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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雨濯尘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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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除 夕 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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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怜的孩子,莫哭莫哭啊。”王氏心下不忍,赶紧和嬷嬷又将她半搀半扶了起来,“你伤得不轻,小心别又把伤口挣开了,有什么话只管慢慢跟你陈伯伯和大娘我说。”

  “是啊,蔓……冯姑娘,你莫哭,到了这儿便同在自己家一样,有什么事只管慢慢说。”陈倚见那冯蔓儿一哭,竟下意识地往里迈了半步。

  陈元宏见此情状,暗想定是那冯胜不知又惹了什么事,只不知道同自家到底有没有关系。他心头一阵阵的烦乱,但到底久经世事,面上却不显,只看了陈倚一眼。

  待冯蔓儿略略收住了声,王氏便亲自拧了帕子给她净了脸,又端了药强要她喝完后,陈元宏这才开了口道:“大侄女,你爹只怕也告诉了你,我是你爹爹的把兄弟,你只管说要我救你爹爹,你能不能告诉你陈伯伯我,你们这些年都去了哪儿,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听见陈元宏问起,冯蔓儿眼圈一红又要哭,到底生生忍住,抽噎着将事情讲了出来。

  原来那冯志晟自离了青州后,兜兜转转在陇西一处乡下续娶了一个寡妇,好歹又安顿了下来。谁成想,这续娶的妻子却不是个贤良的,处处给冯蔓儿脸色,那冯志晟撞见了几次,气性一上来,索性就找了个由头将那寡妇休出门去,哪知道那寡妇竟找了娘家的兄弟来闹,一来二去就动上了手,那冯志晟不管不顾地施展开来,一阵拳打脚踢后,抬回去的一个当晚竟一命呜呼了,那冯志晟一见出了人命,便收拾了银子带着女儿连夜离了村。

  “爹爹带着我先是一路去了晋中,后又转到徽州,又去了荆湘,每一地不过住上个一年两年的,虽然辛苦,却能见到各地风物。”虽然冯蔓儿说得轻描淡写,但陈家几人知道这姑娘只怕一天安生日子也难得,王氏不由地心下大怜,遂搂紧了蔓儿。

  冯蔓儿似乎有所感,感激地冲着王氏笑了笑,接着道:“去年二月,爹爹领着我到了洛阳,爹爹见我喜欢那里便允诺多住些时日,哪里知道却出了事。”

  想来应当就是此番的祸事了。

  冯蔓儿体虚,喘息一阵接着道:“爹爹从来不是个能在家呆得住的性子,我们在洛阳住下后,他仍是天天出去逛,交了些什么江湖朋友喝酒谈天,不过无论去哪,从不在外过夜。可是端午后,爹爹突然一连出去了十几天,好容易回来后不过匆匆歇了一晚,便收拾了一些东西又要出门,我问爹爹有什么事,爹爹只是格外开心,说什么若是此次能够成功,便能纵横江湖,荣华富贵享之不尽了。”

  陈家几人不由地面面相觑,都显出了难以置信的颜色。

  冯蔓儿苦笑一下,道:“我也跟爹爹说天下只怕没这么好的事,爹爹却不听,这一去,便是一个月,蓬头垢面地回了家,人倒是兴高采烈的,又掏出一个布包来,只说,有了这东西,我们父女俩从此就发达了,不成想,却正是这布包里的东西招来了大祸。”

  “果然,小半个月后,爹爹一日出去后脸色便有些不对,到了中秋,爹爹早上出门去傍晚回来时身上却带了伤,我问他出了什么事,他只草草裹了裹伤便叫我收拾细软,雇了马车赶着城门下钥前出了城,趁着月色连夜赶路。”

  “难道是被仇家寻上了门?”陈倚问。

  “我先也只道被仇家寻上了门,后来才发现事情有些不对。”冯蔓儿匀了口气接着道,“我们一路赶着马车往东走,一口气走了小半个月都无事,爹爹却不肯松劲,似乎总有人在后头追着一般,后来又改走水路,走了几日,爹爹突然就领着我上了岸,到了临近的镇上,一口气另雇了三辆车,连夜向不同的方向同时出发,我们自己则换成骑马,在镇上又等了一日才走,就这么地,直到十月十五的早上……”

  “怎么了?”陈佳的声音有些打颤。

  冯蔓儿脸色苍白,手紧紧地拉着王氏道:“那两匹马的头夜里让人给砍了下来,滴着血挂在了我们住的客栈大门上。”

  “啊!”陈佳低低地惊叫出了声。

  “哼,要杀便杀,哪里的鼠辈竟搞出这等装神弄鬼的把戏。”陈元宏重重在扶手上拍了一下。

  “爹爹当时也是这般说的,我却不争气,晕了过去。”

  “唉,那血淋淋的东西莫说你一个姑娘家,便是寻常男子骤然见了,也是好一番惊吓的。”陈倚道。

  冯蔓儿有些感激地看了陈倚一眼,接着道:“我们也不敢骑马了,爹爹带着我先是进了县城,在城里东拐西拐,乔装改扮一番后,混在往西走的行脚商人里头往回折了几日,待进了城,便又换了装束,换坐驿站的大车继续往东走,行到下一个城镇,便再改装扮,自己另雇马车,而走到半途,却又弃了车马,换了方向扮成乞丐步行……如此这般,我们兜了好大的圈子,不停地换面貌,总算是平平安安地赶在腊月初八到了济宁府。”

  “真是难为你这孩子了。”王氏不由地叹道,这父女俩提心吊胆地换了换去,其中艰辛自不必言。

  “我见一路总算太平,心中欢喜,只道那些人被我们甩了去,可爹爹却仍然愁眉不展,只说只有到了正气门,才能太平。我们不敢停留,便往济南府赶,谁知道刚出济宁府,就出事了。”

  “这济宁府也算是正气门的地盘,别说是在这齐鲁,这北方一带正气门的地盘上也少有人敢撒野,难道那些人竟也不惧?”陈元宏显是有些不可置信。

  冯蔓儿摇了摇头。

  陈元宏的脸色便先白了。连正气门都不放在眼里,真不知是什么来历了。

  冯蔓儿接着道:“我们出了济宁府连赶了两日的路,到了第三日,实在是我扛不住了,才找了家客栈住下。爹爹见我形容憔悴,连说只怪自己太贪心,害了我,又说自己糊涂,那布包里的东西凭他是无论如何也留不住的,只盼着早早给了那什么李门主的,换了我们父女俩的安宁,我这才知道这一路竟是为了那个布包……我们歇了一夜,爹爹见我还是不好,便说再留一晚,谁知,当晚那些人就动了手。”

  冯蔓儿的神色便有些凄然:“夜里头,爹爹突然把我推醒,东西也来不及收拾,摸到马厩,解开马匹趁着点月色翻身上马就走,哪里知道跑不了多远,就被一个蒙面人拦在了路上。那人见了我们便要我们将东西乖乖交出来。爹爹也不言语,从马上跃下拔出刀就同那人斗了起来,寻着机会回身上马带着我换了个方向就跑。一口气奔出十里地,正要松一口气,前头却又立了一个人。”

  “难道那人追上来了?”陈倚有些紧张。

  “不,是另外一个人。这人比先头那人略矮,也蒙了面,他拦在道中间,说了一句‘跑得还算利落嘛’,便突然暴起,冲我们扑了过来,爹爹在马上接了他一招,就被一掌拍在肩上,爹爹借着这一掌之力掉转马头换了方向就跑,那人也不追。我们跑出不到十里,又被人拦在了道中间……后来我才明白,他们拦来拦去,是要把我们往野地里赶。一夜下来,爹爹和我都受了伤,马早承受不住,人已经如同疯了一般在野地里慌不择路。现在想来,那些人似乎就是像猫捉老鼠一般将我们拨弄来拨弄去……”

  “简直欺人太甚!”陈倚愤然道,“那你们是怎么逃出来的?”

  “逃?”冯蔓儿有些嘲讽地笑了笑,“往哪里逃。天快亮的时候,我们终于被赶到了一个小山头上,那些人一步步地围了上来,爹爹最后将布包里的东西一分两半,将一半塞到我手里,将我从山头上推了下去,我只来得及看见爹爹一手拿着布包,一手拔刀,便什么也不知道了。”

  “那你……”王氏问。

  “那山头下是密密的林子,我从山头上摔了下去,沿着坡滚落在林子里捡回了一条命,爹爹先就跟我说过,如果分开了,就去小时候住过的青州府……”冯蔓儿的眼泪又落了下来。

  屋子里一阵沉默。

  陈元宏长叹一声,嘴唇动了动,却没开口,心道这冯兄弟只怕是凶多吉少了。

  冯蔓儿擦了擦眼泪,强挣从外袍的里袋里掏出一个荷包,从里头抽出了小半张羊皮,道:“这便是布包里的东西了,可惜只剩了一半,被围堵的时候我曾对爹爹说这东西要不然给他们算了,爹爹却说,就冲着他们衣服上暗红色的火焰纹路,这东西给了他们我们也不一定有命留下。”

  “暗红色的火焰纹路?”陈元宏猛地一下起了身。

  “是,暗红色的火焰。”

  “蔓儿,你爹拿回来的到底是什么东西?”陈元宏急问。

  “我没细看过,就是这张羊皮,上面画了些奇怪的东西,爹爹提过一次,说那是什么清什么图来着……”冯蔓儿边说边展开了那小半张羊皮,果然见上面有些歪歪扭扭的线条,却看不出个所以然来。

  陈元宏声音当即颤抖了起来,看那羊皮的目光竟还有几分恐惧:“可是清雨图?”

  “对,就是清雨图。”冯蔓儿赶紧点头。

  陈元宏登时脸色煞白,一屁股瘫了回去,仿佛全身的力气被抽走了一般,片刻后又古里古怪地笑了,众人顿觉毛骨悚然,正觉不祥,忽而外头“砰”地一声,惊得人心中俱是一跳,紧跟着四下里比赛似地一阵“噼里啪啦”,众人这才惊觉这是过了子时了。

  总算旧岁去,守得新时来。

  “爹?”待外头的爆竹声略小些,陈倚才开口问道。

  陈元宏摇了摇头,示意没事,又颤颤巍巍地起了身,这么一会儿仿佛就老了几十岁一般,长出一口气,道:“蔓儿啊,你……也累了,好好休息,你爹爹他遇上的是无忧阁暗焰堂,只怕……”说罢,摆了摆手,步履有些蹒跚地越过满面茫然的陈倚迈出了门,身后是冯蔓儿撕心裂肺的哭声,头顶上不知哪家炸出的烟花在白雪的映衬下好不姹紫嫣红,却在转眼间灰飞烟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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