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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雨濯尘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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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5章 第一百零四章 不 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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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好吃吗?”顾恒问。

  杨言实事求是地点了点头。

  不得不承认,顾少这伙头军没白当,这一碗东西虽然没什么卖相,但滋味确实不坏。

  “那我日日给姑娘做吧。”顾恒状似无意地笑道。

  “唔?”杨言一顿。

  “说真的,”顾恒倒认真起来了,“姑娘那个门派我看也折腾得差不多了,到时候树倒猢狲散,姑娘自己又不会做,那就我来做呗。”

  杨言毫无表情地斜了他一眼:不就是想问无忧阁还剩下多少势力吗?

  顾恒却不知杨言误会,自顾自地继续道:“姑娘今日又救了我,就当在下以身相许吧。”

  杨言哪里敢当真,差点被呛着,忙喝了一口水压了压蹦得略略有些高的心:“不敢,不必,不用。”

  “姑娘对我有救命之恩,只要姑娘不嫌弃,我给姑娘做一辈子饭都行。”顾恒却锲而不舍,目光里盛得全是真心实意。

  杨言忙不自然地将头一撇:“世子这是哪里的话,你我相识一场,总不能真的见死不救吧。”顿了顿,似嫌不足,便又补了一句继续撇清道,“再说了,若没有道长的逼毒运功的法门,就是我有心,也是救不了的。”

  标标准准的客套话,将刚刚经由一碗吃食缩短的距离一下又拉开了。

  顾恒不禁微微一黯:“姑娘对谁都是这样吗?”

  杨言忙道:“当然不是,我又不是什么圣人,不可能谁都救。总归世子之前还救了我一次,算来也是还人情。”

  “原来姑娘是为了还在下人情啊。”顾恒点点头,似有些失落。

  其实杨言刚刚想都没想,下意识地就出手了,完事后才后知后觉地出了一身冷汗,这会子随口几句话下来,感觉才算是找到了自己莽撞的情由,当下忙道:“救命之恩自当涌泉相报。”

  “看样子姑娘不喜欢欠人情?”顾恒问。

  杨言点了下头:“尤其是救命之情。”

  顾恒心里有点酸,只好顺口开玩笑道:“看样子在下得让姑娘欠我个还不上的大人情才好啊。”

  他话说得无心,然而听在杨言的耳中却变了味。杨言一直疑心他在太子和汉王两边左右逢源,即便刚刚顾恒坦言自己是太子一派,她也不过信了七八分而已。何况,若他真是根墙头草,为了维持住他在汉王那里的位置,必然会与杨言有所冲突;而他若是太子一派,虽说大家同在一条船,但杨言既为了无忧阁开始了阳奉阴违,两人最后只怕仍是水火不容。即便现下暂时能够站在一起,但利益与立场形成的冲突却不是什么人情能够填弥的。

  思及此,杨言便顺着顾恒的话笑了笑,也没有再问为什么,只是转头看着远处的山峰,良久,方开口道:“世子放心,该要你命的时候,我必不会手软。”

  明明是玩笑悠然的语调,却透着森森的寒意。

  顾恒深深地看了一眼杨言,也转了头,半晌,无声地一叹,回了一句“我也是”。

  却忽而觉得没意思起来。

  于是,二人谁都没再开口,一起坐在厨房门口望着安静下来的小院,望着冬日短短的日头一点点变斜,给落光叶子的古桑慢慢镀上了一层浅浅的金,努力地定格住点什么,却随着夕阳西沉,最终什么也凝不住,连带着将二人心中那点该起的和不该起的波澜一并带走抹平。

  他们这样的人,说来说去都是利弊权衡下的似真还假,就像这金灿灿的冬阳,看着暖,照在身上却依旧微凉。骗得过别人,也骗不过自己。

  二人正沉默,清宁子就推门出来了。

  “道长?”顾恒神情一肃,忙起身迎了过去,杨言放了碗,也跟了上去。

  清宁子神情疲累,脸色有些白,显是花了大力气,大冷天居然一头热汗,没什么讲究地用袖子一抹,道:“命是暂时保下了。”

  顾恒心中一块石头落地,躬身就是一个大礼,真心实意道:“多谢道长!”

  清宁子却叹了口气:“先不忙谢,他中毒太深,即便脱离了危险,可能还是得落下残疾,难以行动如常。现在全身扎的都是针,世子若想看可以现在进去。”

  顾恒没忍住眉头就是一皱。

  “世子……”清宁子也觉得十分可惜,那护卫毕竟是武人,骤然残废,这打击不可谓不大,正想安慰几句,却见顾恒迅速地恢复了常色,只道,“留着命就比什么都强,总归还会有希望的。”

  清宁子点点头:“正是这个理儿。”

  顾恒行了个礼又谢了一遍便进去探望了,留下了杨言和清宁子二人。若说之前为了救人一片慌乱,不曾想起将人往屋里让,都到了这会儿清宁子仍不请杨言进屋,意思就十分明显了。

  其实杨言也觉得奇怪,自己这是第一次见清宁子,二人也无其他仇怨,若说是因为自己的身份,然而看这老道行事也是个洒脱的,并不像是那种会在意外传名声的人,这般冷待自己,实在叫人有些摸不着头了。

  “不知杨阁主来我青云山有何贵干?”

  正胡思乱想,不妨清宁子先开了口,杨言不敢怠慢,斟酌了一下道:“在下与道长的高足萧景清是朋友,萧兄弟因为听他师姐姚姑娘说青云山出了一些事,所以跟着来看看,说来也巧,他二人正要找前辈呢。”当下便将姚菁岚的事简单说了一遍。

  清宁子只是皱了一下眉:“他已被逐出门墙,还管这些闲事作什么?”

  杨言一僵,忍不住为萧景清辩白:“道长,论理在下一个外人不该多嘴,只是景清被逐出师门这事在下觉得还是能够商量的。令徒一直心系师门,如今青云山有事也是当仁不让地出头,实在难能可贵。”

  谁知清宁子却不为所动:“他逐出师门一事是掌门下的令,我派的规矩,掌门令一出便再无转圜的余地,贫道以为也没什么可商量的。若是为了青云山的事,贫道倒觉得有些小题大做了。须知贫道日日就在这青云山上住着,都不曾听闻门中有内斗之事,广云子的品性贫道也是知道的,想来必是误会。至于菁岚那孩子,她年纪小胆子小,一时看错了也是有的。至于景清,阁主既与他是朋友,就烦请阁主转告他,我没有他这个徒弟。他若是为了青云山的事找我,叫他大可不必操这个心了。”

  杨言虽与萧景清起了嫌隙,但之前既承了他许多情,又素知他的秉性,心里仍把他当作朋友的,如今见清宁子这般冷情,一时也不免为萧景清抱不平,饶是对这老道再尊敬,当下也不客气起来:“道长,自己的徒弟是个怎样的人道长难道不清楚吗?他究竟是怎样被逐出门墙的道长难道全然不知?姚姑娘所说的究竟是真是假难道道长心中全无所觉?天下都说道长是个不出世的高人,今日一见,也不过如此罢了!”

  清宁子也不生气,冷冷地看了杨言一眼道:“他是怎样被逐出师门的难道阁主不清楚?勾结奸邪,是非不分,在武林大会上为了阁主与天下英雄为敌,就凭这些,别说是逐出师门了,就是让他死上十回都够了!”

  杨言一口就顶了回去:“景清不过是见义勇为好打抱不平而已,根本就不曾做错什么,要说有错,也不过是与在下因缘凑巧交了朋友而已,那也是在下以假身份骗他在先……”

  “那么之后呢?”清宁子毫不客气地打断道,“阁主又何必自欺欺人,阁主肯为了那小子这般奔走,那小子与阁主到底是不是所谓的‘朋友’,阁主心中应该比贫道更清楚吧?”接着不等杨言反驳,就接着道,“阁主是个聪明人,明人面前不说暗话,阁主可以明明白白地告诉那混小子,若是他再继续与阁主‘交好’,贫道就当从未收过他这个徒弟!”

  清宁子常年避居山中,不通庶务,说话惯于直来直去,他既对萧景清与杨言交好不满,对杨言便也不太想客气,之前碍着顾恒的面子,总还是留有余地,如今顾恒不在,杨言又与他顶上了,说话便也不大顾忌,一句话砸出来,便是一记响亮的耳光。饶是杨言再怎么刚强,毕竟还是个姑娘家,被人用这种事指着和尚骂秃驴,也有些受不了,一时间心里堵得发慌,却又偏偏找不出什么话来,便只寒着一张脸倔强地抿着嘴,撑着一根笔直的脊梁骨,冷冷地看着清宁子,不肯堕了半分气势。

  清宁子也知自己话说得重了,也有些后悔。其实他与杨言相处了半日,也知这位姑娘并不像外界传得那般,刚在屋内也听见几句杨言与顾恒说的话,甚至还生出了几分欣赏。只是人言可畏,他自己可以洒脱不在乎名声,但萧景清不能。

  二人正僵持,就听得身后顾恒哈哈一笑:“道长啊道长,你是不是误会了什么啊?”

  “误会?”清宁子大惑不解。

  顾恒径直走到杨言身边,宽慰地一笑,转而对清宁子道:“好叫道长知道,国公夫人做的主,前些日子已经把阿言许给我了。”说着,趁势隔着袖子就牵起了杨言的手。

  “什么?”清宁子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婚姻大事,世子不可乱言啊。”

  “道长有所不知。阿言可是国公夫人的亲外甥女儿,算起来也是我的表妹,我们这可是亲上加亲,不然刚刚阿言又何必舍命相救呢?阿言既要帮朋友,我这做未婚夫的反正无事,自然是一路相陪了。阿言你也是的,就算你面皮薄不好意思说,但也不该让道长误会啊。”顾恒一半真一半假,又将杨言的身世一说,编得当真是有模有样。

  “你父亲可知道?”清宁子忍不住皱了眉。

  顾恒冷笑一声:“他知不知道又有什么打紧?只要是国公夫人的安排他又岂会不应?”

  清宁子从前出入国公府,对这家子的一点龃龉也算是知道,当下便有些将信将疑,遂追问道:“既是国公夫人安排的,你又怎么会乖乖答应?”

  顾恒不无温柔地看了一眼杨言道:“我当然不答应。可巧在长兴侯府祝寿时竟然碰上了。先还不知道是她,后来竟发现意外地投缘,刚道长想必也听见了吧?我一想,我既心悦阿言,就此答应了国公夫人也没什么不好,娶了她的外甥女儿,想来她以后也会消停些,倒是四角俱全。”

  “可她毕竟是无忧……”清宁子还是觉得此事不可思议。

  “道长也知道,那个无忧阁现在也没了气候,难不成那些江湖人还能找到国公府?至于其他的,有国公夫人这么个姨妈,长兴侯府这么个外家,难道还有人会小瞧了阿言不成?”顾恒言辞振振,“至于道长的高足,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也是能够理解的嘛。只是阿言既已许了我,萧世兄以后少不得得避避嫌了,不然道长也是知道我的。”

  其实这番话不大经得起推敲,然而清宁子本也不是什么惯于心机的人,被顾恒这么混天昏地地一通忽悠,竟也信了七八成;再看眼前二人,女的姿容美好,半垂着眼,倒是一副羞答答的可人模样;男的风度翩翩,正笑盈盈地牵着女子的手,眼里满是温柔,神情全不似作伪。两人这么往一处一站,除了杨言一身男装看着有点别扭,竟还颇为登对。清宁子不肯让萧景清与杨言在一起,也只是为了这个徒儿的江湖名声前途着想,至于旁的人要与杨言如何,他自然不会有意见。而顾恒说的亲事真与不真,能不能成,自有英国公夫妻去操心。

  “罢了罢了,天都擦黑了,起风了,二位先进屋吧。”他心里一松,终于肯让人进屋了。

  他前脚这么一转身,杨言跟着就把手挣开了。顾恒手里陡然一空,下意识地一侧头,便见杨言周身除了眼角来不及褪去的一点红丝,竟都已恢复了常色。

  “方才多谢了。”杨言低声道。无论如何,顾恒到底是解了她的窘境。

  顾恒一叹,心里某个角落跟着一软一揪,而后便疼了起来。

  何苦将自己逼得这般狠呢?

  “你看我作什么?”察觉到了顾恒的目光,杨言压低声音问道。

  顾恒笑了笑,而后上前不由分说再度牵起了杨言的手。

  “你这是不想要你的手了吗?”杨言下意识就是一挣,谁知顾恒握得甚紧,她仅凭着几分手劲竟没挣得动。

  “别动!”顾恒竟难得地霸道起来,握着杨言的手透着不容置疑,“道长会起疑的,你还想不想管青云山的事了?”

  “你……”

  虽说江湖儿女素来大方,然而杨言被一个男子一次两次地这般贸然拉着手还是不免着恼。只是人家牵手牵得一脸正气坦荡,还始终隔着袖子不带半点狎昵轻薄,摆明了是在帮自己,自己若是一味地不高兴,反倒小气。当下只好暂时压下不表,只瞪了他一眼,便任凭那阵阵暖意从对方同样生着茧子的手心传来,包裹住自己的冰凉,倒还真驱散了一点冬日的寒意。

  顾恒见杨言听了自己的话不再挣动,嘴角就是一勾,一面觉得这进屋的几步路实在太短,一面又打定了主意,下次定要寻个机会好好“问候”一下道长的那位高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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