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

清雨濯尘归

报错
关灯
护眼
第40章 第五十九章 对 峙
书签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书架
  “如果不想他死,就把弓箭手都给我撤了!”张百花恶狠狠地冲着杨言喝道。

  杨言眼皮子眨都不眨,面无表情地站在原地,动都没动。

  倒是一旁的王诚先急了,求救似的看向杨言:“杨姑娘!”

  杨言却看都不看他一眼。

  张百花眼一眯,手上一用劲,提高了声音:“杨言,你是不想要你心上人的命了吗?”

  杨言依旧八风不动,甚至不无讥讽地扯了扯唇角:“你还真信啊。”

  话音刚落,一圈弓箭手立时将弓满到了十分,一圈箭尖牢牢地指着顾恒和张百花,蓄势待发。

  不妥协。

  王诚顿时就慌了,看这架势,杨言这是真的为了杀张百花不打算顾及少爷的性命了。眼看着顾恒挣也挣不动,一张脸憋得越来越红,整个人就像一条离开了水的鱼,大张着嘴拼命呼气,要多难受就有多难受,王诚心一横,仗着离杨言近,趁人不备,一抬手,就将手里的刀架上了杨言的肩。

  “杨姑娘,为了我家少爷,对不住了,麻烦令贵属收箭!”

  杨言偏头看了一眼离自己脖子一寸远的刀刃,继而转头看向顾恒,微微一笑。

  顾恒一直绷着的劲一下就松了。

  他太熟悉这种眼神了。深不见底的眼眸之下一闪而过的是极北之地凛冬漫漫的寒夜,黑得最是纯粹,冷得最是无情。而唯有经历过这种深沉噬人的寒夜的人才能在眼眸深处淬炼出这种眼神。

  显然,杨言经历过。

  而顾恒也经历过。

  他很清楚,这样的寒夜既是坚忍、勇气与智慧生发的土壤,也是吞噬人的黑洞。

  当然,还有无情。

  杨言这是真的想要他的命。

  “不知道这算不算报应。”顾恒心内苦笑一声,不无怜悯地看了一眼什么也不知道的王诚。

  果然,下一刻,两个面无表情的黑衣人就一左一右悄无声息地摸了上来,不等顾恒出言提醒,电光火石间就干脆利落地卸了王诚的刀,将人一把摁倒在地。

  “杨姑娘,我家少爷好心救了你,你可不能见死……”王诚死命挣扎,结果话喊到一半,嘴里就被狠狠地塞了块抹布,脑袋上被重重地敲了一下,顿时两眼冒金星,终于老实了。

  从头到尾,杨言连头都不曾偏一下。

  “真是狠心!”张百花刚“啧啧”了两声,就见杨言忽而竖起食指,比了一个“嘘”的手势,示意噤声。看得张百花正莫名,就听得楼下传来一声嘶哑的惨叫。

  “杨言,你……”张百花脸色一变,随即楼梯上一阵响动,阿凉带着一队人,黑衣长刀,押着一脸颓丧五花大绑的尸花婆婆上来了。

  “阁主,楼下除了几个负隅顽抗的已经被就地格杀外,剩下都已经降了。”阿凉道,“还有这个死老太婆,冥顽不灵,差点就伤了咱们的兄弟,请阁主发落。”

  杨言点点头,手一挥,阿凉带来的人立时训练有素地冲进了屋,几人极有默契地与屋外的弓箭手岔开,将张百花团团围住,几人手法娴熟地迅速将屋里个个犄角旮寻摸了一遍,待确定不再有旁人后,领头的比了个手势,杨言这才弹了弹衣角,一步跨了进屋,好整以暇地往桌前这么一坐,跟在身后的阿凉便将那尸花婆婆一搡,将人也押了进来。

  “你是什么时候调集的暗焰堂?”方才屋外廊中光线暗,多少有些看不清,待这些手握长刀的黑衣人进了屋,张百花才变了脸。

  “原来这就是天下间凶名赫赫的无忧阁暗焰堂啊。”虽然顾恒一只脚已经挂在了死亡悬崖边上,仍犹有余情地抬眼打量了一圈这些人,果见黑衣人衣服上有隐隐跳动的暗红色火焰花纹,“看这做派,哪里是什么江湖杀手,分明就是一队武功高强训练有素的精兵。”

  “有点意思。”顾恒用劲吸了一口气,瞥了一眼稳坐钓鱼台的杨言,只见后者眼皮子微微一抬,开口提议道:“既认出了是暗焰堂,那就省点力气乖乖降了如何?我还可以给你留个全尸,饶了你百花谷上下一干人等的性命!”

  声音平淡,听得张百花却是神色一阵扭曲,正一脸的风雨如晦,忽而像是想到了什么,眼睛一亮,狞笑道:“暗焰堂不奉阁主之命是绝不会离开无忧阁的。你根本就提防不到我,如何能提前传令入蜀调来暗焰堂呢?差点就被你骗了!”

  杨言闻言就笑了,冲着那个领头的黑衣人道:“听听听听,人家不信你们是暗焰堂呢?这可怎生得好?”

  “请阁主下令,属下等定会让她相信!”领头的黑衣人面无表情地瓮声瓮气答道。

  “怎么样?要不要试试?”杨言眼角一挑,转头问张百花道。

  张百花呼吸一粗,脸上神色变了几变,到底没敢应,只得追问:“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杨言话里不无嘲讽:“这还得谢谢你自个的自作聪明啊。”

  张百花脸一沉:“你什么意思?”

  杨言似乎对张百花的迟钝有些无奈,耐着性子道:“大半年了,碧空堂的商队在你的势力范围内竟只碰上了一拨不长眼的山贼,这未免有些不寻常吧。”

  张百花闻言先是面露困惑,片刻后似是终于明白了个中关节,神情顿时一僵。

  她那百花谷一带山多林密,沿路马帮山贼多如牛毛。虽然大多数成点气候的都还算上道,但总有那种成群临时拉伙的会差点规矩。是以一直以来,碧空堂从那附近过的商队都习惯了隔不到十几二十天来一次不疼不痒的骚扰。然而,张百花生了反心后因为害怕商队真出个事阁中会派人过来,索性就下了大功夫暗中保护,谁知竟保护得太好,以至于自去年夏天直至今年二月间,大半年的时间里商队才遇上一拨蟊贼。反倒是弄巧成拙,让杨言察觉到了不妥。

  “滇西距此有千里之遥,距江南更是隔着千山万水,你就算派人探到了什么,又怎么可能及时通知你?”张百花犹自不信。

  杨言倒是很赞同点点头:“你说得没错,是来不及传信,所以我其实并不知道你反了。”

  “什么?!你把话说清楚!不要在这里装神弄鬼!”张百花显然已经有些糊涂了。

  “很简单,我知道滇西很可能不对,就给谢亦白写了个手令,让他便宜行事。所以这一切都是谢亦白的手笔。”说着,杨言不无埋怨地转头对阿凉道,“师兄也真是的,就算察觉有异,派点红叶堂的弟子悄悄跟着就好,结果竟直接调了暗焰堂,啧啧,真是杀鸡用牛刀。”

  一句话将张百花气得脸色铁青。

  果然一子不慎,全盘皆输。

  “你既然并不知道我反了,为何又要额外调集人手?”张百花咬着牙,抓住最后一点希望,急急追问道。

  杨言有些玩味地瞟了一眼脸色开始发紫的顾恒,唇角一勾:“我以为我的对头不该只给我准备一拨杀手的。”说着,无不遗憾地摇了摇头,“没想到等来等去竟等到了你,真是……浪费。”

  张百花被杨言一个轻描淡写的“浪费”呛了个正着,神色几变,好一会儿,忽而像是想到了什么,不无妩媚地一笑:“说到底,你还是在乎这个男人的嘛。不然何必跟我费这般唇舌要我束手就擒?不就是想让我放了他,对吧?”说着,头一偏,张口就含住顾恒的耳珠,不无挑衅地用牙轻轻一咬。

  可惜被勒得翻白眼的顾恒已经顾不得张百花的挑逗了,他现在浑身上下每一个毛孔都恨不能冲着张百花叫嚷:“那丫头根本就是想借你的手干掉我啊!蠢货!”

  然而出乎顾恒的意料,杨言在深深地看了张百花片刻后,眸子深处竟微微动了一动,一点涟漪未起便消,唯有顾恒敏锐地捕捉到了这一点微妙,心下不由地一怔。

  而后,就见杨言慢条斯理地从袖子中摸出了一个小小的银镯,轻轻一动,镯子上吊着的两个小铃铛随之一晃,清脆的铃铛声便在杀气四溢的房间中轻轻回响。

  杨言便笑了。

  张百花神情一紧,随即迅速将目光从镯子上移开,有些不自然地咳了一声,底气不足地讥讽倒:“怎么,阁主是打算用这个镯子来换你男人?”

  杨言将镯子在耳边又摇了摇,似乎对张百花的讥讽全不在意:“这你就错了。换他作什么?这镯子是用来换你的。换你的命。”

  张百花强自挂出一脸的若无其事,嗤笑一声道:“我看阁主是失心疯了吧,不就是个小孩子的银镯,我们那儿到处都是,有什么好稀奇的。”

  杨言闻言却混不在意,轻轻将镯子放在桌上,朝张百花的方向推了推,自顾自地开口道:“距离百花谷东边不到五里的地方有一个小村落叫张家村,村西头住着个手艺很不错的篾匠唤作张大贵。此人和他媳妇都是十里八乡出了名的老实厚道人,又勤奋肯干,因此在村里过得还算不错。唯一的遗憾就是两人成亲多年却一直未有子嗣。为此,张大贵和她媳妇几乎求遍了漫天神佛。也不知是不是老天爷被夫妻俩的诚心给感动了,十年前,总算是求仁得仁,两人终于得了个儿子。从此一家三口,虽无法大富大贵,却也过得和和美美。

  可惜好花不常开,好景不长在。几年后,张大贵一日离家去集上卖货,竟再无音讯。他媳妇悲痛欲绝,没几个月,就撇下了不到五岁的孩子,撒手归了西。说来也是巧,你百花谷的一个长老竟在这个时候路过,一眼就看中了那个孩子,收了回去做了个小小的药童。”

  说着,杨言顿了顿,眼皮一抬对张百花道:“还要我继续吗?”

  张百花脸色惨白,犹自逞强:“阁主有兴趣说,属下自当聆听。”

  杨言笑了笑:“其实也没什么了,就是你一出谷,暗焰堂的人就闯入了谷中找到了这个孩子将他带到了无忧阁。”

  张百花咬着下嘴唇,一双眼睛死死地盯着杨言,一字一句地从牙缝里往外挤:“想不到我百花谷的一个小小药童,竟累得阁主如此操心。”

  杨言点了点头:“说的也是。既如此,那就趁早了结了吧。我听人回报说那孩子小小年纪毒术已经有模有样,再下去保不齐又是个祸害。”说着,便冲着那领头的黑衣人抬起了手。

  “等一等!”张百花终于忍不住了。

  杨言眉尾一挑,一只手悬在了半空。

  张百花咽了口吐沫,一句话在喉咙里转了半天,眼见着杨言有些不耐烦了就要招手,忙不无艰难地挤了出来:“你……堂堂无忧阁阁主,莫要为难一个孩子,我拿这小子跟你换。”说着,手臂终于松了松,顾恒一口大气终于倒了过来,狠狠地咳嗽了起来。

  “换?”杨言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一早就告诉了你,这小子与我非亲非故,用他来换那个孩子,我岂不是很亏?”

  张百花一噎,终于软了下来:“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你以为我会用一个完全不清楚底细的人帮我收服百花谷?”杨言冷声道。

  张百花立时就叫嚷了出来:“当时就是我师姐也不知道他在哪儿,你又如何能知道?”

  “你说的没错,我当时也只是打听到有这么个孩子而已,并不知道他在哪儿。不得不说,你将他藏得很好。”说着,见张百花一脸的不解,便接着道,“这么说吧,如果你一直将他留在那个小小的村落,恐怕永远都不会有人知道那个篾匠家的孩子是你张百花的亲生儿子。可惜,你一向争强好胜,怎么甘心自己唯一的儿子长大后就是个小小的篾匠?忍不到几年,一坐稳了谷主的位子,你就匆匆忙忙地将孩子接进了谷,结果这一动,就露出了破绽。”

  “当初同时接进谷的孩子有两个,明明我对另一个更偏爱,而且此次出谷前,我又特意将那个先送了出去,你就算要怀疑,也该怀疑那个才是,怎么就笃定是这个?他的身份谷中上下除了我可是无人知晓!”张百花难以置信地问。

  杨言看着几乎处于崩溃边缘张百花,轻声道:“是你刚刚告诉我的。”

  “不可能!”张百花两眼一下就涨得通红,只差喷出了火,“就算杀了我,我也不会告诉你的!”

  杨言神色平静地看着几欲疯狂的张百花:“我刚刚威胁说要屠了百花谷……”

  张百花一怔,随即明白了过来,一时间,整个人一下垮了下来,一张脸一刹那老了十岁不止。这个女人,在内有暗焰堂重重重围、外无任何增援、自己又衣不蔽体的情况下,上一刻还抓着顾恒千方百计地同杨言周旋,这一刻就褪去了一直以来的嚣张狠辣野心勃勃,还原成一个被绝望与悔恨死死攫住的母亲。

  依照张百花素来的无情,别说杨言只是拿百花谷上下威胁她,就算是真的把一谷的人都屠了,她的眼睛只怕连眨都不会眨一下。然而刚刚,她却没有将杨言一口给顶回去。

  关心则乱。

  张百花颓然地将顾恒推到了一边:“拿衣服给我。”

  杨言使了个眼色,一个暗焰堂的兄弟便蹲下了身,在地上找出了两件衣服,扔了过来。张百花一把接住,胡乱地就往身上裹。

  “你不想知道是谁出卖的你?”张百花一面神色木然地系着衣带,一面问道。

  杨言不无遗憾地摇了摇头:“不想。”

  张百花停了手,抬眼看了一下杨言,忽而轻笑一声:“也是。依你的性子,只怕早就心中有数,轮不到我来出卖。说不定连局都设好了,就等着那人自投罗网了。”

  杨言起了身:“我会把这话告诉你那位同谋的。”

  张百花耸了耸肩,穿好了衣服,伸出了两只手,一副束手就擒的模样。一个暗焰堂弟子收了刀,从怀里掏出了牛筋绳上前,刚要去捆,不妨间张百花忽而抬头就是一笑,一旁一眼瞥见的顾恒一声“小心”刚喊出口,那暗焰堂弟子已然退步抽刀便挡,谁知张百花却揉身一扭,一步绕过那暗焰堂的弟子,不顾自己后背大开,仗着离杨言比暗焰堂的弟子近,直扑杨言。

  她只有这一个机会,只有擎住了杨言,她才有一线生机。

  阿凉抢身上前,两柄飞刀同时就脱了手,照着张百花就飞了过去,张百花袖子一挥,将一把挥开,拼着被另一把划伤胳膊,抬手就拍向阿凉,却是两手发乌,掌中带毒。而阿凉又断不能将重伤未愈的杨言暴露给张百花,只能咬牙运气抬手硬着头皮同她对掌,眼看两掌就要相接,千钧一发之际,张百花忽而僵住了。

  “你……”张百花回过头,难以置信地低头看了一眼戳在自己背心正中的拐杖,而后顺着长长的杖柄,看到了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被松了绑的尸花婆婆。

  “为……为什……”张百花一下跪倒在地,一丝黑血从嘴角溢了出来,脸上的黑气聚了又散,散了又聚,终于罩了满脸。

  尸花婆婆这才收了拐杖,看都不看一眼垂死的张百花,一脸褶子动了动,躬身冲着一脸平静无波的杨言道:“老身谢过阁主。”

  张百花颤抖着转过脸,看着一步步走进的杨言,动了动嘴:“为……什……”

  为什么自己一直以来的心腹会在这样的关头背叛自己?!

  杨言居高临下地看着张百花,淡淡地开口道:“你以为被你百般折磨致死的叛徒是谁?”

  张百花睁大了眼。

  “只安排一个人在你身边那得有多不保险啊。”杨言看了一眼尸花婆婆,“顺便告诉你,那人是婆婆唯一的孙子。”

  大口大口的黑血从张百花的口中开始往外涌,恨毒的眼神牢牢地钉在杨言的身上,嘴巴张了张:“你……”

  “什么?不得好死?下了地狱也不放过我?”杨言一挑眉,显然嗤之以鼻。

  张百花却没被气着,接着断断续续地道:“……你心……心上……上人……”

  话音未落,就听一个暗焰堂的兄弟惊呼:“顾公子!”

  杨言一转头,就见紫红色的血正在从顾恒的嘴巴鼻子甚至耳朵里往外淌。她心里一沉,知道这是被张百花不知什么时候下了毒,忙回头寻张百花,却见那个女人拧着一个狰狞的笑容,已然无神的眼睛牢牢地锁住了桌上那只小小的银镯,已经不动了。

  “世子。”杨言身形一晃,一把接住了就要往地上倒的顾恒。

  在越来越模糊的视线中,顾恒看见杨言脸上的神色终于一变,刚想咧咧嘴,就陷入了黑暗之中。

  “这下这丫头应该不是装的了吧?”昏迷前,顾恒十分不合时宜地想。
书签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