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儿时情谊
沈玉筝紧紧盯着窦义台,生怕错漏了他脸上的一丁点心虚。只是看得越久,窦义台的脸孔便越发红紫胀,别的都没看出来,倒看出了他这些年藏在心底的一腔情意。
这是她没有想到的,窦义台待她与待卫思若都是一样的好,她从未有疑心什么。也是,他原就是这样的人,舍不得对旁人不好。
“这话——你可说给思若听了?”
窦义台越加尴尬,硬着头皮轻轻颔首。沈玉筝的心下一沉,终于明白了卫思若为何会心性大变,甚至与卫重幕一起联手,不惜想毁了她。
她蓦然抓紧身上的被褥,暗叹老天这般弄人。不想撩起的被角正好露出了那块玉髓,窦义台吃惊:“你们见过了?”
沈玉筝发觉,立即将玉髓捂严实:“不曾见过。”
“可他却见过你了。”窦义台无端气愤起来,“亏得他还叮嘱过文妃与我,不得将他救你的事告知你,他自己却……”
竟是他救的自己?
沈玉筝浑身发颤,依稀记得鲁琴音曾说过,他在回京那日就遇刺受了伤。可那潭水那样的冰寒,他的伤好了吗?怎这样糊涂,为她涉险?
她的两片嘴唇抖着,一直静静凝视着窦义台。窦义台顿时猜到她还不知道此事,便很是恼火,后悔自己的一时快语。
“义台哥哥无须自责。我不是个糊涂人,我知道现下的我什么能做什么不能做。他既然将此物还给了我,这一生便是与我再无瓜葛了。何况,我注定是要成为皇帝的女人的,如何能够为他心猿意马。”
沈玉筝强忍着泪水,淡淡说着话,“父亲已经被贬谪了五年,我日日看着他为国忧心,作为长女,怎还有心顾念自己的风花雪月。如今我想要的,你给不了,殿下也给不了。只有——长生殿里的那位,才能给我。我本想若是没有得批录,就不顾一切地去找他。可我得了批录,连上天都要我入宫,我又怎么能辜负皇天之意。所以,我一定会成为皇帝的女人——我的男人只有一个,不是你,更,不会是他。”
窦义台愣住,看到她逐渐发红的眼眶,便知她忍得有多辛苦。真想替她拭去这眼中的泪水,可自己即便拭得去眼泪,也永远拭不去心伤。当年出了太子的乱子,又时逢南蛮作乱,多少人上奏由沈东章挂帅平乱将功赎罪,但终因先皇芥蒂太深,硬是调了朔王去平南。他那时候听得分明,杨曼靖曾信誓旦旦地说过,待他凯旋归来,定会求得先皇赐婚,迎娶沈玉筝过门,并用这玉髓做了二人之间的信物。
但这五年变化太多了——先皇骤然驾崩,郑太后携先皇遗诏助杨舜聂登基,即便当初身在云南的杨曼靖拍马回京也阻止不了这一切。再到眼下,采女进京,这一对璧人便也就阴差阳错地分开了。一个与皇位失之交臂,一个与钟爱错失一生。
“如果当初是我,兴许这五年里我就娶了你,你便不会这样难过了。”窦义台黯然,不免又失笑道,“看我,又开始说这种糊里糊涂的话了。”
沈玉筝将头别开,吞下所有的委屈与不甘。再回头面向窦义台的时候,便还是那个带着笑的沈玉筝了。她道:“如今我是被困在仙居台了,义台哥哥若念着你我彼此长大的情分,还请助我离开此处。就算回不了浣花宫,我也不能在文妃这里待得过久。若可以的话,最好能让我见一见孔宝林。”
窦义台点头:“是,你且放心,你失踪了的消息是阖宫都知道的,我只要稍微放出些风声,自然会有人找过来。只是——孔宝林是容妃娘娘的妹妹,她可是个靠得住的人?”
沈玉筝摇头:“这还不好说,也要见了才知道。我倒是担心你,文妃若知道的话,明里是不敢把你怎么样,但他能左右你的手段怕也不少。”
“你这是在关心我吗?”窦义台哑然失笑,“你不要太过关心我,我怕我会自作多情。”
沈玉筝噤了声,再看窦义台时他已恢复正容,大声向她告辞:“采女的身子已无大碍,让秋初姑娘再熬几剂药喝下就可痊愈了。在下告退,采女好生歇养罢。”
人影在她面前一晃便已出了门,秋初在外瞧了她一眼,似乎是确定她还在里头,这才放心又将门合拢。
沈玉筝仲怔了好一会儿,手里的玉髓渐渐发烫,刺入肌肤像是一枚已生锈了多年的细针,痛得令她如梦初醒。
自己虽没有得位分,但是已然处在了这深宫的步步为营当中。她相信从她接下批录的那一刻开始,就注定会遭遇这些暗涛汹涌。从今往后,这里将会成为她一生都逃不开的梦靥。她已不能再有别的念想了,所以还要这玉髓有何用?不若让她最后一用,助她脱困。
她立即翻身下了地,抓起桌上的一座泥金香炉,五指紧紧,指节发白,狠狠砸碎了那块玉髓。
“咚”的一声异常惊天动地,秋初急忙进来一探究竟:“沈采女在做什么?”俨然已将她当做犯人似地看管。
沈玉筝将香炉放回桌面,一径冷笑:“没什么,只是一样再也没用的东西,让我不小心摔碎了。”
“哦——”秋初倒是不疑心,阖门欲去,被沈玉筝叫住,“但是这东西毕竟是我从临安带过来的,临安有习俗,在他乡坏了旧物之后,要埋入土中以慰藉乡情。不知——秋初姑娘可否成全?”
秋初迟疑:“这个……”
“还是姑娘要回禀文妃娘娘之后,才可以做决定?”沈玉筝摇头,“罢了,那我还是将它碎成齑粉任它随风去罢,也不必烦扰娘娘还要忙中顾及我这样的小事。”说着又重新举起了那个香炉要砸。
秋初立即止住她:“采女先别。哎,好罢,我带你去,不过外头十分冻人,采女要裹严实了才成。”
“多谢。”沈玉筝一笑,用素帕将已经碎成数块的玉髓包起,放入了袖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