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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雨濯尘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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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7章 第六十六章 师 门 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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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师姐……”萧景清脸色有点发白,眼皮一抬,就对上了姚菁岚发狠的脸,心底就是一痛,仿佛当日武林大会雨中比武重现,不由自主就灰了心,浑身一松,就一副引颈就戮的样子道:“师姐想要我的命,只管开口,作师弟的不敢有二话。”说完,眼轻轻一闭,再不挣扎。

  姚菁岚咬了下嘴唇,手中的剑似乎松了松,然而下一刻兀地就是一紧,牢牢抵在了萧景清的脖子边,眼神一硬,冷哼一声道:“亏你这声师姐还叫得出口!你同无忧阁的贼人狼狈为奸,将端木公子和好几个同门重伤,还有脸回师门?”

  萧景清脑子一片混沌,姚菁岚噼里啪啦的这一通指责里就听清了“同门重伤”四个字,立时大惊,猛地一睁眼,急问:“什么?咱们有人受伤了?是哪个?伤得怎么样?什么时候的事?”

  “你少在这儿惺惺作态!”姚菁岚手下一动,剑刃就拉开了萧景清脖子上的油皮,一丝血便淌了下来,“我知道,你不喜欢端木大哥,记恨他在武林大会上弄得你没脸,可是你怎么能同无忧阁勾结在一起把人伤得那么重?!你……你不知道,早些天,大夫都说他的腿没救了……要不是……要不是……”姚菁岚越说越激动,不知是不是勾起了前些时日的担惊受怕,眼瞅着眼角就红了,末了深吸一口气压了下去,嘴里恨道,“萧景清,我真是看错你了!”说着,挺剑就要往下刺。萧景清半是沉浸在同门被无忧阁所伤的震惊之中,半是为姚菁岚的狠绝而伤心,愣愣地竟不知躲,眼看着就要被一剑捅个对穿,千钧一发之际,随着一声低沉的“住手”,剑尖被凌空打来一粒小石子撞歪了。

  “掌门师兄!”顺着那石子儿来的方向,一身仙风道骨的广云子面色沉静,身旁站着在武林大会上出现过的一票熟面孔,自家师伯玄宁子就不说了,还有那正气门的门主李挺,端木家的家主、端木良的父亲端木腾,陕南风家的风世虢,还有一个看着很有些眼熟的年轻公子,却是那神机老人的弟子宁逸桓,当真齐整,都够开一场小号的武林大会了。

  “岚儿你简直胡闹,长辈们还不曾发话,你着急动什么手?还不快把剑放下!”玄宁子胡子一翘眼睛一瞪,冲着姚菁岚就是一声低喝。后者顿时一脸委屈,头一扭,却是死强着不肯收剑。眼看着玄宁子脸一沉就要发作,还是广云子抬了抬手,先劝了句“师叔莫要动怒”,转而对姚菁岚道:“菁岚,你先把剑放下,景清刚回来,在事情还没弄清楚之前先不要急着动手,同门多年,总该听听他的说辞吧。”

  对着自家舅舅,姚菁岚多少有些持宠而娇,然而却不好不给掌门师兄面子。听到广云子发话,当下只得“哼”了一声,扔了一句“我看你有什么好说的”,狠狠瞪了萧景清一眼后,不情不愿地收了剑,退到了一边。

  广云子这才把目光移到了萧景清身上。

  饶是那赤脚大夫照顾的再精心,先前失血过多的萧景清还是尖了下巴,面色有些青白,背部靛青的外袍有一处颜色有些深,整个人委顿在地,浑身脏兮兮的,一双眼睛既痛又满是迷惘,同几个月前初下山那个生气勃勃、一身朝气的小伙几乎判若两人。

  广云子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

  师叔清宁子是个甩手掌柜,最是清高,当年连他师父的掌门之位都不要,唯一收了个徒弟也不过教了几日就往他那里一扔,美其名曰“尽随天性”。好在他自己弟子众多,也不差这一个。许是因为父母早逝,唯一的师父又常年神龙见首不见尾的,不知不觉间萧景清竟把一腔孺慕之情尽数转到了他的身上,几乎他这个掌门师兄说什么都听。同所有的男孩子一样,萧景清小时候皮也皮,但从不出圈,纵使上房揭瓦,事后还会把瓦片偷偷摆回去。好像除了喜欢热血上头,热衷于在过剩的正义感驱使之下管些闲事充充大侠外,几乎挑不出什么毛病,当真省心。

  然而就是这点毛病似乎也无可指摘。有几个人年轻时不向往锄强扶弱、匡扶正义?只是大多数人的一腔少年热血轻易地就被经年的世情凉了而已。到最后,眼里心里都只剩下了一个名,一个利。

  然而,只有这样的大多数才能被冠以“成熟”。

  “景清,你先起来吧。”良久,广云子终于开了口。熟悉而又和缓的声音落在萧景清的耳朵里,似乎将这些时日积攒的一腔委屈尽数勾了起来,当即只觉得鼻子一酸,赶紧抬手抹了一把脸上的土,掩了过去,抖抖索索地便要起身。一旁的风世虢却似有不满,鼻子里一哼,刚要开口,被广云子一个眼风生生逼了回去。

  “有什么事都进到屋里说吧,如何?”广云子左右看了一眼,似在相询,然而话里却透着不容置疑。

  萧景清毕竟是青云山的弟子,既然掌门都发话了,在青云山的地盘上,这个面子是任谁都不好驳的。一众人都纷纷点头,便是那风世虢,也只得干笑了两声,跟在后头回了青云山掌门日常会客的堂屋。

  一众人在上首坐了一圈,门口弟子带剑而立,独留萧景清一人像根木头似的杵在底下,满心里还是刚刚姚菁岚的招招无情,又是伤心,又是委屈,又是迷惘,全然没有注意到周遭气氛有什么不对。

  “孽障,居然还有脸站着?还不跪下!”玄宁子执掌青云山戒律,当先就是一声断喝,只差一记惊堂木,便是十足十的三堂会审了。可怜萧景清一双耳朵被震得嗡嗡作响,整套的肺腑跟着狠狠一跳,整个人又惊又痛地从满脑子的糊涂心事里醒过来,立时就被一口气堵在胸口,上也上不去,下也下不来,竟然僵了片刻,才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却仍是挂了满脸的不知所云。

  如此一来,玄宁子自是大为不满,好在广云子适时咳嗽了一声,没让素来脾气火爆的玄宁子再发作,而后面色沉静地开口道:“景清,刚刚你师姐的那番话你也听见了,你有什么想说的吗?”

  萧景清刚刚忙着伤心,稀里糊涂间只听见了姚菁岚说“同门受伤”四个字,其余一概没听分明,当下只得摇了摇头。

  “哎呦,没什么好说的就是直接承认了?啧啧,真是想不到啊。”风世虢立马阴阳怪气地开了腔。他可不是什么心胸宽大的人,刚刚广云子没给他脸,回过头逮着机会就要刺回去。

  萧景清却是益发地糊涂了,好在他还有几分耳力,听出了风世虢口气不善,本能地觉得不舒服,忙收敛心神,开口对广云子道:“恕景清驽钝,刚刚只听师姐说有同门受伤,一时心急,旁的就没听太清。还请掌门师兄、师伯明示。”

  “你与无忧阁狼狈为奸,残害同门和正道弟子,证据确凿,还有脸在这里装?!”不等风世虢再出幺蛾子,玄宁子便当先一拍桌子吼了出来,他这一声当真是平地起风云,一字一惊雷,句句都劈在萧景清的天灵盖上,将一腔难以言述的委屈从头一直灌到脚心,轰得人神魂出窍,全身都在微微发抖,却挤不出半个字。

  “怎么不说话了?”玄宁子见萧景清不出声,顿时火气上涌,恨不得一个窝心脚踢死这个师侄算了。还是广云子看出了萧景清神色不妥,心下一叹:“景清,你师伯的话都听清了吧?有什么可说的吗?”

  和缓平静的声音总算将萧景清飞出云外的三魂七魄拉回来了一半,渐渐从最初的惊痛交加中清醒了过来,开始意识到如果自己再不出声,恐怕就真的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他用力地眨了眨眼,强抑住内心的一片乱麻,先一个头扎扎实实地磕下去,随即直起身道:“景清虽然顽劣愚钝,但绝不会做出这种勾结外人伤害同门的事。更何况,在今天遇见师姐之前,我连有同门受伤都不知道,请掌门师兄明鉴!”

  见萧景清终于开口说话,广云子似乎几不可见地松了口气,然而对萧景清的说辞却不置可否,只是慢悠悠地“唔”了一声。一旁的玄宁子板着个脸接着问道:“武林大会结束后你不是同清远他们一起去了南京吗?为何他们早回了山,你却今日才回师门?这些日子你都到哪儿去了?!”

  “我……”饶是萧景清自觉理直气壮,此刻也不由自主地犹疑了一下。

  哪去了?养伤去了。可这伤怎么来的,就有些不敢说了。虽说是杨言欺瞒在先,他与人称兄道弟将人领进武林大会在后,可他后来竟然在已然知晓杨言身份的情况下还义无反顾地出手相助,就有些说不过去了。

  虽然他心里并不觉得当时帮杨言一把有什么错。

  可是为什么明明没错,他却不敢直言相告呢?为什么明明就是光明正大,他却没来由地感到心虚呢?

  可惜,上座的诸位却没打算给萧景清这个时间想明白这一切。他本就不是什么有城府的人,这一犹疑,心里就有些一虚,脸上不由自主地就带出了那么一点不自然。那一圈坐着的哪个不是老谋深算,当即都收进了眼。睚眦必报如风世虢的,干脆光明正大地一声冷哼,还了广云子一个眼风,抢在前头呛声道:“怎么,说不出来了?是不是同无忧阁的败类混在一起为非作歹,所以说不出口了?!”

  这顶帽子一下,萧景清当即就涨红了脸,他平生最恨人为非作歹,一咬牙便对那风世虢道:“晚辈归期拖后是因为受了重伤,还请前辈不要胡乱揣测!”

  风世虢狞笑一声,扯了扯嘴角,不无讥讽地问道,“哦?什么人竟敢重伤青云山的弟子?活腻了吧?”说完,不无挑衅地瞟了一眼广云子,却发现那牛鼻子老道竟然依旧八风不动。

  倒是萧景清被问得结结实实地一噎。其实时至今日他也不知道那八个黑衣杀手究竟是何方神圣,嘴巴动了动,只好老老实实地答道:“是八个黑衣蒙面杀手,其实晚辈也不知道他们是什么人……”

  此言一出,座上一圈人终于将面皮都动了起来,一时神情各异,五彩纷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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