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第九十六章 惊 变
“什么!”萧景清惊得一跳,忙问,“师……他之前在风离山庄不是还好好的吗?”
姚菁岚闻言便又呜呜放了声,哪里还说得出话。她本就容颜娇美,如今眼泪水珠子这般哀戚愁怨地往下掉,虽一双眼通红浮肿,倒更惹人怜,看在萧景清眼中,又是难受又是痛惜。然而他却不是个惯会说话的,翻来覆去也就那么几句宽慰,笨手笨脚地哄了差不多一刻钟,才渐渐让姚菁岚止了声,抽抽搭搭地从风离山庄讲起。
说来那端木良也确不是个东西。明明是他暗算杨言在先,出了丑却反过来恨萧景清多管闲事,报复不了萧景清,就迁怒姚菁岚。姚菁岚虽感委屈,但想到他当众丢了脸,倒放下身段来百般安慰。谁知端木良不但没有无半分感念,借着养伤竟与上官斐的那个小妾又厮混在了一处,结果被姚菁岚撞了个正着。姚菁岚自小在青云山上也是万般宠爱,如何受得了这个委屈?两人当下便大吵了一架。
姚菁岚满脸哀戚:“怪就怪我当初有眼无珠。现在想来,当日你在扬州已经是百般暗示,我……我不但不信,还那般伤你……”
萧景清忙安慰道:“怎么能怪你呢?那家伙一副道貌岸然的样子,又是世家公子,别说是你,就连掌门师兄、师伯不也被他的外表给骗了吗?”说着,忽而想到了什么,忙问,“莫非师伯就是因此遭了端木良的毒手?”
姚菁岚忙摇头,有些艰难地答道:“杀舅舅的是……掌门师兄……”
“什么?!”萧景清如遭雷击,直接就叫出了声,“怎么可能?!”
“是我亲眼所见,舅舅被掌门师兄一剑捅了个对穿,哪还有命啊!”姚菁岚一想起当日所见,不禁又惊又怕,跟着又抽泣了起来。
当日她跟端木良吵过后一气之下便跑去求舅舅玄宁子做主,谁知竟听见玄宁子与广云子在屋内争吵,而后就见广云子怒气冲冲地夺门而出。
“掌门师兄同师伯很少意见相左的,他们这是怎么了?”萧景清极不理解。
姚菁岚摇了摇头:“我见他二人吵得激烈,又惊又怕,哪敢靠近?只在模模糊糊间听他们说‘汉王’什么的。”
“‘汉王’?”萧景清益发地糊涂了,“青云山就算名气再大,也不过是个江湖门派,虽说当年因祖师爷助□□起兵有功,被皇家封赏过,但那也是多少年前的旧事了。早没什么可说的了。他们又怎么会突然为了朝廷上的事争吵以至于最后都动了手呢?”
姚菁岚也是一脸茫然:“不知道。当天晚上掌门师兄就通知大家收拾东西离开。一路上舅舅与掌门师兄也就人前还如常,背着人时根本不说话。北上从洞庭湖下船的那一晚,我去找舅舅,结果在屋外又听见两人压低了声音争执。我本想进去劝解,可是心中实在害怕,刚要往窗户下躲,便从窗户缝里看见掌门师兄突然拔剑,猝不及防间一剑就捅向了舅舅……”
“掌门师兄这是疯了吗?”萧景清虽对广云子已灰了心,但万想不到他竟会对玄宁子下手,一时间浑身冰凉,阵阵的惊痛苦涩难抑。
“我不知道。”姚菁岚想起当日情形,也是惊惧不已,“我当时一声尖叫,只管扭头就跑,都不曾去看一眼舅舅,也不知有没有惊动掌门师兄……我……”
她既不敢回去,只好在江湖上流浪。她孤身一人,又生得好看,本就容易引起觊觎,偏又没什么江湖经验,突逢大变之下又难免浑浑噩噩,一不小心就着了那几个人贩子的道了。
“亏得你及时出现,要不然我……我……”一想起自己险些被卖,姚菁岚就后怕,又想起自己从此再无亲人,师门也回不去,未婚夫又是那么个混账东西,连日来积攒的忧怖一起涌上来,捂着脸又呜呜地哭了起来。
萧景清一见她哭,心里就是一揪,忙安慰道:“好了好了,师姐,都过去了。说起来也不是我救了你,是杨姑娘。”说着,想起杨言平日对自己的好,偏自己又误会了她,顿生愧疚,想即刻起身去道歉,眼前却又浮现出昨夜的冷漠阴沉和今日院中一地的血,心口一堵,便又迈不动脚了。
“杨姑娘?你说的可是那位无忧阁的……阁主?”姚菁岚自小与萧景清一同长大,最是知道他的脾性,萧景清又不善隐藏,自然觉出了他的不妥。她情知其中必有故事,却按下不提,只拭了一下泪,问起了杨言。
“嗯。”萧景清点了点头,“今天就是她出的手。说起来师姐之前也是见过的,当日在扬……”话说一半,却突然顿住了。
“扬什么?”姚菁岚问。
“扬州。”萧景清喃喃道,刚刚堵着的心口忽而就松了一个角,件件旧事便如潮水般涌了进来,“其实当日在扬州师姐就见过的。”
“哦,这么说我得好好谢谢她了。”姚菁岚神情一动,一双肿得像核桃一般的眼睛一垂,轻声道。
萧景清忽而就坐不住了:“不急。等你好点了,我带你去就是。我先去给你拿点吃的吧。”说着,不等她再开口,便着急忙慌地出去了。
姚菁岚望着紧闭的房门,叹了口气,软软地往床上一歪,不知怎么地,滚到唇角的泪水竟在咸涩中透着些许失落来了。
其实她很早就知道萧景清喜欢她。然而青云山上对她有倾慕之情的年轻弟子太多了,除了因同在一处学武更亲近些外,萧景清并无任何特别之处。她舅舅是青云山“宁”字辈的长老,她自己无论容貌还是武功,在青云山的年轻女弟子中都是最出色的,她从来不觉得自己会喜欢上这么一个愣头愣脑一无所有的傻小子,甚至有时会对他千方百计的讨好略感厌烦。哪怕当日萧景清在擂台上为她与端木良拼命,她也只有片刻的动容。
然而,当这个昔日的愣头小子在众目睽睽之下为了另一个女子冲上风离山庄的擂台,豁出命去与那女子合力扛上武林三大高手,最后又共乘一骑扬长而去时,她才知道,那双从来只有自己的眼睛原来可以那样满心满意地看着另一个人。
她莫名地就有些空落了。
而如今,当她从云端跌落已一无所有时,这么近地感觉到萧景清的一应心绪起伏都被另一个女子牵动时,这种空落就更明显了。
“……舅舅……”无声地泪水再度划过脸庞,姚菁岚将头狠狠地埋进了被褥,不无伤感地再度念起了玄宁子。
好在萧景清端着饭菜和汤药很快就回来了。
听见门响,姚菁岚忙抹了一把眼泪爬起来,柔声问道:“……怎么这么快?”
萧景清“嘿嘿”一笑:“我刚出院门就碰上杨姑娘派人来送吃的和汤药,也是巧了。”
姚菁岚勉强一笑:“杨姑娘对你还真好,也不枉你在风离山庄拼死救她了。”
萧景清有些不好意思地抓了抓后脑勺:“哪有。其实是之前杨姑娘先救的我。就我那点本事,没给她添乱就好了。”
姚菁岚接过萧景清盛好的粥,状似无意地接着道:“从前只听说无忧阁阁主行事乖张狠辣,杀人如麻,是个不折不扣的女魔头……”
“江湖传言罢了,哪里能信。”萧景清听得微微有些刺耳,心里一跳,有些大声地否定道,“杨姑娘根本不是那样的人,她是……”
“是什么?”见萧景清词穷,姚菁岚含笑追问。
“嗯……”萧景清脸微微一红,噎了半晌,只道,“总之她是很好很好的人,很好很好,很好很好的。”
把个“很好”反复地说,也不知是说给姚菁岚听的,还是说给自己听的。
姚菁岚听在耳中,只觉得含在嘴里的那一口粥突然有点烫,鼻子一酸,好容易才咽了下去,勉强扯了扯嘴角:“好了好了,知道了,杨姑娘是好人。也是,她人生得又好看,武功又高,这次那几个绑我的人贩子也是多亏了她出手才降服的吧?”
“呃……”萧景清想起了那院中瞬间多出的五具尸体和一地的血,杨言那切瓜砍菜一般的无所谓神情又浮现在了眼前。
他这么一僵,姚菁岚看在眼中,也不点破,只不动声色地搅了搅碗里的粥,也不知是有心还是无意地接着问道:“对了,那几个人贩子呢?你们后来是怎么处置的?”
萧景清不自然地将头一低,含含糊糊地答道:“放心吧,他们不会再出来害人了。”说完,便一头埋进饭碗,再没有多余的解释。
姚菁岚见他无意多说,隐隐猜到萧景清不知什么地方与杨言起了分歧,却也不再追问。先前她昏迷前依稀也瞟到了地下横七竖八倒下了好些人,略一思忖,便觉得这几乎没什么滋味的白粥不但不烫,反而还暖暖地透出了点甜。
一时两人吃罢饭,萧景清一面收碗,一面随意说了点往事,他本意是要开解,结果却又勾起姚菁岚的伤感了:“也不知舅舅被葬到了哪儿了。”
萧景清皱了皱眉:“说起来也有近两月了,师伯在江湖上也算是有头有脸的人物,就这么突然死了,就是编也得编出个说法吧,师姐你在被那些人抓了之前在江湖上有听到什么吗?”
姚菁岚摇头道:“没有。我当时东躲西藏,整日惶惶不安,根本就没什么心思留意什么消息。你呢?有听到什么吗?”
萧景清有些不好意思:“我一直在这小院窝着,杨姑娘什么都没提。”
“会不会杨姑娘早就得了消息只是一直没告诉你?”姚菁岚问。
萧景清摇了摇头:“应该不会,我记得一月之前杨姑娘还跟我说掌门师兄带人回了青云山了,其余什么都没说。哎,师姐,你说会不会师伯根本没死?毕竟你也只看到他被掌门师兄捅了一剑,万一没伤到要害后来又挺过来了呢?”
姚菁岚立时就有些坐不住了:“你是说舅舅没死?”
萧景清抓了抓后脑勺:“也不能这么说,只是有这个可能吧,毕竟到现在为止咱们什么确切的消息都没有。不过我也就是胡乱一猜,你也知道,掌门师兄那人……越来越叫人看不透了……”大概想起了自己的遭遇,越说声调也跟着越低。
姚菁岚闻言又颓丧了回去:“是啊,我都失踪这么久了,若是舅舅无事,一定早就派人满江湖地找我了。”
“师姐……”萧景清也不知该如何安慰。
姚菁岚强自一笑:“我没事。景清,既然没有确切消息,我想过两日回青云山探探。若是舅舅没死,自然一切都好。若是掌门师兄真的……丧心病狂,我虽武功不济,杀亲之仇总还是报的,最不济,也要向同门揭露掌门师兄的真面目!”
“不行!”萧景清想都没想就一口否定了,“太危险了。整个青云山都在掌门师兄的控制之下,你一个人回去怎么行?何况报仇是大事,总得从长计议吧?”
姚菁岚摇了摇头:“景清,在这世上,舅舅是我唯一的亲人,我不能让他就这么不明不白地死了。我知道你是为我好,不过我心意已决,你不必再劝。再说,青云山我多熟啊,掌门师兄未必就能抓到我不是?”
“那我陪你去!”萧景清想也不想就接着道。
姚菁岚笑了笑:“景清,我知道你的心意。只是你已经不是青云山弟子了,此事同你毫无干系,而且先前舅舅还要杀你来着,你大可不必如此。”
“可是……”萧景清还要争辩。
“再说了,如今杨姑娘是整个江湖的众矢之的,比起我来,不知要危险多少。你俩这一路同生共死地走过来,现在正是她最需要你的时候,你怎么能丢下她不管呢?”
既提到了杨言,萧景清一时还真说不出什么话来,最后嚅嗫了半晌,只好叹了口气,丢下一句“还是从长计议地好”,便垂头丧气地出去了。
他一路将碗盘送回厨房,出来便心事重重地低着头胡乱走,等再抬头时,发现自己竟又到了杨言日常处理事务的院外。此时天已全黑,廊下的灯笼在冬日的北风里一跳一跳,窗户纸上映出的身影显然还在伏案批阅文书。萧景清心中一动,正要抬脚,就见阿凉提了个食盒正好出来,将食盒往门口守着一个灰影手里一塞道:“先拿回去放灶上热着吧,又没吃。等会儿叫再送来吧。”言罢鼻子一哼,转身就回了院,从头到尾看都没看杵在门口的萧景清一眼。
萧景清不禁有些讪讪,摸了摸鼻子,到底还是跟上了上去。一路进了屋,却见杨言埋首在一堆文书之中,一身男装,最外边浅灰色的外袍也不知是什么织就的,微微一动,竟隐隐有银光闪动,风流富贵之处差点没晃了萧景清的眼。
“你来了?”杨言只抬了一下眼皮,手下却不停,“正好,你回去同你师姐说,收拾收拾,明日一早咱们就换地方。”
“啊?”萧景清闻言就是一怔,随即明白他们今日为救姚菁岚动静有些大,未免暴露,只好再度转移了,心里一时愧疚不已。
“今日……我……”萧景清一紧张就开始磕磕巴巴,红了脸“……我对……不住。”
杨言手下一顿,终于抬了头,半晌,轻轻一叹,直接转了话题:“你师姐怎么样了?”
“好多了。”萧景清忙道,而后不等杨言问,就把广云子捅了玄宁子一剑的事一股脑地全说了,末了又问杨言这些日子有没有关于玄宁子的消息。
杨言看了一眼阿凉,后者果断地摇了摇头。
“对了,你掌门师兄同那个老道不是一向好的恨不能穿同一条裤子吗?怎么说翻脸就翻脸了?”杨言显然有些不解。
“我也觉得奇怪。师姐也没弄清楚,只是听他二人说什么‘汉王’什么的。那不是朝堂上的事吗?我们一个江湖门派又有什么好争的呢?还为这个动了手。”萧景清摇头道。
“‘汉王’?”杨言同阿凉快速地交换了一个眼色,别人或许不知道这是为了什么,但杨言一听就有了猜测,当下冷笑一声,“你们掌门师兄还真是个人物啊,人贩子在自家的地盘上都拐带上自家弟子了,居然还有闲情操心那么远的事。”
“啊?”萧景清却是益发地糊涂,刚要继续问,杨言已转向阿凉问道:“那人贩子审的怎么样了?”
“呃……”阿凉快速地瞟了一眼萧景清,犹豫了一下,道,“应该快了。”
“快了?”杨言眉尾一扬,“什么叫快了?”说着也看了一眼萧景清,“既如此,先叫过来问问吧,正好也可以给你师姐一个交代。”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阿凉也不好再说什么,只好去唤人,不一会儿就进来了一个精精干干的小伙子,前襟裤腿鞋面上全是点子斑块,鲜红暗红的都有,走近一点就是一股子血气。
萧景清下意识就皱了一下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