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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雨濯尘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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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5章 第八十四章 比 武 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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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其实论武功,年轻一辈中上官斐倒是最合适。只是他这一出来,别人还犹自可,上官夫人先就吃了一惊。这第一个自然有第一个的好处,若是一举能赢,后面的两场便也不用再比,上场之人自然就成了武林的大功臣。只是倘若胜不了,便白白为后面的人试了杨言的武功,做了嫁衣裳了。所以从刚刚起,她便在犹豫,见上官斐一直不出声,便也以为儿子同自己一般犹在掂量。谁知他竟连个商量也不打,自己就先上了。上官夫人也不知他是个什么打算,只好先按下静观其变。

  “阁主请。”上官斐极有风度地一让。

  “公子请。”杨言微微一笑。

  两人几乎同时足下一点,展开身法,一跃上了木桩。观战的群雄见这二人一个飘逸,一个洒脱,端得是十分好看,先就叫了一声“好”。

  “阁主竟不用兵器?”上官斐也是久闻无忧阁九转逍遥剑法之名,早存了要一较高下的心,谁知到头来杨言竟两手空空地就上了桩,当下眉梢就是一挑。

  “既是比武,自然要先讲个公平。”杨言淡淡一笑。上官家的风烟掌闻名天下,从不使兵器。

  上官斐一声冷笑:“既如此,阁主可要小心了。莫要像贵属一样,撑不过几下就中了招,风烟掌的伤可不好治。”

  杨言唇角一翘:“公子放心,既是比武,本座一定点到为止,绝不会借机为下属报公子扬州城外那一掌之仇的。”

  上官斐冷哼一声,再不废话,一招烟波浩渺便直推向杨言的面门。杨言不慌不忙侧身一让,足尖在木桩上一点,整个人便如轻烟微漫,散避了过去。上官斐跟着一踏木桩,飞身凌空就是一掌当头压下,却是一招风击波起。杨言先是一个仰身避过掌风,紧跟着整个人往侧手一滑又是一让,一个大半圆弧一滑,再起身时往后轻轻轻一跃就是一退,而后一腿稳稳地踩住木桩的同时右肘一格,拨开上官斐由下往上斜变招削出的一掌后,左手这才推出了第一掌。

  “阁主这是有意相让吗?”上官斐轻轻松松将那一掌架住,随即一拨一带,一拳就还了回去。杨言又是侧身一让,口中道:“公子试试不就知道了。”紧跟着就是一掌拍向上官斐的肩井穴,上官斐抬手便拨,谁知杨言这一掌是虚,脚下一勾却是实,眼看着上官斐一脚脚胫就要中招,谁知他竟好像早有所料,拨开杨言的虚掌翻手往下照着杨言的膝盖骨就是势若千钧的一拍,当真是以攻为守变招奇快。杨言不敢硬接,只得中途撤腿,两手同收架住这一掌,而后借力向后一翻,半空中足尖一抖,照着上官斐的下巴颏往上就是一踢,上官斐往后一仰,双手一架,整个人也借力顺势往后一跃,两人几乎同时相隔三尺再度稳稳地落在了桩上。

  这几招你来我往说起来长,个中变化却都在瞬息之间,更兼招招凶险,换个修为略低的来,恐怕早就吃了亏了。底下有看得分明的,见他二人虽身处木桩之上,但纵跃之间如在平地,出手更是不凡,都暗暗感叹如今年轻一辈能做到这个份上的恐怕寥寥无几。谁知上官斐却只是皱了皱眉头,低声道了句“不过尔尔”,脚下一蹬,便再度攻了过来,声势竟是与刚刚大为不同,一掌紧似一掌地逼到人前,略避得慢一些,四面八方便俱是掌影,直如烟笼雾罩,看似薄薄一层,吹之即散,实则绵密深厚,暗藏杀机,人处其中,只消被掌风扫到,便如同被数九寒冬从墙缝里嗖地一下漏过来一丝的北风刺中一般,当真冷冽彻骨,凌厉可怖。

  杨言眼睛一眯,知道上官斐这是真正使出了上官家的绝学了。

  风烟掌原本以阴柔绵密见长,使将出来如烟笼风绕,在上官夫人之前,极少有如上官斐这般时不时如裹挟着针刺般的凌厉杀意的。是上官夫人力排众议,各取烟渺风急之长,将厉风之势融入掌中,才慢慢加入了这些变化。那上官夫人也是了得,经她这么一改,整套掌法反而愈发地刚柔并济,攻守兼备,竟真的威力大增。可以说,若没有上官夫人对风烟掌的改动,纵使经营地再好,上官家也未必能有今日的江湖地位。而到了上官斐手中,因其为男子,较之于上官夫人,出手则更为刚硬,掌法的威势便更盛了。

  面对如此精妙掌法的快攻,纵使是杨言,一时之间也难寻破绽。然而她也不急,只尽数展开轻身功夫,避其锋锐,一路腾挪跳跃,闪避躲让,纵使拳掌相接,也多以虚招相晃。只是如此一来,在外人眼里却像是十足十地落入了下风。只是她虽招招退让,纵跃之间仍是灵动曼妙,从容飘逸,在上官斐漫天的掌影之下,一桩一桩地踩过去,翩翩然直如一只在烟锁雾漫中掠水而过的白鹭,只不知何时会被突如其来的一道劲风刮断脖颈了。然而每次眼看着就要山穷水尽,却又总能在最后一刻险而又险地避过去,由不得人不叹服,往往底下观战的群豪一声“好”字喊出来,倒不知是为上官斐喝彩,还是为杨言叫绝了。

  然而萧景清却没心思凑这个热闹。眼见得底下观战的除了那锦衣公子神情严肃外,一众人的表情都十分轻松,他便愈发地心急如焚。他是见识过杨言的剑法的,刚见她敢空手上桩对战天下闻名的风烟掌,还道她掌法也是不凡,谁知一转眼就被上官斐压制得毫无还手之力,倒像是拳脚远逊于剑术了。然而他印象里杨言一直行事稳妥,又实在不该是这种没成算的,左思右想之下,益发地没谱,甚至病急乱投医地拿眼去瞧尹见月,只盼着从这当师傅的脸上能看出些徒弟拳脚如何的端倪。

  只是也不知尹见月这个当师傅的是怎么想的。自家徒儿在擂台上已是险象环生,这当师傅的却挂了一脸的冷嘲热讽,看了两眼就把头扭到了一边,叫萧景清好是失望,忍不住腹诽:“杨言这师傅也当真是薄情,只怕不比掌门师兄好到哪里去。”

  谁知他刚抱怨完,周遭便是低低地一声惊呼,却是场中形势顷刻间陡变。只见杨言一改刚刚的一再退让,揪住上官斐的一个破绽不放,狂风骤雨般一口气连拍了二九一十八掌,一路急打,逼得上官斐一连往后退了九个桩,眼看着只差一步就掉下桩来,上官斐脚下一定,抬手一掌一接,强提劲力生生往右一拨,而后借这一掌之力一跃与杨言错身而过,这才稳住了危局,只是落桩后复又退了三步,方才立定。

  “阁主好手段。”上官斐强压下胸口翻腾的内息,神色晦暗不明。

  杨言微微一笑:“公子可得小心了。”

  上官斐“哼”了一声,抬手就再度压了上来,却是攻势更盛。杨言嘴角嚼笑,掌下生花,招式上分明与那九转逍遥剑法一路。萧景清在下头看得分明,心中不由地一松,暗道:“怪道她师傅刚刚不看,原来是知道杨姑娘未使出全力的缘故。”想到这,不由地瞟了一眼尹见月,果见她一双眼紧盯在了杨言身上,甚为专注,只是看不得一会儿,竟渐次露出痴迷狂热的神情来,倒叫萧景清一惑方解,一惑又生。却不知这是那尹见月是见了杨言与其父肖似的掌法,一时又引动了痴心的缘故。她自己从九转逍遥剑法中也化出了一套七十二路的掌法教与了杨言,却因为相思难抑,创制掌法时只拣了杨风格外得意的招数来改,甚至将一腔缠绵思恋尽数融了进去,结果把好好的一套逍遥神剑掌硬生生地变成了相思蚀骨掌。虽说威力不减,但杨言打小就为上一辈的爱恨纠葛所累,既抱定了情爱误人的想法,又如何练得好这种遍诉蚀骨相思意,又与她性子大为相悖的武功?好在尹见月本就重剑不重拳,只要杨言把九转逍遥剑法练好了,其他的浑不在意。倒是杨言后来又根据剑法将那掌法重新改过,如今使将出来,虽不及剑法精妙,仍是招招上乘,与上官斐甫一对上,便明显不再是刚刚的一进一退了,虽仍是虚多实少,但已开始逐渐掌握节奏。反观上官斐,不知为何却显得有些心浮气躁,本来绵密无隙的掌法中竟时不时地现出一些小破绽,看得萧景清好生奇怪,想不通明明掌法还是一样的掌法,甚至更为凌厉,怎么就出现破绽了呢?

  其实这症结恰恰就出在这“凌厉”上头。上官家祖上传下的风烟掌本是重虚不重实,走的是以柔克刚、以守代攻的路数,经上官夫人一改,便开始讲究虚实相合,刚柔并济,攻守兼备了;等再传到上官斐手中时,因其为男子,出手比上官夫人更显刚硬,无形之中倒让掌中实多于虚,刚胜于柔。而一人之攻守合而为定,每增一分攻势,此消彼长之下,自然会减一分守。刚刚杨言一直不予回击,便是在揣度上官斐掌中的攻守变化,她越是躲得险而又险,上官斐越是会因为只差毫厘便增大攻势,一旦到了某个界点,破绽自然就露了出来。

  然而那上官斐毕竟不凡。寻常人到了这个境地必然是越打越乱,他几次遇险后倒冷静了下来,不但主动收敛了攻势,慢慢地竟将那如同一重重烟雾笼罩的掌势重新摆了出来。杨言心知对方已觉出症结,诱敌之计不可再用,只好实实在在地与上官斐拼斗了起来。

  萧景清起先还为杨言挂心不已,后见二人势均力敌,一时难分高下,不由自主地便被这难能一见的精彩对战所吸引,竟渐渐看住了。他这一路在费通的指点之下眼界已大有不同,此时再留神细看,不但能从二人精妙非常的招式上品出些味道,而且在二人迥异的招式之中,还隐隐看出了两人攻防之道的相通相类,既不一味强攻,也不一味退守,而是处处依势而行,往往顺则劲力全发,逆则避让归守,讲究虚实相间有道。若势不在己,多潜而不发,却也并非一味退让,只在缠斗中一点一点蓄力寻机夺势,一招一式竟都大有深意。他一时看入了神,恍恍惚惚间竟将木桩上二人攻守变换与两仪剑法的招式合在了一处,只觉得眼前攻守消长一来一往之道与那剑中世界一生一灭阴阳变换之理重合无间,继而神思漫游,推及世间万千气象人情,隐隐觉得似乎都是同一道理,一时间,竟心荡神飞,不能自已。

  转眼间二人就拆了近两百招。眼看着依然相持不下,杨言眼一眯,一掌就往上官斐的下盘扫去,上官斐冷笑一声,一跃而起便还了一脚,谁知杨言却是虚晃一枪,往后一避的同时只等上官斐一跃就往他脚下的木桩拍去,只听得“砰”地一声,那木桩就从中间破裂开来,再站不得人。上官斐也是了得,陡然生变之下也不着慌,他知杨言这是在釜底抽薪,当下凌空一个转身,便有样学样地还了一掌,却是算定了杨言的落点,打的也是木桩。杨言似早料到他会有此一招,耳听得厉风扫至,伴着又一声“砰”,半空中身子一扭,足尖一点,便稳稳地落在了一旁。

  “阁主这是要速战速决了?”上官斐弹了弹衣角,神情傲然。

  杨言笑了笑:“一直这么下去也无味得紧,不是吗?”

  “也是。”上官斐点了点头,随即与杨言几乎同时跃起,提掌就往杨言脚下的木桩上击。杨言也不示弱,一手相格的同时,借力一个翻身,劈空一脚就往上官斐的下盘踹。上官斐向后一跃,跟着就是一掌击向杨言身后的木桩。杨言后脚一抬,脚尖就往上官斐的手腕上点。上官斐变招何其迅速,一手回撤另一手就往杨言脚下招呼。杨言后踹转前踢,左掌同时也回敬了过去,紧跟着就听得“砰”、“砰”两声,又是两根木桩遭了殃。

  两人手下不停,紧跟着便开始将拳脚掌力不时地往木桩上招呼。只是旁人刚看得那招式要往木桩上落,谁知一个眼错不见,中途掌势一变又往人身上来了。一时间,两人俱是虚虚实实真真假假,形势倒比刚刚更为凶险。也亏得这二人应变之能了得,尚自缠斗不休,只是可怜这些木头桩子,好容易在这演武场上顶着风吹日晒日日踩踏撑到如今,结果只盏茶的功夫便纷纷被踢打得横七竖八歪倒在地,委实可怜。

  转眼间一片木桩就只得了两根幸存,却是一人一根踏在脚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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