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第三十八章 亲 人 二
李嬷嬷到木盛阁的时候，杨言还未归。她既得了老太太的令，不请着人便不肯走，阿凉虽无奈，也只得让魏嬷嬷在外屋支应着，却也不知道能拖到几时。
好在一刻钟后，杨言总算翻墙从后窗回来了。此刻，天已经黑透了。
守着屋里的阿凉一见杨言便心急火燎地迎了上来：“阿弥陀佛，可算是回来了。一刻钟前老太太就打发人来说要见你。”
“见我？”杨言接过四儿捧来的茶，一饮而尽，摆了摆手，示意她出去给自己弄点吃的，边随手拿起阿凉拧的毛巾，擦了擦脸，“不是已经跟舅舅说清楚了吗？怎么，遮掩不过去了？”
“府里为了寿宴的事忙得不可开交，我和四儿一早打发人去跟老太太、大太太说你不舒服，有些水土不服，府里还真就没怎么顾得上。但不知怎的，刚老太太就非要见你。只好跟老太太的人说你身上不舒服，还歪着呢。你说倒也奇了，老太太的人竟等在外头不肯走，说一定得等你起了。”阿凉边说边麻利帮杨言换装，忽而“啊呀”了一声，显然发现了不妥。
“这是……”阿凉指着杨言拉了口子的袖子和衣服上褐色的点。
杨言点了点头，随手将帕子包好的匕首抛给了阿凉，简单说了说白天的事。
“这……怎么会这样？这都两次了，怎么就挑得那么好的时机下手呢？”阿凉几乎难以置信，“敢情咱们一进城就盯了上了不成？”
杨言冲着那把匕首努了努嘴：“你把这个收着，别让别人看见，包括四儿。等回去了，找谢亦白看看这上头都有些什么毒。”
“阁主的意思是……”阿凉心下一惊。
杨言点了点头：“这毒看着有点眼熟。”
阿凉一凛，忙默不作声地将匕首收了起来：“姑娘可有伤着？”
“我没事。”杨言手下不停，打散了头发重新梳。
“那杀手同前日抓到的那个会不会是一起的？”阿凉问。
“有可能。”杨言点头道。
两人都没有再作声，极有默契地都不提“太巧了”这三个字。
一时杨言换好了装束，便起身往外走，正遇见端着碗山药粥要进门的四儿。
“姑娘，这……”四儿看了看粥，又看了看明显要出门的杨言。
杨言笑了笑：“找魏嬷嬷想法子先温着，等见了老太太回来就吃。”
“哦。”四儿吐了吐舌头，刚转身走出去两步，忽而又折回来，给杨言补了个福礼，这才笑嘻嘻地走了。
“看样子那位绿萝姑娘还真教了她点东西。”跟在杨言身后的阿凉道。
“是啊，咱们四儿到底还是长大了。”杨言轻叹一声，似有感慨，挑了帘子，就看见等在外屋的李嬷嬷。
“劳嬷嬷久候了。”
颐荣堂。
老太太看着站在堂下的杨言：水粉色上襦，月白绫裙，外罩一件青绿色圆领纱衣，一头乌发随意散在脑后，只用一支羊脂玉的玉兰花簪绾住碎发，带了三分恰到好处的恭敬，透着寻常女儿家绝然不同的从容大方。
“菀儿有一句话倒是说对了，别说京里那些个贵女，便是个公主，只怕都能被她比下去。”老太太不由地暗自感叹。
如此一来，之前准备好的话恐怕就不能那么说了。
“其实你不太像菡儿。”老太太突然开口道。
杨言笑了笑，没吱声。老太太今儿尤其反常。
老太太却不在意，道：“现在杨家是你当家吧？”
见杨言似要否认，老太太“哼”了一声，道：“先别忙着否认。你们啊，都以为瞒我老婆子瞒得天衣无缝，可是我自己的闺女，到底嫁进了个什么样的人家，难道我真的会一无所知？”老太太直视着杨言道，“你们啊，都太小看一个母亲了。”
杨言一怔，随即一笑，大大方方地承认了：“老太太慧眼如炬，猜的原不错。”
老太太头一次真正满意地笑了：“这就对了。”
“这些年，还好吧？”
“托老太太的福，还好。”杨言答得轻描淡写。
老太太却摇了摇头：“又来了糊弄我老婆子了。你一介女子，纵是再聪明，这些年苦肯定没少吃，罪也肯定没少受，对吧？”
有那么一瞬间，杨言的胸口涌上了一阵酸意，然而在高筑的心防堤坝前，那点微末的感觉很快就退了下去。
“老太太明鉴。”杨言垂眼道。
老太太轻叹一声：“阿言，你是不是有些怨你母亲？怨侯府？”
不等杨言回答，老太太就接着道：“你母亲一辈子，就只为了一个‘情’字而活，一条道走到黑。侯府为自身计，作壁上观，对你和你母亲不闻不问，让你流落江湖，甚至还卖了原本就给了你母亲的别苑。你别惊讶，我又不聋不瞎，府里的事我多少还是知道些的。我要是你，就会怨的。”
杨言嘴角几不可见地动了动，扬起了一个近乎嘲讽的弧度：“老太太，都是过去的事了。先前阿言也同舅舅说过了，侯府有一大家子，个人有个人的考量，这么做，可以理解。”
老太太一愣，还没来得及松口气，杨言就补了一句：“只是，无法原谅。”
老太太怔在了当场，半晌没吱声。
杨言也不急，无声地站在地下，神情近乎冷漠。
良久，老太太长叹一声道：“你外祖父已经去了。你舅舅你也见了，那不是个能拿主意的，他也就有个卖院子的胆，到头来还把银钱凑了还了你。阿言若有怨，就冲着我老婆子来吧。”
杨言几乎笑了：“老太太以为阿言来侯府是作什么的？”
“应该不是专程给我老婆子做寿的吧？”老太太笑了笑。
“不是。”杨言应得极为干脆。
老太太苦笑一下：“那就是来算账的了？”
杨言有些无奈了：“老太太如此通透之人，阿言是不是来算账的，想来早有定论。大晚上的巴巴把阿言叫过来，想来有事找我，既有事，又何必拐着弯说话呢？”
老太太点点头：“你说的是。我也是老了，圈在宅子里太久，都不会爽爽利利地说话了。既如此，阿言还是早些离开吧。”
杨言倒有些意外，长眉一挑：“老太太这是要赶我走？”
老太太摇了摇头：“不，你怎么想的外祖母不管，但老婆子见了你很欢喜，真的。只是，你刚也说了，侯府有一大家子。即便有我和你舅舅帮着遮掩，但老是称病不出到底会让人起疑心的。”
杨言笑了：“老太太真是好机变。”
其实杨言早猜到了老太太找自己来是为了李菀。在来的路上，她问了李嬷嬷，知道老太太刚见了李菀，就有了计较。从这几日杨言冷眼旁观，知道这位姨母很有可能是惦记上自己了。虽不知到底想干什么着，但深宅妇人，要算计的左不过就是那些，李菀要对付的也就是一个顾恒罢了。估摸着老太太这是猜到了李菀的打算，怕李菀把自己逼急了不好收场吧？又是亲生女儿，又是目下唯一能拉拔侯府的的国公夫人，老太太为了保全李菀，真是费尽了心思。
尽管不情愿，但杨言不得不承认，有那么一瞬间，她很羡慕。
不过这么想来，有李菀这么个继母，顾小公爷好像比自己要更倒霉一点。
“阿言这是不愿意吗？”见杨言不再吱声，老太太话里甚至都有些小心翼翼了。
看着老太太的满头银丝，杨言的心气儿忽而就有些松：“等过了寿宴，我便走。”
老太太这才舒了一口气。
夜色已深，既然话都说明白了，杨言也不想久留，临了要出门前，却被老太太叫住了。
“老太太？”杨言不得不停了步子，却见老太太竟颤巍巍地起了身，嘴唇动了动。
“阿言呐，你一个人在外闯荡，一定要保重身子，啊。”
杨言一怔，随即慢慢地点了点头。
“如果有空，能再回侯府看看老婆子吗？”
杨言险些失笑，却在看到那双已然浑浊的眼里盛满的希冀后沉默了。
“好。”杨言垂了眼，良久，应了。
就算有可能老太太有不过是骗骗自己，杨言也还是应了。
从袖子里摸出了一个白瓷瓶，杨言顺手抛到了李嬷嬷的手里：“这是给老太太准备的寿礼，请嬷嬷好生收着，紧要关头，就着温水服一粒，虽不能起死回生，好歹能救急。”
“是，表小姐放心。”李嬷嬷郑重地答道。
杨言自己挑起了帘子，一步迈了出去，顿了一下，还是转头道：“外祖母，阿言祝您福如东海，寿比南山。”说完，便飘然远去。
“好，好，好。”老太太一连应了三声“好”，已是泪流满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