔丹青正面相邀,言下之意会应和之人并非是给她锦上添花,而是属于雪中送炭。这两者之间的亲厚悬殊,一想便知。
她期许满满地望着众人,不想此刻非但没有人应和她,反而有人不无讥诮地说道:“原就是头雪的和宫宴饮,怎么弄得好像是你孔家的家宴似地?容妃娘娘的确金贵,但再金贵,这宴上的节目也不是按她一人的喜好而定的。往下了不说,平起平坐的还有文妃娘娘呢,再往上还有皇上,更有太后娘娘。孔采女既然有孝心,不妨动动脑筋把全部的好都讨了吧,也算是替容妃娘娘分忧了。”
说话者正是余应雪,此时也是坐在熏笼边上,熏得那张娇脸粉红欲滴,俏丽的眉目更添妩媚。
孔丹青面色发白,余应雪这番话简直就是不堪入耳。这不是摆明了说,容妃娘娘是想利用这次机会,将她孔丹青送去皇帝床头的吗?她是又气又急,咬着嘴唇说不出话,没多久就委屈地落泪了。
按说这种事,其实也少不得容妃在皇帝面前推波助澜,众人只不过不欲惹事,故而心里分明嘴上不说罢了。偏偏余应雪,就是个刀子嘴刀子心的人,见孔丹青似乎隐隐有因容妃风头渐长之势,便就有心刻薄她。
姚素浅起身搂住孔丹青:“你别听她胡说,她是见不得你好。”
“嗬,哪儿就是我眼皮子浅了?这种献媚勾引人的事情,便是杀了我我也不做的。”余应雪见缝插针地道。
姚素浅气结:“只是唱歌祝贺,哪里就是勾引人了?还请余采女把话说清楚!”
眼看要吵起来,沈玉筝忙大喊了一声:“着火了!”
果然在一番闷热中闻到一股焦味,余应雪当即大叫起来:“哎呀我的衣裳我的衣裳——”说着便在地上打起了滚。
原是她刻薄孔丹青时太过疾言厉色,连衣带落在熏笼里了都不知道。沈玉筝是老早看到了,只是不说,待到火大了才喊起来。
余应雪在地上滚了两滚,火是灭了,不过钗环尽乱,粉脸上也沾了不少灰尘,显得落魄又狼狈。
这么大的动静,丁女官却始终未置一词。众人不禁望向丁女官,只见她还是盘腿坐着,不过双眸微阖,俨然打起了盹儿。
沈玉筝苦笑,果然是个老人精。孔丹青与余应雪口角,她说不得骂不得重不得轻不得,更偏倚不得。所幸装起了睡,将这一切漠视了。
直到安静下来不久,丁女官方像是如梦初醒似地,睡眼惺忪地问:“……刚才说到哪儿了?”
“大人,方才余采女说——清歌单调,她想为孔采女伴舞。您瞧瞧,她刚刚还起舞弄清影了呢,只是您刚才睡着了,不曾看见。”沈玉筝道。
此话惹得众人失笑不已,且看余应雪的狼狈样子,哪里有清影可言?丁女官亦皱眉:“你这是什么舞蹈?简直闻所未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