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第四十章 陷 阱 二
只见这位五姑娘小心翼翼地掩上门,走到桌前,颤抖着手从袖子里摸出了一个纸包,揭开茶壶盖子,将一纸包的的粉末都倒了进去,盖上盖子,摇了摇,然后用茶水将帕子浸湿。
顾恒转向杨言,后者点了点头:“迷药。”
紧接着,李潇便转到了屏风后面,却低着头,连看都不敢往软榻上看一眼,迅速地转过身,背对着那堆靠枕,似在犹豫,片刻后,咬了咬牙,散了头发,就开始一件一件地脱衣服。
杨言扭头去看顾恒,后者迎着杨言的目光一愣,随即意会,忙十分正人君子地将头扭到了一边,对着杨言的侧脸。
随着一件件衣服的落地,五姑娘的眼泪水珠子也跟着往下滚,等脱得只剩中衣时,小姑娘终于忍不住捂着嘴强抑着小声啜泣起来。
顾恒听到声音有异,刚想扭头,就被杨言瞪了一眼“非礼勿视”,顾恒偷偷撇了撇嘴,到底没敢乱动。
这时下面的五姑娘已经擦干了眼泪,抖抖索索地背对着那靠枕堆出来的人形睡下,将沾了迷药的帕子捂到自己的口鼻上,不过片刻,手一松,晕了。
梁上的杨言叹了一口气,随即跃下房梁,扯过一条毯子盖在五姑娘身上,这才将顾小公爷接下来。
“何必呢?”顾恒轻笑一声。
杨言嘴唇动了动,到底没开口,眼神一转,正好与顾恒看过来的目光相接,两人俱是一怔,随即一触即分。
仿佛商量好了似的,一个默默地退到了屏风外,一个弯腰将五姑娘的衣服一件一件捡起,放好。
都是再通透不过的人,只一眼,就什么都明白了。
对顾恒来说,若是真收了这五姑娘反而更有利。这小丫头一看就不是李菀所好,依李菀强硬的性子,必不会给她好脸。她在国公府毫无根基,顾恒只要稍稍对她假以颜色,她必会全力巴结,甚至可能帮着顾恒对付自己的亲姑姑。而顾恒既挑了长兴侯府的姑娘作贵妾,一两年里,李菀也不好再往他房里塞人了,倒省却了顾恒一桩心事。只要五姑娘安分,顾恒自会保她一世衣食无忧。而对五姑娘来说,只要抢在世子夫人进门前诞下一儿半女,自然就在国公府站稳了脚跟,比起被二太太随便配给一个不知所谓的人,自然更遂心愿。
无关情爱,只计得失。
可惜,那是对十年前的顾恒,如今的顾小公爷已经不可能任由别人拿捏自己的后院了。
形同,而势已变,情已更。机关算尽,也算不尽人心。
等杨言转出屏风,就看见顾恒正捏着鼻子摆弄那壶加了双倍迷药的茶。
“世子还是小心些好,毕竟是双倍的迷药。”杨言淡淡地开口提醒道。
顾恒有些讪讪地放下了茶壶。
杨言却泰然自若在桌前坐下,给自己倒了半杯,闻了闻,便将半杯加了双倍迷药的茶一饮而尽。将一旁的顾小公爷看得目瞪口呆,一惊之下被自己的口水呛住,咳个不停,漏过了杨言眼中一闪而过的戏谑。
“话说回来,我看这丫头倒不像给你下药的。”顾恒好容易喘匀了气道。
杨言点点头,刚要说话,忽而神情一变:“正主来了。”说着就要拉着顾恒再上房梁,急得顾恒又是摆手又是打躬作揖:“换后窗可好?”
杨言不禁失笑,然而到底给了顾小公爷几分薄面,带着人躲在了后窗的海棠花树丛中。
“哎呦,大嫂,这么巧?”二太太的声音越来越近。
“好容易得空来这躲一会懒,就让你这个机灵鬼逮住了,唉。”大太太半真半假地嗔怪了一句。
“看大嫂说的,咱们妯娌是想到一块去了。”二太太笑道。
两人亲亲热热地就挽着手就进了门。
“哎呦,这屋子里怎么一股子酒味啊?”二太太拿帕子掩着鼻子道。
大太太也皱了一下眉:“你们是怎么收拾屋子的?”
跟在大太太后面的管事婆子立时就跪了下来磕头:“太太容禀,这屋子因姑太太要用,奴婢带人收拾得最是用心,今儿早上还看了,没有味的。”
“别是进来什么人了吧?”二太太边说边往屏风这边走。
“怎么会?”大太太忙快步跟了上来。
后窗下的杨言和顾恒交换了一个眼神:这两个人恐怕都有问题。
“哎呦,还真有人!怎么好像还是两个人啊?”二太太不无夸张地叫嚷了出来。
大太太一马当先:“我倒要看看究竟是哪……”
妯娌俩几乎同时抓住了毯子,用力一掀:只着中衣的五姑娘和一堆靠枕顿时显露无疑。
“五丫头?!”妯娌俩异口同声,彼此迅速地对视了一眼,又各自把头扭开。
大太太很快恢复了镇定,嘴角扬起了一个不屑的笑容,往后退了一步:“五丫头是不是太累了?那也不能睡在这儿,还把衣服都脱了,弟妹真得好好教教才是。”
二太太如何听不出大太太话里的讥讽,心内“呸”了一声,看着软榻上的五姑娘益发地火大,一张脸先红后青再白,到底一个巴掌甩了过去:“你个没脸没皮的丫头,你姐姐呢?你俩不是一块吗?还有脸躺着,给我滚起来!”
五姑娘吸入的迷药本就不多,二太太这巴掌抡得又圆实,当即就被打醒了,迷迷糊糊间看见自己的嫡母,忙一个轱辘滚下榻,俯在地下,浑身筛糠,眼泪喷涌而出:“母……母亲……求……求母亲为潇儿做……做主啊。”
“哟,五丫头,你这话就奇了,你自己靠着一堆枕头睡在为你姑妈准备的软榻上,还要你母亲做哪门子主啊?”
五姑娘这才听出了不对,战战兢兢地一扭头,发现自己身后竟真的是一堆枕头,身子一软,眼一翻,就晕过去。
“这丫头是魔怔了,让大嫂见笑了。”二太太恨恨地命丫头婆子进来给李潇穿衣。
大太太宽和地一笑:“小姑娘嘛,难免喜欢胡思乱想,回头请个大夫吃两剂安神的药就好了。倒是弟妹,又不是什么大事,何必动那么大气呢?”
“大嫂说得是。”二太太咬着牙道,“还是大嫂思虑周全。”
大太太一笑:“弟妹就是太心急了。”
四目相接,火花四溅,心照不宣。
后窗下的两人不忍直视,悄悄离场。
“真是……精彩啊。”顾恒忍不住喃喃自语。
杨言不禁失笑:“世子觉得哪个设的局?”
顾恒挑了挑眉:“杨姑娘觉得呢?”
“恐是二太太,但原本要来的应该是四姑娘,结果不知五姑娘动了什么手脚,代替了她姐姐。”杨言略一沉吟道。
顾恒点点头:“但二太太的盘算不知为何被大太太知道了,大太太不想让她如意,就干脆抢先一步找了你来。”
“所以给我下药的应该是大太太。”杨言接着道,“而国公夫人应该也不是全然不知情,之前的那个婆子可是在木盛阁伺候的,若无她的首肯,哪敢假装为大太太办事?”
顾恒叹了口气道:“一环套一环,真是不消停。那个二太太也是鬼迷了心窍了,即便侯府每况愈下,又何必巴巴地让自家嫡出的闺女去做人的妾?”
杨言忍不住揶揄道:“主要还是因为有世子这个香饽饽呀。”
“无非是看中一个身份罢了。”顾恒无可奈何地摇摇头,转念一想:李菀竟会默许大太太找上杨言,莫非自己的那个继母原本看中的就是……
顾恒的眼神忽而就有些异样了。
“世子又想到什么了吗?”杨言觉出顾恒神情有变,忙不解地问。
“呃……没……没什么,就是……”顾恒有些不自然笑了笑,指了指杨言头上,“那里……姑娘头上……”
“有东西吗?”杨言下意识地顺着顾恒的手势摸索,结果好一会也摸出个所以然来,眼见地有人声越来越近,正心急,顾恒忽而一步靠近,手迅速地一抬随即落下,一步退回了原地,抢在杨言开口前,摊开了手掌。
一朵海棠。
“唐突了。只是若让人看见,难免生疑。”顾恒小声致歉。
“事急从权,世子不必放在心上。只是此处毕竟是后院花园,不宜久留,世子保重,后会有期。”杨言又快速地瞟了一眼顾恒的袖子,掩下目中的神色,回了一个万福。
“保重。还请姑娘先行。”顾恒回了个礼,倒不曾注意到什么。
杨言点头会意,转身快步离开。顾恒站在原地,直到杨言的背影完全消失,才不动声色地将那朵海棠花收进了袖子。
“你这丫头,这是上哪儿去了?怎么连个丫头都不带?”远远地传来李菀的嗔怪。顾恒一笑,转身猫着腰抄小路走了。
入夜,忙了一日的长兴侯府总算安静了下来。
绿萝姑娘不出所料地被李菀狠狠教训了一顿,关了空房子败火。杨言也不好偏私,象征性地罚了四儿一顿晚饭,此刻,内室中独留了阿凉一人。
“这长兴侯府是怎么回事?乌七八糟的,什么下三滥的手段都使上了,还大家子呢?”听杨言说了白天的事,阿凉义愤填膺。
杨言笑了笑:“越是大家子,里头拆烂乌的事就越多。不过表面光鲜罢了。”
“说起来,那个世子也挺倒霉的,个个都想算计他。做个世子的小妾就有那么好?”阿凉手脚麻利地帮杨言卸钗环。
杨言半真半假地玩笑道:“要不,我就顺了姨妈的意思去试试?反正人家生得也不错,我看他也觉得很是亲切啊。”
阿凉没好气地白了杨言一眼:“就那么一个纨绔子弟,花花公子,别说是妾了,我看啊就是要你做正妻都不配。”
“是嘛?”杨言笑了笑,摇头道:“那位世子可不是个纨绔那么简单啊。”
“哦?可我看,他那点子花花肠子不过比寻常少爷略强了点,说到底也没逃出大家子里头勾心斗角的圈,没什么特别的啊。”阿凉撇撇嘴。
杨言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并没有说出自己的怀疑,只道:“但愿吧。”
其实,杨言本也觉得顾恒不过一寻常世家公子,不过比旁人多炼出了点心机,没什么特别。然而今日房梁上两人撞在一起的那一瞬间,杨言却分明闻到顾恒袖中的酒气里混杂的一丝若有若无颇有点熟悉的独特香味,很淡,几乎几不可闻,以至于杨言差点以为是错觉。
“叫‘听风’查查这位顾公子吧。”杨言下定了决心,“彻查,要快。等等,叫咱们自己的人也去查,记住,切莫打草惊蛇。”
阿凉听她主意变得迅疾,先觉奇怪,略一思忖,心下就是一凛:“阁主这是觉得‘听风’有问题?”
杨言摇了摇头:“没有。我只是觉得‘听风’可能什么也查不到罢了。”
雨润青松香,这位世子爷还真是有点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