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第八十一章 风 离 一
风离山庄位于衡山城外十里的群山中，三面俱是绝壁，仅一面是开出了一条入山的大路，最是易守难攻。上官家在此经营百年，湘南湘北也就是与之一山之隔的南岳衡山派能与其一较长短。而打三十年前衡山派一场惨烈内斗一蹶不振后，上官家便一家独大了。
等他们赶到进山口时，入山的路上已经乱哄哄地挤满了人。丐帮的地位尊崇，自有专人领着他们越过长队，一路畅通无阻，盏茶的功夫就到了山庄的大门，远远地就见一个五十开外两鬓斑白的妇人一身盛装腰杆笔直地站在门口，依稀可见年轻时的好容貌，身后站着一个眉目相似的男子，三十不到，身着烟灰色织锦外袍，却是上官夫人带着现任家主上官斐亲自相迎。
说起这位上官夫人，也是个女中的豪杰。她本是峨眉派弟子，下山历练时与当时的上官家新任家主上官轩因一场误会反结成了一段良缘。然而好景不长，婚后一年刚怀上孩子，丈夫就在与一西域番僧的比武中重伤不治，可怜上官夫人还来不及伤心，上官轩的叔父上官梁便借口侄儿未留下子嗣而大加发难，请来了一众江湖友人评理，意指家主之位。众目睽睽之下，上官夫人一介外姓女子硬是挺着四个月的身孕用上官家的绝学风烟掌与上官梁战成了平手，逼着上官梁不得不同意一切等她生产后再说，若能诞下男婴，就主动放弃家主之位，且在生产前要保证上官夫人不得有任何闪失。
后来的事就简单了。六个月后上官斐出生，家主之位得保。因儿子年幼，一切事由便由上官夫人代为决断。在此后的二十年中，上官夫人以一介女子之身不但将上官家经营成了湖湘第一大派，甚至隐隐有成为江湖第一世家的架势。如今上官斐虽已接过家主之位八年，但江湖上说起上官家，第一个提起的仍是这位上官夫人。
此刻母子俩正与先萧景清等人一步到访的两个青年公子寒暄。打头的那一个面貌平常，一身素衣，正是萧景清见过两次的“小神机”宁逸桓宁公子，跟在后头的那一个眉目俊朗，气度不凡，看着颇觉面善，一时却想不起在哪里见过。再看那上官夫人虽只与那宁逸桓说了几句，末了却极为客气冲着后一位公子地点了点头，这才回身吩咐自家儿子亲自将人送进山庄。
直到那两位进了大门，上官夫人才满面笑容地迎上了丐帮这一伙人。丐帮的声势虽在上官家之上，但费通对这位上官夫人却十分尊敬，一见她相迎，忙带着帮众快走几步上前。两人热情叙了几句话，便有管事的上前引众人进庄。上官家也是直辣，过了二门就是四五亩的演武场，此刻场上高台低座齐全，竟是要直接在这就把大会给开了。反正无论是什么章程，到最后总有人要出来比划几下，如此一来倒省却了好大一篇虚文。
等太阳爬到了三竿，演武场上该坐下的便都坐得差不多了，没座的也都已站定。萧景清不敢露头，只灰头土脸地往后一站，透过人隙，也能将到场的人看得清清楚楚。见过的没见过的将两边几溜椅子填得满满的，比之云溪山庄那次声势的确壮大了不少。这边上首灵台寺是独臂方丈圆憎大师亲至，紧挨着他们丐帮的换成了“小神机”宁逸桓，与他同来的公子往后错了一个身位，算是挨着他们这些站着丐帮弟子坐到了后排，正气门门主李挺隔着漠北无双堡的大堡主一个人神色讪讪地坐到了下首，早不见了几个月前的意气风发，只有青云山，仍是广云子与玄宁子二人同灵台寺的高僧坐了对面，只是下手坐着的换成了端木世家的端木腾，身后的一众年轻弟子中少了一个叫萧景清的愣头小子，多了一个凑过来与愈显娇俏的姚菁岚不时含笑私语的端木良。
也不过就隔了一个春夏。
只一眼，萧景清便既不敢也不忍再看，只得匆匆咽一口心酸苦涩，生生将头撇到一边，不妨间一抬眼，才发现宁逸桓同来的那位公子正看着自己，一脸的似笑非笑，明明说不出有什么不对，但就是凭空将他看出了一身如芒在背的不自在来。
“这不是南京城外的那位官爷嘛。”萧景清终于想起了在哪儿见过这位公子，心中不由地打起了鼓，“他来作什么？这是认出我了？”
他这厢还在分神忐忑，上官夫人那里已经开口了，再看那公子，早转了头专心致志地听起了开场白。
“……诸位恐怕已经知道，前些日子，在宁逸桓宁公子的鼎力相助之下，小儿带着庄众侥幸拿住了无忧阁暗焰堂的堂主尹见月。”
话音未落，群豪已是一片叫好之声，这个说“上官公子真是英雄啊”，那个赞“不愧是江湖第一世家”，十分热烈。坐在上首的这些大门大派的掌门主事们也跟着纷纷极有风度地微笑点头。只是这里头到底还是有些分别，如圆憎大师这般的，自是一脸的真心，而如李挺这般的就不免笑得有些敷衍了，至于城府深重如端木腾的，明明与上官家为了“第一世家”的名头别苗头别得厉害，面上却笑得格外真挚。
上官夫人自不会细究，双手一按，示意大家安静，便接着道：“此次请大家伙来就是想当着诸位武林同道的面，与无忧阁将年初青州城的惨案分说清楚，好还陈家一个公道。”
“还分说什么，直接杀了那姓尹的妖妇祭旗便是！”
“对，跟这帮邪门歪道还讲什么道理？暗焰堂杀人的时候又何时同人讲过道理？”
“让那妖妇交出清雨图！”
话音刚落，群豪又是一阵激愤。
上官夫人不得不再次做了个往下按的动作：“诸位的心情老身明白。只是咱们既身为正道，凡事就要讲个‘理’字，杀人，更是要杀得明明白白。纵使无忧阁做下了滔天恶事，也总该给他们一个辩解的机会。”
“阿弥陀佛，夫人果然仁义。”圆憎大师率先应了声。灵台寺方丈江湖地位超然，他这一开口，群豪自是无有不应的，纵有些不以为然的，也不好再说什么。
然而上官夫人却叹了口气道：“本来为求公正，老身还请了无忧阁阁主杨言，只可惜杨阁主到底还是……”说着，一脸遗憾地正要摇头，就听得演武场的正门“吱呀”一声响，一道缝一开，一个山庄下人在门槛上一绊，差点没直接摔进来，却连身形都顾不得稳，便在众目睽睽之下一溜小跑地来到了上官夫人身前，单膝跪下，双手呈上了一张拜帖。
“启禀夫人，门外有一女子持请帖上门，特命小的送上拜帖。”
不知怎的，只听了这一句，萧景清的心就是一跳，跟着便若有所感地鼓噪了起来。
上官夫人眉头一皱，明显有些不悦地接过拜帖一看，只一眼，神色就是一变，几乎有些急切地问道：“你刚刚说有几人？”
“一人，就在大门外。”
上官夫人明显一愣，随即一笑，眼中闪过一瞬激赏，便利落地收了名帖，冲着场中尚不知发生何事的众人一拱手道：“诸位，看来是老身的话说早了。”说着，也不管群豪作何反应，手一挥，直接朗声吩咐道，“贵客到，开中门！”
“是！”
侯在演武场边上的一溜庄丁齐齐应了一声便立时一路小跑前去迎客。不一会儿，就听得铰链吱吱作响，许久不曾同时开启的山庄大门、二门、演武场的正门一一缓缓而开，容色清雅如画的女子一人一剑，一身白衣，就这样一步一步从容不迫地走了进来，秋阳之下，束发的羊脂镶金玉环一路熠熠生辉。
偌大的演武场内一时鸦雀无声。
“在下杨言，无忧阁阁主，见过上官夫人。”
微微一笑，桂子落香，微风拂过，衣袂轻扬。
萧景清刚刚还“砰砰”直响的心一时竟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