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雨濯尘归

  四扇屋门几乎同时“嘭”地一声从外破开，跟着就见两队二十来个蓝衣长剑的青云山的弟子冲了进来，迅速地将杨言等人团团围住，接着是青云山的几位成名高手并几个大弟子，最后才见一前一后两个仙风道骨的青衣老道，正是广云子和玄宁子。

  “道长真是盛情。”杨言负手而立，气度不减，淡淡地扫了一眼周遭的青云山弟子，微微一笑，满室生辉。

  广云子不由地一怔。他也是头一次见杨言的真人，大概是没想到江湖传闻杀人不眨眼的无忧阁妖女竟会是这般模样，眼中闪过一丝讶异。然而他毕竟老于世故，很快便抚须从容一笑道：“阁主真是年轻有为啊，可惜贫道眼拙，扬州城内竟未能识得阁主，实在遗憾。好在这次总算得了机会，怎么着也得尽一次地主之谊，请阁主上我青云山喝喝茶吧。”

  “哦？”杨言似笑非笑，不软不硬地推了回去，“那就多谢道长了。只是我这个人懒散惯了，最不耐烦的就是应酬，无论是见客还是访友，一概能免则免，只怕要辜负道长的好意了。”

  “那正好，青云山可是一等的风景清幽之地，与阁主的性子最是相合。好容易来一次，总得上山看看才不虚此行嘛。”广云子不肯就此善罢甘休。

  “有道理。”杨言甚为通情达理地点了点头，然而下一刻却是话锋一转，一脸为难地婉拒道，“只是阁中事务众多，已经接了信催我快快回去了，要不还是下次吧。”

  “我劝阁主还是上青云山坐坐把前些日子的事说清楚得好。”玄宁子可没广云子的好性儿，在一旁对两人一来一去虚情假意的太极已经没了耐心，索性把话挑明。广云子闻言也不制止，只是含笑而立。

  “哦？玄宁子道长这是要本座说什么事呢？”杨言佯作不解，头微微一偏，“清雨图吗？我竟不知，道长修道之人对清雨图居然这么感兴趣啊。”

  “满嘴胡言！”玄宁子被说中了心事，一张老脸差点没摔到地上，顿时恼羞成怒，一只手已然按在了剑上，“我劝姑娘还是识点时务得好。”

  “若本座就是不去呢？”杨言也淡了脸。

  玄宁子轻哼一声，手一抬，一众青云山弟子便齐刷刷地就拔了剑：“双拳难敌四手，恐怕这事就由不得姑娘了。”

  “你们敢！”一旁的书肆小哥当先就变了脸，一把将横在地上作人棍的萧景清给拎了起来，匕首往脖颈上那儿一比，发狠道，“信不信我先将这小子给活剜了？”

  “你敢！”不等杨言等人说话，一直站在广云子身后的清远便先跳了出来。他乍一进屋就一眼看见了绑得跟粽子一般的萧景清，当时就急着想要救他。谁知还没逮着机会同师傅商量，人就被对方给拎了出来，眼见着被捏住的脖子上已经被匕首拉出了一道血丝，当下也急了，也发狠道，“快把我小师叔放了，不然有你好看！”

  就是好像没什么威慑力。

  果然，书肆小哥闻言全然不惧，狞笑一声道：“好看？不想让他死就都给我滚！不然就看是你的手快，还是我的手快了。我反正是杀一个够本，就不知道你这小师叔划不划算了。”说着，匕首就往里一送，萧景清本来满脑子都还在琢磨广云子跟过来的事，蒙头蒙脑地脖子上就是一凉一痛，顿时一个激灵就醒过了神，便觉出有热乎乎的液体从脖子流了出来，偏他因被点了穴道，又看不见伤口，一下就慌了神，再顾不得许多，冲着清远拼命地眨眼，示意赶紧救他。

  “住手！”

  清远大急，登时就要冲上前救人，却被广云子抬手挡下了。

  “师傅！”眼看着萧景清的脖子上已经红了一片，清远几乎跳脚，广云子却不疾不徐地对杨言抱了个拳，“杨阁主，这就没意思了吧。”

  杨言没作声，只是看了广云子一眼，片刻后轻轻一笑，摆了一下手，身旁的彭充会意，忙吩咐手下道：“还不赶紧把刀收回去，你就算把那小子的血放干，人家道长也是不会皱一下眉头的。”

  “堂主！”书肆小哥明显不情愿，被彭充狠狠地瞪了一眼，只好乖乖收了手，将萧景清重新扔回到了地上，又犹不解气地踹了一脚，这才退了回去。

  “你！”清远再顾不得许多，忙从怀里摸出一瓶金疮药，冲上前去抖着手一股脑地就往萧景清脖子上倒，好容易血流得慢了些，正要包扎，突然斜刺里一柄飞刀照着他的脑门就扎了过来，端得是又快又准又狠。眼见得已是躲避不及，广云子一个箭步上前，一手提住清远的领子把人往后拖，一手抽剑挡刀，说时迟那时快，只听得“当”地一声响，飞刀正好被广云子的剑抽中，随即一个回旋，扎在了萧景清与青云山众人之间，没地半寸，余声不绝，随即一个灰衣蒙面女子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了杨言的身边。

  “阁主这是要动手吗？”广云子顾不得清远的挣扎，直接将人拉到了身后，终于沉了脸。这样劲力准头的飞刀，江湖上除了灰影堂堂主柳墨凉，不作第二人想。

  杨言好整以暇地弹了弹衣角的灰：“道长如此客气，本座怎么说也得礼尚往来一把，不是吗？”

  广云子眼一眯，随即哈哈一笑：“早就听说无忧阁阁主出行，身边至少有一队灰影三人，即便有柳堂主亲自坐镇，阁主身边的人还是少了些吧。”

  二十多个青云山弟子，又有广云子和玄宁子和好些个青云山高手，杨言这厢区区六个人怎么看还是有些吃亏的。

  杨言点了点头：“说的也是。不知道长觉得这样可够？”

  话音一落，两侧窗户大开，就见六个身着黑衣的蒙面人一边三个整齐划一地翻进了屋，甫一落地，便已长刀出鞘，袖口暗红色的火焰腾腾，杀气四溢。

  暗焰堂！

  广云子终于变了颜色了。

  他之前就得了消息说杨言有可能会来武昌府附近，正满世界地寻不到踪迹，不成想竟借着萧景清误打误撞地找到了。广云子想着青云山的地盘上，无忧阁的人本就不多，自己亲自带了这么些人，又夹着好些个高手，应该是足够了。虽然动起手来不免会有死伤，但凭着人多，还是颇有几分胜算的。

  然而出乎意料，居然还有暗焰堂的人。如此一来，杨言六个人再加上六个暗焰堂的杀手，情况就很不一样了。

  其实论武功，暗焰堂的人并不都是顶尖高手。然而他们习的都是杀人的技艺，彼此间又配合无间，动起手来，杀伤力极大，因此在江湖上一向凶名赫赫。

  “不过就是多了几条暗焰堂的狗嘛，有什么好得意的。”玄宁子兀自嘴硬。

  杨言只是看着广云子淡笑不语。

  终于，广云子咬了咬牙：“即便如此，真动起手来，阁主也未必能占到什么便宜吧。”

  杨言也不否认：“是啊，道长带了这么多高手，好像的确是占不到什么便宜。只是，”杨言忽而话锋一转，“占不到便宜不要紧，只要几位道长走不出这间屋子就好了。”

  “你！”玄宁子白了脸，“好大的口气，也不怕风大闪了舌头！我们走不出这间屋，难道你们几个就能走出这间屋？”

  杨言一下就笑了：“道长说的很是。”

  明显是在敷衍。

  “有武林泰山北斗的青云山掌门相陪，不过就是一个阁主外加两个堂主罢了，我无忧阁还真舍得起。只是就是不知道道长舍不舍得起了？”杨言眉毛一挑，步步紧逼。

  “你……”广云子脸色一下就变得十分难看了，大概是没想到堂堂无忧阁阁主居然如此豁得出去，一条命说不要就不要，眼都不眨一下，摆明了光脚的不怕穿鞋的，这般狠绝的态度，别说是一介女子，就是男子只怕也少有。

  见广云子不说话，杨言无所谓地一笑，转头对阿凉道：“阿凉，看样子道长还有些犹豫呐。”

  阿凉豪气万分地跟着一笑：“道长身份尊贵，跟咱们可不一样。反正属下一直觉得林副堂主的武功犹在属下之上，痛痛快快地战一场，将位子让出来给他只怕更好，就是带累这几位兄弟了。”

  “什么带累不带累的，”书肆小哥一对招子发亮，一副跃跃欲试的表情，“能与阁主堂主们并肩一战，兄弟们求之不得啊。反正到时候多的是兄弟替咱们报仇，十八年后又是一条好汉。”

  一时间，一群无忧阁的亡命徒都笑了，衬得一众面如土色的青云山弟子还没开打就怂了一截，广云子的一张老脸更是差点没黑成锅底。

  无忧阁也的确有这样的底气。虽然之前因为夺位清洗了好些人，然而这些年在杨言的着力培养下，阁中高手如云，就算今日这些人都折在了这里，不但有白水堂堂主谢亦白和红叶堂堂主花繁生，还有其他江湖排得上号的长老香主一串。而最可怕的暗焰堂更是几乎毫发无损，杀上青云山报仇还真不是什么难事。

  所以杨言豁得出去。

  可广云子却豁不出去。

  当年通宁子因为广云子武功不及清宁子，差点要跳过他将掌门之位传给师弟清宁子。也不知是不是因此受了刺激，打那以后，广云子就对武功比他好的人十分忌惮。当掌门的这些年，但凡武功高对他又不是言听计从的，无不被他暗暗排挤打压，弄得如今山上顶尖高手寥寥。倘若他和玄宁子还有其他几位高手折在了这里，别说什么武林泰山北斗的位子不保，就连寻常应对仇家上门，恐怕都会有些吃力。

  然而这些都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他广云子还不想死。他还没活够，这个掌门之位他还不想交给别人，他还想站在高高的大殿前俯瞰青云山的重重屋檐。

  然而，若是就这么放杨言走，他又不甘心。

  “道祖慈悲，总归还是要少造些杀孽为好，阁主觉得呢？”广云子费了老大的劲儿才把一脸呼之欲出的扭曲狰狞给压了回去，换上通身的宗师气派，先稽首行了个礼。

  杨言当然不会不赞同：“那道长的意思呢？”

  见杨言不反对，广云子暗自松了口气，呵呵一笑道：“既然咱们都是江湖人，那就照江湖的规矩来如何？”

  杨言点了点头，一旁的书肆小哥先就嘟囔了一句：“江湖规矩？三刀六洞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