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第八十章 指 点
两人在镇子外的荒地上甫一落定,那小叫花就迫不及待地再次扑了过来,尽使打狗棒法的各种要诀,棍势愈发凌厉莫测。萧景清只好提剑迎战。他这些时日苦修不辍,内功大有长进,加之勤加体悟,剑法自然又上了一个台阶。那小叫花固然天纵奇才,然而细究下来萧景清的资质也不差;他那厢虽已得了打狗棒法五分精髓,萧景清这厢在两仪剑法上也多有心得,两门功夫的高妙之处又只在伯仲,相形之下,倒是小叫花因为年纪尚小,到底还是输了萧景清一筹,一来二去,便露了破绽。然而萧景清既抱定了自己同小叫花无冤无仇的念头,便死活不愿伤他。可这一剑出去容易,收回却难,一来二去,倒把自己逼得苦不堪言。他有心想走,那小叫花却又缠得紧,他又不知对方意图,只好硬着头皮与人对拆,只盼着小叫花年小力弱,打上个把时辰先累倒了,自己再行脱身。
然而过了几十招后,萧景清就发现那小叫花招招不过是点到为止,到后来,甚至愈来愈慢,全不似要分出个高下。萧景清见他并无恶意,心下愈松,索性全当切磋,也跟着从容起来,专心寻起棒法的破招。打狗棒法乃穷丐帮无数高手之智而成,以萧景清的见识和武功,虽无法破解,然而一来二去,揣摩出了几处变化之意无意间再与自己的剑招一印证,也大感获益,大喜之下便将那脱身之念抛到九霄云外了。
其实这也是他的机缘。须知这天下的武功虽然流派众多,但归根结底都是为了克敌制胜,再迥异的招式,只要悉心观摩,总能找到借鉴之处。只是两方动手,多以厮杀比试为要,既存了个输赢的意思,寻常人便再难有体悟的闲心。也就是同门师兄弟或是知己好友间才有可能细拆一二。如他二人这般毫无干系,又身负上乘武功的,自是难能一遇。这一趟下来,足够二人受益无穷了。
一时间,两人又拆了二三百招。萧景清虽感疲累,却兴奋异常,内息尽数调动了起来,绵绵不绝周转不休,自觉再拆个三四百招也不是问题。倒是那小叫花忽而间一个后跃,退开了三四步,喘着粗气连连摆手道:“不成了,不成了。我奈何不了你,打不动了,不和你打啦。”随即扭头大声喊道,“师傅师傅,我帮你试过他的剑法啦。”
话音刚落,眨眼间一个四十多的大汉便落到两人中间,手中一柄绿莹莹的竹棒,正是丐帮现任帮主费通费大胡子。可惜他一部美髯在扬州城外让杨言尽数剃了去,此刻不过半年多,只蓄出了半部长长短短的胡子,不但盛名难副,一眼看去,甚至还有几分滑稽。
可惜萧景清却没心思发笑。他原道小叫花不过是一人,谁成想费通竟就在附近。也不知这位丐帮帮主是要作什么,若是成心要寻自己的晦气,自己这条小命能不能保住可就两说了。
谁知费通一跃而出后竟不看他,回身先在那小叫花的脑门敲了一个暴栗:“还试人家的剑法呢,没见人处处留手吗?糊涂东西!”
“……我不也手下留情了嘛。”小叫花揉着脑门一脸的委屈。
“你还手下留情?”费通一点也不打算给小徒弟面子,“丢人现眼还差不多!去去去,一边呆着去。”说着,不耐烦地大手一挥,示意徒弟快些滚蛋,这才转过来打量起萧景清,半晌,不辨喜怒地“哼”了一声道,“我当是哪个?原来是青云山的那个傻小子。”说完,又似想起了什么,摆了摆手道,“是了,你都不是青云山的人了。就只是个傻小子罢了。”
萧景清脸一红,刚要低头先恭恭敬敬地唱了个喏,那费通就紧着开口问道:“听说你想去风离山庄的武林大会?”
萧景清自知瞒他不过,只得老老实实地点了点头。
“不过是一群人凑在一处叽叽歪歪罢了,最是假模假式,你去作什么?”费通竹棒在地上一点,一脸的不屑。
“我……”萧景清一愣,这才发现他是去见杨言不假,然而见上了该如何,见不上又该如何,竟是完全不知,一时竟发起呆了。
费通见他不说话,以为他有什么隐瞒。他素来是个急躁的,当下眉头便是一皱:“不说?便打得你说罢。”说着,手里的竹棒便往前突送,正是一招急戳狗眼。按说萧景清刚刚与小叫花拆过这一招,不至于完全没有应对之策,可是一来他还在发呆,二来同是一根竹棒,在费通手里与那小叫花舒间云手里却是大大的不同,等萧景清意识到不对时,那棒头已然直逼他双目了,情急之下只来得及侧一下身让过眼睛,却还是让棒风扫上了半边脸,登时就是一片火辣辣地疼,一转眼,就肿起了二指高。然而这还不算完,也不见费通手腕如何动的,棒头一晃,便一路向萧景清侧颈的扶突、人迎两穴急点。萧景清避无可避,只得本能地往侧后一让,手中长剑一抬一挡,顺着棒身就往费通的手腕削去。也是他前些日子在那洞中将“世无可避”一招练得太熟,这一下下竟正应了其中反攻为守的路数。费通陡见他这般出剑,脸色一变,手腕一压,棒身一抖,就是一招劈断狗尾。萧景清自知接不住,忙撤剑后退,刚站定浑身绷着了劲儿防他再攻,哪知费通却将竹棒一收立在了原地,既不接着出招,也不说话,好似看着萧景清,又好似没看,月色下神情颇为古怪,不知在想些什么。他不动,萧景清也不敢乱动,正不知所措,忽见他咧嘴一笑,轻声嘟囔了一句“原来如此”,而后竹棒一伸,却是随手戳了戳一旁已经呵气连天的小徒弟道:“哪来那么多瞌睡?去去去,给这小子找套衣裳换上。真是的,那一身简直比我们叫花子还叫花子,带到武林大会去简直丢我们丐帮的人!”
“什么?前辈的意思……”萧景清一愣,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听费帮主这意思,竟是同意带自己去风离山庄了?
“什么前辈不前辈的,看在你小子还知道手下留情的份上,赶紧地,麻溜点跟上。清宁子那老小子怎么收了这么个蠢东西。”费通转身便走,一只手一背,习惯性地捋了一把胡子,一摸之下,发觉手感还是有差,不由地怒道,“回头定要好生教训那臭丫头一顿。”说着,到底不忿,回头斜了萧景清一眼,提前先将三成火气喷了过去,将人看得往后一缩,这才“哼”了一声,转头接着往前走,却在人看不到的地方,轻轻动了动嘴角。
于是第二日早上,萧景清便混在丐帮弟子中踏上了去风离山庄的路。丐帮弟子素来最杂,既有拿着打狗棍的叫花子,也有使各色兵器的衣着平常之人,萧景清抹了一脸的黑灰持一把长剑跟在里头不但不突兀,反而因为生性朗阔,与好几个弟子都相交甚欢,只是被那小叫花舒间云缠得紧,一休息就要同他比划切磋。好在他性子好,又知道小叫花并无恶意,不过就是个“武痴”,遂有求必应。倒是费通这个当师傅的有时看两人打得热闹,十次里倒有七八次忍不住下场指点。他是当世武学大家,随便一句点拨往往就胜过他人数月乃至数年的苦思,生性又豁达,武学格局上尤为广阔,萧景清触类旁通之下,不但获益良多,胸襟眼光也跟着大气了不少。唯有那招“世无可避”,费通却从不出言指点,只让萧景清自行体悟。
一行人经八百里洞庭入湘,再由湘水途径铜官、长沙,一路往衡山城去。此时正是湖湘一带最好的时节,田中稻谷芬芳金黄,沿路江水清澈明朗,更有一城一城将落未落的桂子香。一行人如小叫花舒间云这般,都恨不能再生出两双眼。唯有萧景清,路上见各门各派来参加武林大会的人越来越多,眉头便也越来越紧。之前他想得简单,只道去风离山庄能见上杨言一面。如今见这阵势,倒恨不得她不要出现得好。费通看在眼里也不点破,只每晚切磋时对他愈加严厉。如此一来,他的武功倒进步得更快了。
紧赶慢赶走了差不多有半个月,才终于赶在最后一拨桂花未落时进了衡山城。
“哇,怎么这么多人。比扬州那次人多多了。”小叫花望着几乎一城的江湖豪客,忍不住吐了吐舌头。
“那是自然了。”一个年长些的弟子笑道,“上官家可是拿住了无忧阁暗焰堂的堂主,风头可比那次正气门强多了,上官夫人又亲自下帖,哪家敢不给面子?”
“走吧,先在城里休息一晚,正好赶明天的大会。”费通招手领着大家进了城。
客栈是不用想了,早已是人满为患。何况费通等人自觉自己是丐帮弟子,也不屑住得好。然而即便如此,也亏得衡山城内有丐帮的分舵,提前在城隍庙给自家帮主抢了落脚的地方,不然一行人就真的只能睡大街了。即使是这样,有一大半的地方还是被找不着客栈的人挤得满满的。这其中既有来参加武林大会的江湖人,也有天南海北行脚贩货的客商,门外还拴着不知是哪个商队的十几匹马,全都闹哄哄地挤作一堆,各种气味混杂,十分销魂。
好容易熬过了一晚,第二日一早,城门一开,一行人便迫不及待地直奔山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